第一百六十五章 塵土蕉下鹿

第一百六十五章 塵土蕉下鹿

第一百六十五章塵土蕉下鹿

應翩翩的語氣不緊不慢,每說一個字,手中的銅線就往胡臻的脖頸里勒進去一寸。

這宛若凌遲一般的痛楚,讓人痛苦無比,卻又不得不保持著神志的清醒。

胡臻不得不張開了嘴急促地呼吸,眼睛直直盯著應翩翩收緊銅線的手。

親人被殘忍地殺害,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心底最為創痛的經歷,甚至連清晰地回憶都很難做到,更不用提去一次次研究和學習那殺人的招數,鑽研自己親人的死法。

胡臻沒有想到,應翩翩竟然能夠破解他的招式,更加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輸在了這上面。

怔愣片刻,胡臻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好,好,好,你夠狠,也夠聰明!應玦……應玦……」

笑聲漸漸停下,胡臻反覆念著應翩翩的名字,唇齒間帶著恨不得食肉吮血的仇恨。

應翩翩看了他一會,卻抬手,在唇邊比了個「噓」的動作,道:「你聽。」

胡臻劇烈地喘熄著,整座宮殿里靜寂了片刻,只聽應翩翩輕輕地說:「外面的廝殺聲沒有了。」

應翩翩微笑著說:「你是摸透了我的脾氣同黎慎禮截然不同,你知道,你越是這樣說,我反而就越要將計就計,故意在表面上裝作不再倚重七合教的樣子,以麻痹敵人,卻暗中帶他們進宮,委以重任……」

「忠心直言,又或者是挑撥離間?不,都不是。」

「所以,你為何想讓我帶七合教的人進宮呢?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你在裡面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確實沒有了,那些叫嚷、奔跑與兵刃相擊的聲音,全部都消失的彷彿從未出現過,唯有風雪簌簌,落滿宮廷。

他恨不得應鈞和善化生出個殘疾,生出個傻子,生出個早夭的短命鬼!這才能證明,那兩個人根本就不應該在一起,他們是會遭天譴的!

可是沒等他到近前,應翩翩輕描淡寫地將手中的銅線一繞,說道:「趴下。」

應翩翩唇際笑意漸漸加深,眸中光色瀲灧,宛若晨星:「胡臻,我猜的對嗎?」

比起計劃本身被人識破,應翩翩表現的越是聰明,越是優秀,越是更加讓他氣憤不平。

胡臻脖子上血流如注,他卻用手捂住脖頸,一點點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努力在應翩翩面前保持住尊嚴。

可為什麼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樣?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如人所願?

怒氣竟支撐著胡臻猛地躍身而起,想要撲過去狠狠扼住應翩翩的脖子!

應翩翩慢悠悠地說道:「你明知道我一直對你不太信任,上次卻偏生進言讓我疏遠七合教,我當時就在想,你的目的會是什麼?」

胡臻只覺得脖頸劇痛,頓時失了力氣,真像應翩翩呵斥的那般,狼狽不堪地趴伏在地。

——他居然連這個都所料不差,竟然致使自己全盤失算。

他喘著粗氣說道:「你做了什麼?」

胡臻的臉色微變。

胡臻一陣暴怒。

他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但是一時半會又不會立即死亡,只恨的咬牙切齒。

可是現在,沒有成功把應翩翩除掉,自己卻走到了窮途末路這一步嗎?

翩的身上,若不是善化公主生了這個兒子,若不是她要保護這個累贅,她根本就不會死!

他成功除掉了應鈞,卻沒有如願得到善化公主,於是將滿腔恨意都轉移到了應翩

難道真要留著這小子,讓他坐擁天下,萬民稱頌不成?!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胡臻就覺得無比的痛苦,這種絕望甚至比死還沒有辦法承受。

應翩翩慢慢地踱到他身邊,輕佻地用靴子踢了踢他的頭,踩上胡臻的臉問道:「心裡難受嗎?」

未等胡臻言語,應翩翩已經在他的身邊蹲下,握住他的右臂抬起來,端詳著胡臻手上厚厚的繭。

他輕飄飄地說道:「你知道嗎,我經常做噩夢,夢到我父親被殺死的場景。」

「有一次的夢中,我看見了那雙殺人的手,我想看清楚一點,卻怎麼都無法靠近……」

應翩翩溫柔地笑道:「就是這一雙,今日可算見著了。」

胡臻的喉嚨里猛然發出一聲壓抑的嚎叫,銀光一閃,應翩翩竟然已經將他的右手齊腕斬斷。

他將那隻斷手一腳踢了出去,緊接著,又面無表情地砍斷了胡臻的左手。

「這樣,以後的噩夢就不會再出現了吧。」

應翩翩輕輕地喟嘆了一句,溫柔而天真的笑意之下帶著深沉的狠辣,他的匕首慢慢劃到了胡臻的下頜處,又問:「你說,你這條管不住的舌頭,是不是也該丟出去喂狗了?」

他竟似是想親手把胡臻凌遲分屍。

胡臻疼的滿頭大汗,看著應翩翩的刀鋒一點點地逼近,目光之中的憤恨變得更加扭曲。

但轉瞬想起了什麼,他目光忽然亮起,臉上竟然慢慢露出了一個陰冷的笑容。

他啞著嗓子,幽幽地說道:「陛下,你難道不想知道,池教主為什麼還沒有來嗎?」

應翩翩的手下意識地一頓。

胡臻想笑,卻咧了咧嘴就劇烈咳嗽起來,窗外的雪光隨著身體的顫唞在他臉上微微閃爍,襯得他神情詭譎:

「陛下先天不足,常食梨水養肺,但邊關土地貧瘠,氣候苦寒,難結梨子。最後,是有人尋得一處溫泉,發現那裡地氣溫暖,才在泉水邊種出了一棵梨樹,以供陛下食用。」

「而那泉邊還生有一種苔蘚,叫做『漆葵』,此物無毒,但以人體為蠱,與男子精血混合在一起,卻能夠化去人的內力

,使之逐漸成為一個四肢僵直的廢人,對越是武功高強之人威脅越大,卻對承蠱者沒有傷害。雖然這樣能夠發揮的藥效極其微弱,但經年累日,總有效力,若是再遇沉香木的香氣,更可一舉激發,越是動情,內力消失的越快。」

胡臻話說的越多,臉色越是煞白,可他的眼中卻流露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惡意:「聽聞池教主武功高強,百毒不侵,輕易無人可以近身,更是潔身自好,從未與其他人有過親熱之舉。陛下,你說說,當他發現自己竟然中了這樣的算計,第一個會懷疑誰?」

這是胡臻的最後底牌,原本他還想留著好生利用,卻沒想到自己沒等到那個時候,就已經敗在了應翩翩的手裡,於是出於報復之念說了出來。

胡臻經過處心積慮的算計,利用應翩翩給池簌下了這樣的毒,用心實在陰毒之極,他不但要讓池簌成為廢人,而且還為他剩下一擊之力,專門留給應翩翩。

應翩翩猜到了胡臻故意安插人手混入七合教教眾之中入宮,但卻沒有猜到,胡臻埋在七合教中殺傷力最強,也最不會讓人察覺到的那步棋,竟是池簌。

胡臻盯著面前的虛空,有些恍惚地笑了起來:「你那麼的喜歡一個人,可以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你心愛的人卻只會給你帶來痛苦和不幸,這樣的背叛所產生的仇恨,大約要比愛更加深刻百倍吧——就算死了,也要把那個人一起拖進地獄,就算是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和她一起糾纏下去……」

應翩翩道:「你想讓池簌懷疑我有心將他剷除,然後恨我,來殺我?」

「恰恰相反。」

胡臻卻搖了搖頭:「我告訴你這件事,就是在提醒你先下手為強,趁這個機會除掉他,因為你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這幾種葯合在一起,最毒的就在於會一點點將內力化去,而且全無解法,讓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慢慢地,又無可避免地成為一個廢人,心中的恨意也會在點滴絕望中越積越深。

應翩翩坐上皇位,他會依舊像以前一樣信任這樣的池簌嗎?就算是信任,池簌能夠給他的助力也會越來越少了。

而對於池簌來說,他會相信應翩翩對這樣的事情全然不知情嗎?會不會在變成廢人的痛苦中變得多疑暴躁,甚至對應翩翩產生怨恨?

無論怎樣,他們兩個人最終必然會有一個人死去——死在對方的手裡。

胡臻越想越覺得美妙,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

「應玦啊應玦,你還覺得我卑鄙齷齪嗎?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想活下來日日痛苦追思,還是要當個痴情種子,在池簌手裡送命,哈哈哈哈哈哈!」

應翩翩沉默著。

胡臻一邊大笑,一邊費力地吞咽著。

他的唇邊有不斷冒出來的血沫,看似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實際上,胡臻悄悄咬破了藏在口中的葯囊,正咽下裡面藏有的靈參汁液。

這使他在短暫的時間內恢復了一些精神,趁應翩翩出神之際,胡臻猛然暴起,兩截露出白骨的手腕向著應翩翩的雙眼戳去。

應翩翩本能一閃之際,胡臻竟悍然用殘肢一夾,將鋼線的另一頭從應翩翩手中奪過,跟著身形如風,不顧疼痛縱向窗口。

他這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胡臻眼中流露出興奮的光芒。

就算死,他也要看到應玦和池簌的結局再死,就算死,他也不會死在應鈞的兒子手中!

眼看就要成功越窗而出,胡臻感到了背後一陣刺腦襲來的寒意。

出於本能的反應,他猛然向前一伏,長劍從他頭頂劃過,「砰」地一聲將虛掩的窗子釘緊合攏。

應翩翩隨後也到了,面色冷冷地擋在了胡臻的面前,竟然好像絲毫沒有被對方剛才透露的消息擾亂心神。

胡臻有一瞬間的錯愕。

應翩翩的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躁怒之色,慢慢地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非常恨你?」

胡臻有些不安,因為他發現,應翩翩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預計之內,他的計策明明是天衣無縫的,所以這種脫控感讓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應翩翩輕蔑地笑了笑。

他從窗欞上拔出劍,劍影在黑暗與飛雪中入流虹般斬向胡臻。

「自以為是的付出,不可理喻的仇恨,只會藏在暗處鬼鬼祟祟玩弄陰謀的懦夫!你根本不配獲得任何的感情,只是令人作嘔!誰會和你一樣?別把我們想的和你一樣!」

應翩翩冷斥道:「你先下地府去吧!」

胡臻的雙腕已經被他斬斷,倉促之間運起內力,向著應翩翩胸口擊去,應翩翩竟然根本不躲,寧可受傷也要將他一擊斃命。

就在此時——

大門「砰」地一聲敞開,在夜風與飛雪中掠入一道驚鴻般的人影。

同時,一股凌厲之極的掌風就已經撲面而至。

胡臻口中鮮血狂噴,踉蹌退出數步,最後勉強能夠聚焦起來的目光中,看見一名男子出現在了門口。

雙目明湛,從容出塵,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寶劍,雖然光華內斂,含威不露,但自見英雄氣概。

——是池簌、是池簌……

這個他費盡心思謀划,以為終於謀算成功了的絕世高手!

胡臻臉色灰白,氣得渾身顫唞,他不能相信,無法接受,不禁咬牙狂吼道:「不可能……你們,這絕不可能——」

為什麼如此周密的計謀還會失手,為什麼這兩個人並未如同他想象的那般相互怨恨殘殺?

明明應該這樣的!應該這樣的!

胡臻目光渙散,幾乎已經不能視物,眼前卻彷彿又出現了一名女子的身影,只是顫唞著抬起手來,一切卻又盡數成空。

痴迷半生,執著半生,怨恨半生,卻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胡臻又氣又恨,又是不解又是不甘,胸中一窒,一大口鮮血噴出,雙目圓睜,重重倒地而亡。

隨著他的倒下,池簌和應翩翩的中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池簌看嚮應翩翩。

飛雪之後,對方的廣袖與衣袂在風中獵獵飛揚,如同翻雲覆雨,波瀾萬重。

一往無前的應玦,寧折不彎的應玦,九死未悔的應玦。

從一開始便已註定了此生崢嶸,在生與死之間,他從來沒有中間路可走,若勝,則名動天下,若敗,便永不超生。

這一路坎坷,如今,風波定,滄浪平,雖然有所遺憾,但又有何不喜?

池簌

的身體微微一晃,應翩翩已經大步走過去扶住了他,兩人一起跪坐在了地上。

池簌伸手摸上應翩翩的臉,問道:「受傷了嗎?」

「你感覺怎麼樣?」

應翩翩緊盯著他,問道:「你的內力……」

他眉頭皺著,表情焦灼,與剛才面對胡臻時的冷酷全然不同,可是同樣讓人心生喜樂,怎麼看也看不夠。

「別難過,就算真的成了廢人,我還是皇后呢。對吧?」

池簌居然笑出了聲,側過頭去,一如既往溫柔地吻住了應翩翩的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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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應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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