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是玉人來
第五章疑是玉人來
池簌心念電轉,將目光陡然一斂,眼瞼微垂之間,整個人收斂鋒芒,靜觀其變。
兩人這通眉眼官司只是在瞬息之間,其他人渾然不覺。
應翩翩掩去眸底的探究,半蹲下來,抬手在池簌臉側輕拍了兩下,十足十一副欺男霸女的混賬德性,玩味笑道:「長得倒是不錯,不過怎麼一聲都不吭,是個啞巴不成?」
這兩下拍的不疼,倒是他袖底隱約透出一股極淡雅的香氣,像是微雨過後風動蘭花的暗香,幽幽蕩蕩地纏上身來,沖淡了鼻端的血腥氣。
——哼,膽大妄為,不知死活。
「……不是啞巴。」
片刻之後,池簌撐著地坐起了身,又說道:「多謝公子稱讚。」
他說話時的語氣溫和而靦腆,頭半低著,掩去了眼眸深處沉沉的冷色。
應翩翩這表現跟預計的完全不同,讓安國公府的小廝不禁在心裡暗自犯起了嘀咕。
池簌羞愧似的略一欠身,不再多言。
應翩翩的笑容中多了幾分深意。
應翩翩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向池簌道:「你還真是賊膽包天。」
他看見自己眼前這名眉目如畫的惡霸彎下`身來,將手中的君子蘭別在自己的襟上,那股幽淡的暗香再一次將他包圍。
這樣的舉止、氣質,完全不像個普通人,可在應翩翩的印象里,原書中並沒介紹過這麼一號人物。
池簌:「……」
應翩翩含笑,盯著池簌的眼睛:「那枚荷包,你就用自己來抵吧。」
他想,要麼這個人就不是韓小山,要麼他平日里在京城中表現出來的模樣就是別有用心的偽裝。
原本是為了給韓耀下套才來的,此刻,應翩翩倒是真對這個人多了三分興趣。
應翩翩說:「你有什麼,瞧你這窮酸樣子,賠得起嗎?」
「很好,有性格。」
要說這應公子雖然脾氣和名聲都不怎麼樣,但年少才高,又是出了名的俊美,他的愛慕者滿京城裡可是一抓一大把的,但除了傅寒青,應翩翩明明對誰都不假辭色,今天卻對一個混混興緻盎然……
韓府的護衛試圖挑撥:「我家少爺還說,這小子還偷藏了您一個荷包,他本來想幫您拿回來,可惜爭搶之間卻被扯爛了。」
池簌:「?」
這小子被打成這樣,這連模樣都看不清,應公子說他長得不錯,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池簌歉然道:「弄壞了公子的東西,是我的錯處,我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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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此人彷彿性格老實,脾氣也好的要命,但應翩翩卻分毫沒從他身上感到友善和親切。反倒想起寺廟裡高坐著的佛爺,看似悲天憫人,實則高高在上,目下無塵,別有一種內斂的張狂。
應翩翩捻著指間的蘭花,笑吟吟地說道:「我宣布,我看上你了。」
池簌:「……?」
不過,變數這種東西,少了省心,多了更刺激,都不錯。
應翩翩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不錯,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原書中,這個韓小山正是在今夜莫名暴斃,讓傅寒青把好大一口鍋扣在了他的頭上,引發一連串後續劇情。
現在他親自把人帶回房裡看著,倒要看看誰敢過來要這小子的命。
應翩翩轉身吩咐道:「新姨娘身子不適。來人,把他放到步輦上去,抬回我房裡,再請個大夫過來看一看。沒大礙的話好好洗涮洗涮,今天晚上就侍寢。」
劇情支配度提升帶來的好處十分直觀,如果說應翩翩之前扇了傅寒青一巴掌的舉動還可以說是情緒激動,由愛生恨,那麼他此時的行為就已經完全突破原書中對傅寒青一往情深,忠貞不渝的設定了。
不光池簌,周圍在場之人,無論是韓家的還是應家的,全都大吃了一驚。
安國公府那護衛連忙道:「應公子,這可使不得啊——」
應翩翩道:「有什麼使不得的?你家少爺把人給我,不就是任我處置的意思嗎?怎麼,這人他也看上了,也想要?」
誰會想要這個混混!他們韓家名聲清白,可不敢這麼糟踐。
韓府的護衛又沒辦法跟應翩翩解釋,總不能說他家少爺明明是謀划著想讓這人死在應翩翩手上吧!
見他語塞,應翩翩嗤笑一聲,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道:「禮我已經收了,如果沒別的事,人留下,你走吧。」
他把該吩咐的都吩咐完了,而後沖池簌微微一笑,又如來時那般翩然而去。
*
真是匪夷所思。
池簌想。
他這一生當中,出生入死、驚心動魄的經曆數不勝數,但要論「離奇」,那還得數今日為最。
死而復生、借屍還魂、挨毒打、蹲地牢,以及……被人抬回了房裡當姨娘。
此時,他正按照應翩翩所吩咐的,「洗涮洗涮,準備侍寢」。
池簌抬眸,看向擺在身側不遠處的一面銅鏡,鏡面中倒映出了一名年輕男子的模樣。
霧氣氤氳之下,人影也有些變形,但已足以辨認出來,現在這人的模樣雖然同他有六分相似,卻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片刻之後,池簌移開目光,微嘆了口氣,略略苦笑。
他本是當今天下第一大教派,七合教的教主。
七合教的前身是昊天閣,乃是當年太祖皇帝征戰天下時所一手創立,負責軍隊作戰間情報與物資的輸送,直接聽從皇帝調派,也是穆國王權的象徵。
然而穆國立國之後,太祖這一支的血脈只傳了兩代,便被太祖的異母兄弟顯德皇帝所奪,昊天閣從中斡旋,保下了太祖之孫的性命,卻不肯聽令於顯德帝,自此沉潛江湖。
他們將「昊天」之名改為「七合」,取的也是「六合之外,聖人不言。七合為教,昊天莫管」的意思,可見決心。
如今數代經營,七合教的勢力已經遍及天下諸國之間,其教主雖無帝王之名,卻絕對有叱吒風雲、翻覆天下的本事,地位又是何等顯赫,便是連王孫公子、天潢貴胄,想要見上他一面,也不是容易的事。
如今……池簌這位史上最為年輕也離世最早的教主,卻竟然莫名其妙地在死後變成了一名京城中遊手好閒的混混,挨了一頓痛揍,送給紈絝公子當妾侍。
簡直是荒唐至極。
隨著原身的記憶慢慢在他的腦海當中復甦,池簌也知道了,剛才那個給了他兩巴掌,還要讓他侍寢的俊美公子名叫應翩翩,是西廠廠督應定斌的養子。
一個市井混混,原本不該與這等富貴人家的公子哥產生什麼牽扯,但這位應公子從各方面的意義上來說都太過於耀眼了。
他的美貌多才和跋扈輕狂同樣出名,每天打馬街頭招搖過市,就難免惹下許多相思。
原身就是其中一個。可惜他的愛慕對於應翩翩來說,怕是一文不值。
池簌想起方才對視時,那抹凝在應翩翩眼睫上的微光。
有的人無需深交,往往抬眼一見,彈指一傾,便可見肝膽。
就如應翩翩察覺到他不像市井混混韓小山,池簌也能看出,應翩翩也絕不似傳聞中那樣紈絝任性,對方會把自己關在這裡,肯定另有用意。
他沐浴更衣之後,果然有大夫過來為他看傷敷藥。
韓耀在抓人之前,就打定了要讓他死在應翩翩這裡的主意,韓小山身上那些傷看起來都是外傷,但實際上臟腑也同樣受創,尋常大夫卻是診斷不出來的。
好在池簌多年修習出來的深厚內力並未因為他換了一具身體而消失,他憑藉這些內力慢慢恢復傷勢,只需將養數日,預計也就可以無礙了。
傷勢痊癒之前,倒不妨既來之,則安之,看看對方到底意欲何為。
直到夜幕降臨時,才有兩名丫鬟提了宮燈過來,引著池簌往應翩翩房中而去。
到了門口,見應翩翩房中好像有人,丫鬟便站住了,請池簌在迴廊上稍等。
他們這個距離,普通人只能聽見依稀是有人說話,但池簌武藝極精,至病逝時尚不滿二十八,已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目力耳力均是絕佳,卻是將談話內容聽的一清二楚。
正在說話的也是個年輕男子,但並非應翩翩的聲音。
「……先前我便說,這韓耀不值得來往,少爺愛屋及烏,不肯受勸。但如今我還是要說,他若是真心要給少爺出氣,沒必要打人之後又大張旗鼓地送到這裡來。我看倒像是不懷好意。這人,少爺不能留在府中!」
池簌心想,這可真是個少見的明白人。
從他進入這府里到現在,所見到的應家下人,從大夫到護衛、丫鬟、小廝,提起他們家少爺的時候,無不一副「少爺天底下第一聰明,少爺做什麼都有道理」的態度,眼下難得有個頂嘴的,還讓人挺稀罕。
裡面說話那人是應翩翩的另一名隨侍,名叫蕭文,乃是罪臣之後。
他性情剛直,還是當年太後送給應定斌的人,沒人敢跟應翩翩唱反調,偏他什麼都敢說。
應翩翩聽得下屬言語冒犯,也不惱怒,反倒噗嗤一聲笑了,說道:「何必說的這麼嚴重,不過一個小混混罷了,還能翻了天去不成?我瞧你頂撞我的時候膽子挺大的,怎麼這會倒是謹小慎微起來了。」
蕭文見他不當回事,情急之下衝口說道:「少爺,我知道你假作納妾是故意跟鎮北侯賭氣,可你還不明白嗎?你就算再怎麼折騰,吃虧的還是你自己,他根本就不會在乎的!」
他能說出這話來也是豁出去了,說完之後直接跪了下去,準備迎接應翩翩隨之而來的怒火和責罰。
蕭家人都是這樣的脾氣。蕭文的祖父就是因為犯上直諫,觸怒龍顏,才會被抄家發配,到了蕭文這裡也一輩子沒改過來。
應翩翩記得,他在書中的結局,就是為了替自己這個天天背黑鍋的倒霉主子申辯冤屈,以死明志,觸柱而亡。
他看著蕭文,片刻之後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對方面前,淡淡地說:「翰時,你連這樣的話也敢說,是打量著我脾氣好嗎?」
蕭文也知道自己過火了,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沒有哪家的下人能當面揭主子的短,更何況應翩翩一遇到跟傅寒青有關的事就狀若瘋癲,他這次只怕被拖下去活活打死也有可能。
蕭文手心裡都是汗,可又實在不願認錯,剛動了動唇,便聽應翩翩又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又何必如此急切,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蕭文一愣,不由道:「您……都知道?」
應翩翩微微含笑,彎腰湊近蕭文,略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你一定也覬覦這個侍妾的位置許久,很嫉妒他吧?放心,再過半年,我也納你進門。」
蕭文:「……」
他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十分精彩,應翩翩實在沒忍住,樂不可支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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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這才反應過來被耍了,表情扭曲了好一會,才猛然起身行了一禮,說道:「是屬下多言了,請容告退!」
應翩翩聽到加分提示心情不錯,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大惡棍,笑著擺手道:「去吧。」
蕭文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
走到外面被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剛才出了一身的冷汗,本來以為性命不保,可沒想到應翩翩會開個玩笑就放過了他。
他家這位大少爺,有時候確實讓人氣急敗壞,可有時候,又很讓人拿他沒辦法。
蕭文想想又覺得好笑,也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