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顧影靈犀動
第四章顧影靈犀動
應應翩翩多睡了一會,醒來時雖然還有些頭疼,但好在燒已經退了,精神還不錯。
傅寒青大概當真因為昨晚的事氣得不輕,甚至也沒打發個人過來看一看應翩翩的身體狀況,顯然鐵了心不聞不問,要晾他一陣子。
傅寒青最擅長的就是這招,要是擱到過去,應翩翩什麼都不怕,就怕傅寒青不理他,這種冷漠的態度對他來說比任何懲罰都教人難受,不過如今他可完全不在意了。
用完早膳,伺候的丫鬟給他端上來了兩碗葯。
一碗葯是驅風寒的,應翩翩熟練地接過來一口氣喝乾凈,另一碗葯他這幾年則每日都沒斷過,做安神之用。
這是因應翩翩近幾年時而會出現言行顛倒,神志錯亂的癥狀,找了不少大夫看過,也瞧不出來什麼病因,只能長期服藥控制。
他這「病情」忽輕忽重,葯的劑量也會隨之調整。今天這一碗瞧著格外濃稠,估摸著是他昨天往河裡一跳,出來之後還殺了個人,大夫覺得他瘋的又厲害了些。
應翩翩自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劇情的力量推動他做出一些事情,但他潛意識裡又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兩相拉扯之下,難免會顯得喜怒無常,態度莫測。
如今他的個人意志已經完全戰勝了劇情的控制,這本來就沒什麼作用的葯也就用不著再喝下去了。
以前自我意識沒有完全覺醒的時候,葯喝了就喝了,也察覺不到什麼不對,但這回應翩翩神志清醒,卻明顯地感覺到,一口葯湯下去不久,自己心裡就生出了一股極為煩躁暴怒的情緒,叫囂著想要發泄出來。
他已經有兩回類似的感覺了,一次是要殺傅寒青卻拔不出刀,另一次是他打傅寒青耳光,抬手的一瞬間感到手臂很沉,不過成功了。
但現在韓耀顯然和陷害他的人有關係,梁間怕說出來應翩翩會傷心。
他覷著應翩翩的神色,遲疑道:「那裡彷彿正是韓公子奶娘的住處。」
根據系統的說法,這是由應翩翩的舉動對後續劇情發展的影響來判斷的,殺主角他辦不到,但隨著反派積分的增高,打一巴掌這樣的小事應翩翩已經可以獲得自主許可權了。
應翩翩還在想著那碗葯,聞言抬眼:「還有事?」
他之所以說的如此猶豫,是因為這個韓耀韓公子乃是傅寒青的表弟,跟應翩翩的關係也一直很不錯,兩人經常來往。
應翩翩心念微動,已經抓住了其中的關鍵,又叫住了正要退下去的丫鬟:「等等,葯還是放這裡,你退下罷。」
這件事牽扯的人太多,應翩翩不願僅憑猜測便下定論,正在思量之間,房門已經被扣響。
所以,這是否說明……這碗葯對劇情的發展也是有影響的?
等到旁邊沒人了,他拿起那碗葯端詳片刻,然後淺淺抿了一口。
他便吩咐丫鬟:「拿下去,以後不必給我送這葯了。」
應翩翩果斷將葯倒進了旁邊的花盆裡,這才放下空碗,問道:「什麼事?」
他入口的不多,藥效很快就消退了,應翩翩心中卻滿是驚疑。
應翩翩懶懶道:「那就帶進來吧。」
梁間上前兩步,低聲說:「少爺,您昨日讓我調查秋實的事,我聽您的吩咐,將他打一頓趕出府之後就一直派人暗中跟著,秋實找不到開門的醫館,就去了柳葉衚衕第二家的宅院,從側門進去了。那裡……」
難道這副自己服用了幾年的葯其實是有問題的?
梁間卻一時沒動,躊躇道:「少爺……」
過來的人是梁間,他過來的時候神色顯得有些古怪,嚮應翩翩稟報道:「少爺,安國公府的韓公子給您送了個人過來,說是他竟然心懷不軌冒犯於您,簡直是膽大包天,所以綁來給您處置。」
——不能讓人察覺到他發現了葯里的問題。
應翩翩這句話的話音還沒落下,忽然覺得喉嚨發澀,好像冥冥中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他把話說出來似的。
梁間這下卻料錯了,應翩翩只是面色尋常地點了點頭,心裡想,果然是他。
應翩翩記得,關於韓耀給自己送人這件事,原書中是有相關情節描寫的。
韓耀所抓的這個人名叫韓小山,表面上此人是個身份低微、遊手好閒的混混,實際上他還有另外一重鮮為人知的身份。
——那就是安國公韓高躍的私生子,也就是韓耀同父異母的兄長。
這安國公為人十分奇葩,他娶的是安國公夫人是傅寒青的小姑,將門虎女,未嫁前就愛舞刀弄劍,同時脾氣暴躁,十分善妒,安國公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懼內。
但他偏生又改不了風流好色的毛病,經常在外面偷偷摸摸的沾花惹草。
安國公夫人將安國公府的妾侍全都掃地出門,安國公明面上膝下只有韓耀一個嫡子,實際上滿京城裡不知道多少「滄海遺珠」,只怕他的私生子究竟有幾個,又都誰是誰,由哪個娘所生,連安國公自己都記不住也分不清。
韓小山就是其中之一。由於他母親生的美貌,十分得安國公喜愛,他還算是這些私生子中排的上號的,時不時可以得到一些父親私下的接濟。
後來他娘去世了,安國公也逐漸不再管他,韓小山樂得逍遙,成天不務正業,鬥雞走狗。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日在街頭驚鴻一瞥,竟迷上了應翩翩。
他本來就是個混不吝的主,既然喜歡,就也不去想自己配不配得上,反正膽大敢幹就完了。
每日只要應翩翩一出門,韓小山就偷偷摸摸在後面跟著,希望能找到搭訕親近的機會。他甚至還悄悄在馬車上偷到了應翩翩的一隻荷包,如獲至寶,一直貼身佩戴。
韓耀無意中聽到父母爭吵,得知了這個韓小山是父親的私生子,便產生了除掉他的念頭,於是在一日碰見韓小山拿了這隻荷包跟同伴吹牛胡侃的時候,韓耀便命人抓了他,痛打一頓給應翩翩送去,說是替應翩翩出氣。
應翩翩性情高傲,除了傅寒青以外,從來不會對其他人稍假辭色,聽說了韓小山的行徑十分嫌惡,便令人將他關進柴房餓上一天,長長教訓。
誰料韓小山竟然就這樣死在了柴房裡面。
在原書中,前面應翩翩被誣衊殺死俞飛的事本來就沒解釋清楚,緊接著又出了韓小山這件意外,傅寒青聽說之後,自然對應翩翩的歹毒更加反感。
雖然最終有傅寒青之父傅英的勸說,又加上有多年的情分在,傅寒青和應翩翩還是沒有因為這些事情而分開。
但畢竟存了心結,彼此間的感情也在這樣一次次的猜疑當中逐漸消磨乾淨,終於以悲劇收場。
如今看來,太多的巧合背後總能發現人為的痕迹,只怕韓耀是一直讓秋實盯著侯府里的動靜,尋找誣陷應翩翩,挑撥他與傅寒青關係的時機。
這樣一來,他既除掉了自己的庶兄,又坑了應翩翩一把,可謂一箭雙鵰。
說不定除了秋實,還有冬實夏實春實,總歸根源在於傅寒青打心眼裡根本就不信任應翩翩,所以這招百試百靈。
嚴格說來,這些其實也不算應翩翩的親身經歷,可是整本書中的劇情如同真實的影像,一幕幕記憶在他的腦海中盤旋。
被冤枉時的憤懣、哀涼、譏嘲,如同陰雨天發作的舊傷,窒悶地堵在胸口,給人的感覺十分不適。
不過應翩翩想不通的是,韓耀為什麼一直想要挑撥自己與傅寒青的關係呢?
他想殺韓小山可以理解,但應翩翩和傅寒青分開,表面看來對韓耀並沒有什麼好處。
梁間見應翩翩沉吟不語,便道:「少爺,您要是不想見韓公子,我便說您病了,把他們打發了吧?」
「這個嘛……」
應翩翩將身子靠入座中,手指輕扣著扶手沉吟片刻,忽然看到了放在自己身側的那盆君子蘭。
他剛才就是將湯藥倒入了這盆花中。應翩翩記得,就在梁間進門之前,花枝上尚且還有著不少欲綻未綻的花苞,這麼短的時間內,這些花竟然就全都開到了極盛,一朵朵大花挨挨擠擠,在陽光下看起來鮮妍而熱鬧。
但細看就會發現,一些花瓣的邊緣已經有些發枯,隱隱有了盛極而衰的跡象了。
是那碗葯,讓它們迅速盛放,以極快的速度燃盡生命力,又轉眼枯萎。
梁間順著應翩翩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不禁訝然道:「這花今天怎麼和瘋了似的,一朵接一朵,竟開的這樣快!」
「確實。」
應翩翩靠在躺椅上,屋裡的光影把他的臉色照的半明半暗,只能聽見依舊彷彿含著輕鬆淺笑一般的聲音:「有意思啊,這些事。」
湯藥微苦的滋味彷彿還殘存在口中,就是這葯,他已經喝了四年。
鎮北侯府的葯湯,鎮北侯府的表弟,還有鎮北侯府的鎮北侯……總之跟鎮北侯府沾了邊就沒有不討厭的東西,這地方還真是危機四伏。
上輩子他嚮往英雄良將,正道直行,而如今看清這些所謂清流世家的惡毒嘴臉,卻讓應翩翩早已對所謂的仁義道德膩歪透頂。
還斟酌什麼,不是已經做出了選擇嗎?既然有人希望他瘋,那他就瘋給這些人瞧瞧,痛痛快快當個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的奸佞小人吧!
應翩翩慢慢笑了起來,伸手摘下一朵花,舉到鼻端聞了聞,說道:「被送過來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梁間:「……啊?」
應翩翩施施然起身,負手向外走去,那朵蘭花被他夾在指間,微微顫動。
「京城裡不少人都說,應玦風流浪蕩,男女不忌,這正好也碰見一個對我心懷不軌的送上門來,焉有不調戲一番的道理?別愣著了,跟上。」
安國公府的護衛早已候了半天了,見應翩翩出來,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說道:「應公子,人就在這裡了。我家少爺說,這等賤民竟然敢冒犯於您,他看了實在氣不過,為了給您出氣,特意把人抓了起來,任您處置。」
他對於韓小山是安國公之子的真實身份絕口不提,但後來「殘害公侯之子」正成為了宦黨的一項罪名,在後續劇情中引出了不少麻煩事。
應翩翩一瞥眼,已經看見地上躺著一名青年,便似笑非笑地說:「好啊,真是好極了!」
他走到那名青年的跟前,說道:「我正愁沒得玩呢,快讓我瞧瞧韓耀這份『厚禮』有不有趣。」
應翩翩低頭看向那人,正在此時,對方也恰好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應翩翩微微一怔。
地上躺著的這個人,身上穿著粗布的衣裳,臉上也沾滿了血污,連模樣都看不清楚,可他的眼睛深黑如墨,無情無緒,仿若溫和內斂的背後,儘是荒蕪。
這是一雙十分漂亮,也十分冷寂的眼眸。
一個遊手好閒的混混,怎會擁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
池簌睜開眼睛,便感到渾身劇痛,鼻端傳來淡淡的血腥氣,身下是冰冷堅硬的地面。
這種感覺於他而言,實在已經是久違了。
他想要打量周遭的情況,便聽見前方輕微的腳步聲響,抬眼但見一人正朝自己緩步走來。
那人穿了一件淺絳色的廣袖長袍,腰間圍著巴掌寬的錦帶,上面還墜了塊羊脂玉的玉佩,隨著走動的步伐在腰側微晃。
他的腰背的線條如同工筆勾勒出一般的寬窄絕妙,身姿頎長挺拔,容貌亦生的分外靈均標緻,膚色如玉,眉眼迤邐,嘴角含著三分笑,但絲毫不顯溫柔,反倒似譏似倦,給他的神情間添了几絲懨懨之色。
池簌看著對方在自己身前一步遠的位置處停了下來,那絳色的袍角被風一翻,宛若蓮花綻放。
「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這人一出現,天底下的光彩便彷彿全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周遭一切轉瞬間盡成陪襯,黯淡無光。
池簌微微晃神之間,對方已經低下頭,鋒銳的目光直照而來,瞬間望進了他的眼底。
心弦似被這幾乎化作實質的目光輕輕一撥,腦海中轟然而響,池簌未及斂目,已察覺到對方那漫不經心的慵倦神色微顯動容。
好像這短短一照眼,他就從自己的身上窺破了很多秘密似的……池簌執掌七合教以來數年之間,積威甚重,從未有人能夠如此,又敢於如此。
他明明應該已經在總壇的地宮當中病逝,但睜開雙眼之後,眼前卻既非地府,亦非仙宮,反倒竟好似換了一重身份重回人間了,實在是匪夷所思的奇遇。
他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這華美青年又到底是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