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啟蒙老師(4)
第8章啟蒙老師(4)
「……晚輩之前在夏邑衛所任職,憑媒娶了妻室,生下媛兒。誰知回到京城,父母早已做主聘下沈氏為兒婦。晚輩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媛兒的生母賭氣出走,還把媛兒寄養農家。」鄧麒含混說道。他知道想要接回青雀,必要過了楊閣老這一關。雖不敢隱瞞,卻也隱去了不少事實。沈茉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他敢說,祁玉的姓名,只能秘不示人。
「……這麼說,並非世孫負心,實是造化弄人了。」楊閣老得知前前後後,微笑道:「世孫此時的打算,定是先認回女兒,再接回妻子,是也不是?」
鄧麒長揖到地,「還請閣老大人成全。」
楊閣老沉吟道:「憑媒娶的妻室,只怕不肯屈居人下。世孫想要妻女團圓,頗有難度。」
鄧麒聽得楊閣老言語很為自己著想,也便坦誠相告,「媛兒的生母,是賭氣投奔了她外祖父。她外祖父出身大族,門風嚴謹,族中向無二嫁之女。等到媛兒的生母接回,晚輩絕不肯虧待她。」
雖然話沒說的太清楚,其實意思已經很明顯:族中沒有二嫁之女,她回去也只不過在娘家賭賭氣,還是要回鄧家的。等她回來了,雖然正室的名份我給不了她,其餘的,卻不會虧待她。
既是出身大族,如何肯令女孩兒委委屈屈做了次室?楊閣老微笑搖頭。
鄧家的家務事,楊閣老不欲多管,只笑道:「待世孫接回妻室,要和老夫多多往來方好。我這小學生雖調皮,極可愛招人疼的,老夫一日不見她,便食不知味。」
正在這時,廳門打開,管事形色匆匆的進來稟報,「老爺,莫二郎帶來了。」楊閣老溫和吩咐,「請他過來吧。」管事躊躇再三,陪笑道:「他身上有傷,怕老爺見了不喜。」
鄧麒在一旁黑了臉。趙利,你跟趙祿一樣,是頭豬!爺的閨女還沒接回家,你們胡亂動什麼手?
楊閣老神色不變,「無妨,請過來。」
莫二郎跌跌撞撞進到廳里,頭上、臉上不停的滴下血。青雀本是跑來跑去玩耍的,見狀咚咚咚跑了過去,大聲叫「爹爹」。莫二郎一把抓住青雀,急切的上上下下打量過,見青雀一切如常,放了心。
青雀伸出小手替莫二郎擦著臉上的血,憤怒叫道:「誰欺負我爹爹?我要殺了他!」
鄧麒臉抽了抽,快步走過去,厲聲喝道:「媛兒過來,我才是你爹爹!」
莫二郎把青雀護在懷裡,不理會鄧麒,向楊閣老求助,「青雀不是我親女兒,是旁人寄養的!那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說,只要到了楊集,到了楊老爺庇護下,青雀便會高枕無憂!」
楊閣老和鄧麒一齊變了臉色。
眾目睽睽之下,莫二郎把青雀推了出來,大聲說道:「那人說,若有兵士來強搶青雀,只需告訴楊老爺一句話:青雀是祁保山的外孫女!」
頓時,廳中鴉雀無聲。
半晌,楊閣老沉聲問道:「此話當真?」祁保山是朝中大將,祖籍也是夏邑,楊閣老對他豈能不知。若青雀真是祁保山的外孫女,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莫二郎本是老實的庄稼人,今天也被鄧家那幫蠻橫的家丁給惹出性子來了,聲音大的很,「我救命恩人確是這般說的!我家青苗出生那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活活能嚇死人,他卻什麼都不顧,抱個才出生的嬰兒到了我家!若不是實在逼的沒法子了,他至於么?!」
鄧麒臉上真是掛不住,沉的能掐出水來。鄧家的姑娘,祁家的外孫女,風雨雷電之夜被抱到莫二郎這樣的農家尋求庇護。要說這裡頭純是誤會、賭氣,估計誰聽了也不信。
小小的青雀孤零零站在莫二郎身前,昂著小臉,很嚴肅,很倔強。
楊閣老心中的驚濤駭浪過去之後,憐惜起地上站著的小女孩兒。站起身慢慢走到青雀面前,彎腰把她抱在懷中,溫和告訴莫二郎,「青雀好好的在我這兒,誰也搶不走她。你且下去包紮好傷口,莫嚇著孩子。」
莫二郎頗有猶豫之色,被管事的強拉著訓斥道:「老爺說話都不聽了?快跟著我過來,把傷口清理好,省的落下病根。」莫二郎一步三回頭的被拉走了。
青雀死死咬著嘴唇,一句話不說。黑寶石一般晶瑩靈動的大眼睛,牢牢盯著莫二郎的背影。楊閣老教養她已久,自是明白她的,柔聲道:「你爹爹受的都是外傷,不礙的。」
青雀本是一臉倔強,聽了爺爺這溫柔的安慰話語,眼圈一紅,伸出胳膊勾住爺爺的脖頸,無聲的哭了起來。小小的身子不停抖動,滾燙的眼淚滴在爺爺臉上,灼痛了爺爺的心。
「青雀乖,青雀不哭。」爺爺柔聲哄著懷裡的孩子,眼淚也快掉下來了。青雀是多堅強的孩子,摔著了,磕著碰著了,打架打輸了,從沒見她哭過。今兒個,卻哭成這樣。
一旁的鄧麒,俊臉早成了一張大紅布,如坐針氈。
哄到青雀不哭了,楊閣老命侍女打來熱水,投了雪白的巾帕,替青雀洗乾淨手臉。楊閣老仔細端詳端詳眼前這張玉雪可愛的小臉蛋,像,真像。
喚來林嬤嬤,把青雀交給她,「孩子受了驚嚇,好生哄著。」林嬤嬤答應著,抱了青雀離去。
「今兒怎麼不淘氣了,這般聽話?」林嬤嬤覺著懷中的小女孩異常乖順,微笑問道。青雀在她懷裡拱了拱,小腦袋依戀的貼在她胸口。林嬤嬤心軟成一灘水,青雀,你乖巧起來的時候,真是招人疼啊。
帶青雀去看了包紮好傷口的莫二郎,又去看了青苗和青樹,青雀猶嫌不足,細聲細氣問著,「我娘呢?」林嬤嬤沒法子,又命人去莫家把祁氏喚了來。青雀見著祁氏,滿足的嘆了口氣,偎依在祁氏懷裡睡著了。
客廳里,鄧麒知道瞞無可瞞,只好全盤托出。楊閣老嘆道:「怪不得老夫和青雀如此投緣,卻原來,青雀是王堂敬的曾外孫女!」
鄧麒臉色煞白。
王堂敬,是祁玉外祖父的別號。
楊閣老微笑看向鄧麒,「世孫有所不知,王堂敬,和老夫是同科同年。老夫殿在二甲,他也殿在二甲,老夫性子溫和,從來不愛得罪人;他卻是名門公子的派頭,孤高狷介,目下無塵。」
時日一久,性子溫和的漸漸陞官,目下無塵的仕途堪憂。可是,同年依舊是同年,那份惺惺相惜,那份志同道合,並不曾改變。
「青雀脾氣大。」楊閣老的笑容之中,滿是溺愛縱容,「老夫一直覺著青雀似曾相識,非常親近。直到今日才明白,原來她是故人之後,她的身體里,流著王家的血。」
鄧麒臉色煞白,訕訕道:「這孩子,總是鄧家的骨肉,是晚輩的親生女兒……」孩子,是屬於父親一族的。母族再顯赫,再有名望,也奪不走孩子。
楊閣老笑著打斷他,「世孫的來意,老夫盡知,卻是難以從命。青雀便暫時寄養在我膝下,若鄧家要討回,請令祖父親自出面吧。」
鄧家和祁家雖沒正式定下婚約,卻早有結為秦晉之好的意思。如今你寧國公府先了祁家姑娘,又娶了沈家姑娘,旁的我不管,到底怎麼安置青雀,給個明白話。
鄧麒你辦事不牢靠,說話不管用,就甭跟我在這兒廢話了,換個說話管用的過來。寧國公府當家作主的是你祖父寧國公鄧永,想要青雀,鄧永親自出面,咱們好好說道說道。
楊閣老雖是面帶笑容,語氣卻是威嚴、不容違拗,鄧麒不敢硬犟著,只好唯唯答應。楊閣老既是王家故交,必定向著祁玉,要想不明不白的接回女兒、妻子,怕是要費些功夫。
來者是客,正事說定之後,楊閣老少不了要留鄧麒飲宴。鄧麒還存有妄想,想要打動楊閣老,除訴說自己的無奈之外,一再聲稱,「沈氏極賢惠大度,她和祁氏原是閨中好姐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祁氏回京,好姐妹團聚。」
正室的名份,鄧麒是鐵定給不了祁玉的。他和祁玉是悄沒聲息成的親,沈茉是三書六禮、八抬大轎進的門,拜過公婆,拜過祖先,上過族譜。朝里也好,老親舊戚人家也好,都知道沈茉是他的妻子。
鄧麒這種人,楊閣老實在懶怠搭理他。不過鄧麒總是青雀的親爹,楊閣老想著青雀可愛又倔強的小模樣,微笑問道:「兩人是閨中好姐妹,沈氏可知道鄧家和祁家曾經彼此有意?」
兩位小姑娘,一位姓祁,一位姓沈,都是武將家的女兒,從來要好。祁家姑娘和鄧家小子快要定親了,沈家姑娘能不知道么。後來祁家遭了難,祁家姑娘回了鄉,沈家姑娘便嫁給鄧家小子了,還對鄧家小子說,「快把我的好姐妹接回來呀,咱仨一塊過日子。」
呸,騙鬼呢。
鄧麒紅了臉,含混道:「她本不願意的,卻不敢違了父母之命……」
楊閣老舉起手中的雞缸杯,悠悠道:「想成就一門婚事,頗難;想毀掉一門婚事,還不容易么。」
鄧麒忙舉杯敬酒,岔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