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貓，石榴，樂園（3）

第二百一十四章貓，石榴，樂園（3）

貓們的旅途並不是一帆風順的。

如同先前所說,流浪貓在這光怪陸離世界上的生活就像是盛在洪流上的一片孤舟，順著水流漂浮遠去，誰也說不準是不是下一秒就被浪頭打翻。

人類世界暗流洶湧,你不得不承認對他們保持應有的警惕心才是流浪貓能長久生活下去的秘訣。

貓和大哥一起拔腿狂奔，後面又跑的慢的貓被抓住塞進網兜里。

遠遠地還能聽見那隻貓凄厲的哀嚎。

這個世界上好心人很多，但是一旦遇見心懷不軌的傢伙，不幸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貓這一路見過了很多的流浪貓流浪狗。

他們有的是缺胳膊少腿，有的還生著重病大雨天被丟在紙箱子里。

有的還對人類心懷幻想守著已經爛掉生蛆的斷腿眼巴巴等著主人回來找,有的罹患人類ptsd,平等地仇恨並且報復每一個見到的兩腳獸。

貓竭力地向大哥推銷自己：

貓的心都被哭抖了。

那是只很漂亮的三花。

大哥那雙深沉透亮的綠眼睛從來沒有如此溫柔地看過他。

貓認認真真地數著自己的優點，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倒影的兩顆星星。

貓遇見過一隻病危的小雌性。

他們住在一間不怎麼整潔的平房裡，貓跟著大哥路過這裡,看見小三花虛弱地躺在窗邊的貓窩裡。

「我很愛他，希望下輩子我可以做人。」

小三花點點頭，看貓和大哥的眼裡流露出憐憫的意味,她又說：「我不怪他,每隻貓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的命運註定就是這樣,他已經足夠愛我了。」

浪漫是什麼意思,貓聽不懂，但是他繼續回答：「石榴花。」

貓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去看花。」

小三花就微笑起來，她看著這對相依為命的流浪貓：「你們真浪漫，什麼花？」

「哦,我沒見過。」

「我很好養的，養我不花錢！」

因為自己太笨，貓很喜歡一些聰明貓。

那天晚上，小三花就離開了。

只可惜世事總是事與願違。

他的尾巴尖勾上了大哥的尾巴。

主人在叫小三花的名字。

「我也會愛你的。」

她說：「你們要去哪裡？」

貓和大哥藏在一棵巨大的槐樹上，看著主人把她埋進了樹下。

和大哥一樣讓貓肅然起敬。

「哥哥，如果你下輩子做人的話，可以收養我嗎？」

主人抱著她嚎啕大哭,眼淚滴進小三花被血浸濕的圍脖里。

小三花溫柔地沖貓笑了笑：「小弟弟，替我也去看看石榴花吧。」

大哥眼神複雜地看著貓。

見多識廣的小三花也有沒見過的東西。

她大概是跟著人生活久了，講話很有一些玄妙的意味。

「這樣我們就有一樣長長的生命。」

寵物本來沒有愛恨,人類教給了他們,然後又把他們拋棄。

貓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凄慘的哭聲。

人類尚且不能自如地運用情感,而這一點有些動物竟然完成得比他們優秀。

但是主人沒有錢給她治病了,小三花躺在厚厚的衣服里一陣一陣地咳血把柔軟的毛都打濕了。

貓說：「你要死了嗎？」

「我要是死了，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貓迷茫地點點頭。

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貓了。

她叫「年年」，是很團圓很美滿的名字。

「哥哥，」貓突然仰起臉，討好地甩了甩尾巴。

「如果是哥哥的話，就算是變成人類我也能認得出來。」

良久，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貓粉紅色的嘴巴。

他點點頭說：「好。」

貓如釋重負地笑起來，粉紅色的嘴巴彎成淺淺的月牙。

他是一隻會笑的小貓，笑起來的樣子矜貴又漂亮。

像是仙女一樣。

這樣的小仙貓，本來應該被人養在窗明几淨的大房間里，有一個寵愛他的主人，有最柔軟舒適的貓窩，吃不完的貓條和果凍。

小貓圓圓的臉上沾著一點不知道從哪裡蹭來的灰，把白軟的一張小圓臉弄得髒兮兮的。

大哥一爪子把他按道，粗糲舌頭收了倒刺，仔仔細細地把那張小臉蛋清理乾淨。

貓乖乖地抬起小臉任由大哥舔，突然說：

「哥哥，你可以給我起個名字好嗎？」

大哥問：「為什麼？」

貓伸出生著粉紅肉墊的爪子抱住了哥哥的前腿，眼裡星星一閃一閃：

「這樣哥哥以後叫我的名字，我就聽見啦。」

「下輩子哥哥聽見這個名字，就能認得出我了。」

貓什麼也不懂，但是他隱隱約約知道，哥哥以後是鐵了心要做人的。

那他怎麼辦呢？

他還是一隻小貓，腦子不聰明，捕獵的本領也不高，長得也不威風。

哥哥以後看見了認不出該怎麼辦呢？

貓提前為自己的下輩子焦慮了。

哥哥親親傻乎乎的小貓，蹭了蹭他的肚皮，然後吐出冷酷無情的話：

「不要。」

小貓當即睜圓了眼睛，一包眼淚就汪汪都兜在眼眶裡。

貓被大哥慣壞了，流浪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被拒絕，依然是只很愛哭的小貓。

「你的名字要自己起，這樣比較有意義。」

「起一個你最喜歡的。」

貓分不清自己最喜歡什麼。

他喜歡花，喜歡草，喜歡蝴蝶，喜歡哥哥，偶爾還喜歡會對他「咪咪」叫的人類。

貓一時間想不出來。

大哥就親昵地把他塞在自己的肚子下：「那就以後再說吧。」

大哥像是希望那一天快點來，又像是不希望它來：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以後。」

貓跟著大哥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久到貓也成了一隻年輕的大貓。

貓自以為的成熟。

在大哥眼裡，貓還是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問東問西嬌氣得要命的小小貓。

大哥習慣了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生怕這隻笨蛋著迷路邊的風景忘記跟上，又或者是被哪裡的貓貓狗狗打架吸引了注意力，跑到什麼奇怪的犄角旮旯里。

這個城市最近並不安全。

貓狗們不懂什麼是文明城市評選，只知道最近好像人類突然開始討厭他們了。

經常有人開著捕狗捕貓的車來來回回地走。

也經常有流浪貓狗吃了路邊的食物，然後抽搐地吐著白沫倒下。

大哥最近變得謹慎了不少。

恨不得自己叼著貓的後頸皮帶著他跑。

他們鮮少在白天出沒，時常在午夜趕路。

夜色下，若是你運氣夠好，便能看到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兩隻貓在樓頂和行道樹間飛奔的影子。

那天晚上，大哥湊近了小貓，眼神難得帶了點笑：

「我們快要到了。」

「石榴花就在那裡。」

貓迷茫地順著大哥的視線看過去，或許是光線太暗，今夜連月亮也不願意憐憫，貓什麼都看不到。

大哥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我很擔心你。」

貓不明白為什麼。

大哥看起來很奇怪。

他抖了抖三角形的耳朵，主動湊上去親了親大哥的下頦。

貓心裡有一點不詳的預感。

他覺得這種感覺很討厭。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小橘被毒死的時候。

他們的生活明明在越過越好，大哥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

貓以為是大哥嫌棄自己了，可憐巴巴地連尾巴都垂下來了：

「哥哥，我會聰明的，你別不要我。」

大哥眼神如水一般溫柔：

「我不會不要你。」

「我最喜歡你了。」

他們從春天的開始走到春天的結束，穿過了大半個城市，終於趕上了春天的尾巴。

他們走到了那棵城市裡唯一的，被大哥所知道的石榴樹前。

滿樹都是紅艷艷的花，如火一般肆意張揚地燃燒著大半片的天。

貓吸吸鼻子，眼淚就這麼凄楚狼狽地摔在地上。

貓的眼睛，事實上是看不見紅色的。他的眼裡只有一片灰黃色的，點綴在綠葉間的，死氣沉沉的花。

石榴花原來是這樣的。

一點也不好看。

貓低著頭掉眼淚，他覺得自己辜負了小橘貓和小三花。

小橘貓和小三花的靈魂站在他身後，發出失望的嘆息。

「不要哭了。」

大哥用尾巴溫柔地擦掉貓的眼淚。

「石榴花的顏色，等你做了人就能看到了。」

小貓哭哭啼啼：「哥哥，人類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和我們不一樣？」

他點點頭。

小貓擦擦眼淚，下了決心說：「哥哥，那我也可以做人嗎？」

大哥愣了愣，然後露出一個微笑：「嗯。」

小貓說：「我已經想好了，我一定，要看到石榴花的顏色。」

他說：「哥哥，我以後叫石榴好不好？」

「哥哥叫石榴的時候，就好像我在你身邊。」

大哥已經獨自修行了很久，他是只非常非常聰明的貓，從有意識起就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做小動物。

但是小貓不一樣，他是笨笨的小貓，沒辦法參悟修行，早悟蘭因。

他還要做很多輩子的小貓，小狗，甚至小兔小鳥，直到遇到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類，才能投胎為人。

大哥想讓小貓做人。

這樣他們才有更加漫長的，平等的一輩子。

他憐惜地用尾巴圈住小貓的脖子：

「寶寶，來生做我的小貓吧。」

我做那個給你無限愛的人類，不管你做小貓，還是小狗，都會擁有幸福完整的一生。

然後，我們會以平等的姿態，在那個充滿美好的未來相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