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聞五十二下
第五十二章聞五十二下
正是寒冷的冬日。有別於平時下在瑟瑟的寒風下街道上寥寥的行人,今天異常的熱鬧。
各色的燈光掃過地面的積雪,人聲熙攘,聚集簇擁在街頭,等待著盛大的煙花秀。
今天是一月一號。
轉眼間,又是全新的一年。
聞喜哈了一口氣,玻璃窗頓時生出一團薄霧,她彎了彎唇角,飛快地揪起袖子在上面擦了擦,玻璃外的景象立刻清晰了很多。
玻璃窗也緊跟著映出她的面容,白皙的臉上稍微透出一點淺紅,鼻尖翹挺,而最上方的,則是那一雙像兩顆飽滿的紫葡萄般又黑又亮的眼睛,此刻染上了淺淺的笑意,目不轉睛地觀著外面的熱鬧。
看清外面的景象后,聞喜嘴角含著笑,一雙黑眸在燈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轉過頭看到聞安然還坐在椅子上,正耐心地將剛進的花束一根根進行分揀,頓時有些無奈地說:「聞女士,外面那麼熱鬧,可以一起出去走走,這些花束明天再揀也沒關係的。」
聞安然:「這可不行,這些花束放在明天再揀,可不比今天新鮮。」
她看到聞喜有些消極下去的情緒,無奈地笑了笑:「又不是沒見過,待在這裡這幾年,不是都見過嗎?」
「要是真想出去的話,可以叫上陳漣。你們年輕人,出去走走,也可以有更多的話題。」
聞喜神色頓時一僵,下意識張唇,就要說話時,可陳漣看到她的神情,平緩地笑了下,將她還沒說的話先擋了回去:「我自然是開玩笑的,畫廊和畫家本就是共生關係,這五年,你也給鈴響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們之間不欠什麼的,只能說,你沒有辜負我在你身上投資的一切。」
陳漣終於抬起了眼,看向對面的聞喜。
她彎著唇去捏了一下聞喜的臉,破泣而笑:「我們阿喜真厲害。」
對面的男人抬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后,便語氣平靜地給她耳邊丟下一個炸彈。
「畫展那邊……都弄好了?」
許是拒絕地太過果斷,電話那方沒了聲,聞安然也往她這邊看了一眼,慢慢說:「剩下的不多,我一個人也可以分揀完。」
聞喜低著頭揀花的動作一頓,隨後笑了下:「不用,他最近忙著我畫展的事呢。」
陳漣的聲音重新染上了笑意:「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
說到這裡,她眉心擰起,又很快鬆開,唇角漾出幾分無奈的笑意:「我都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報答你好……」
聞喜似想到什麼,眉眼怔了下,但很快彎成了月牙狀,笑意從眼裡溢了出來,剛打算說什麼,旁邊放著的手機響了起來。
聽到他說的話,聞喜僵硬的神色緩和下來,莫名鬆了一口氣,眨了眨有些生澀的眼。
聞喜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妥協了下來:「那行,我們去吃飯吧,餐廳位置在哪兒?」
聞安然一愣,看向她:「你要開畫展了?」
但是對於她來說,能恢復成這樣就已經很滿足了。
聞喜幾乎想都沒想就開口拒絕了他的好意。
「以身相許如何?」
陳漣神情不變,一邊平和地切著盤子里的肉一邊慢慢說道:「可以,不過回國幾天?我好讓助理安排調整一下你往後的日程……」
聞安然眼眶紅了紅,看向面前的女孩,低低嘆了一聲:「阿喜,你這幾年,太辛苦了。」
「是嗎?」
陳漣在電話那方從容地笑了一下:「那我過去幫你和聞阿姨吧。」
聞喜眼裡笑意濃了起來,點頭的同時,重重應了一聲:「對。」
面對毫不吝嗇的誇讚,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哪有,陳總你也不是年輕有為嗎,當初我眼睛恢復后看到你的樣子,也有些不敢相信,鈴響畫廊的負責人會這麼年輕。」
雖然當初眼睛及時得到了手術治療,但她還是留下了一些後遺症,不能接受太強的光照刺激,也不能過度用眼。
菜還沒上,這兩人面對面坐著也不像回事,她乾脆就先挑起了話頭。
聞喜咬了下唇,面露難色,目光轉看向手中的花束,連忙說道:「我要幫聞女士揀一會兒花……」
聞喜彎著唇角,見聞安然不出去,她乾脆也沒了心思,搬著椅子過來,準備幫她一起揀:「這可不一樣,我好不容易才把這一雙眼睛治好,自然得把想看的人和物多看看,看幾次也不嫌多。」
她今天將已經快長到腰間的長發盤了起來,紮成了一個圓滾滾的丸子頭,穿著一個純黑高領毛衣,身形瘦挑,看向他時的那雙杏眼漆黑透亮,很有神很好看。
「我不會回來了。」
聞安然眼眶已經紅了一些:「對。」
清脆的一聲響,是刀叉掉落在盤子上發出的碰撞聲。
想到這裡,她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頭。
等到了餐廳,聞喜忍不住抬起頭,心裡打鼓似的看了一眼餐廳周圍的環境,又看了看對面的男人,脫去外面的黑色羽絨服后沒想到裡面穿了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裝,再看自己,就是一件簡單的黑色毛衣外加一條牛仔褲,莫名感覺有些格格不入。
她接起后,陳漣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說完這些,她忍不住抿了下唇,黑亮的瞳仁里染上幾分認真的光芒:「說起來還是很感謝你,當初我和聞女士來到這裡,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是您一直都在照顧我們,而且在手術治療階段,您也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聞喜抿了抿唇,將椅子拉在聞安然身邊,抬起手挽住了她的胳膊,低低軟軟地說道:「可是媽,一切努力都獲得了回報,不是嗎?」
她盯著對面陳漣平靜的面容,沉下心思想了一會兒,在快吃完的時候,還是沒忍不住,放下了刀叉,神情認真肅穆地對他說道:「陳總,我想辦完畫展回國。」
「聞喜,我忙完了,今晚要一起吃個飯嗎?」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向對面的聞喜,不由得勾了勾唇角:「說實話,聞喜,當初我沒想到你會有現在的成就,你年紀尚輕,還很有前途。」
陳漣笑了下:「都弄好了,這幾天已經在把請柬陸續發出去了。」
平時里他也最喜歡她用那一雙眼專註而又認真地盯著他看與他交談的模樣。
陳漣將雙手插在一起,平放在桌子上,心平氣和地對她說:「為什麼?你應該清楚,留在這裡,你會發展的更好。」
聞喜淺淺吁出一口氣,挺直著脊背,抬起一雙圓圓的黑瞳看向對面,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道:「我很感謝五年前您在我還失明快要放棄一切的時候伸出了援助之手,才造就了如今這樣的我,可難以否認的是,像當初的我還有很多很多,他們不像我這麼幸運,他們可能聽不見,看不見,甚至於連自己基本的訴求都無法說出來,但他們都有自己的夢想,都有想要成為的樣子,也正因為我成為過他們,所以我更能感受的到他們在這其中有多痛苦,我想幫助他們。」
說完這些,她眉眼柔和下來,莞爾一笑,專註地看向對面的男人:「我很喜歡油畫,我也很希望可以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高更遠,但是,幫助他們實現願望,和我實現自身的願望,是並不衝突的,不是嗎?」
她嘴角的笑意明朗而又輕鬆,純黑的眼眸里好似染上了點點的光亮,裡面飽含了她對未來的期冀和以及對這個想法的堅定。
看到她這個樣子,陳漣就知道她自己已經做好這個決定了,眸子垂下,持續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手指落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
他在斟酌思考。
聞喜壓了壓內心的不安和緊張,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復。
過會兒,陳漣倏地掀唇笑了一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讓她先看了下餐廳的環境,
整個餐廳有一種夢幻海底的感覺,上方好似瑩瑩的星光,周遭也有彷彿星幕一般的紗簾垂下,很有氛圍感。
平日里她和陳漣也會吃飯,但大多都是因為工作問題,還是第一次來這麼有氛圍感的餐廳吃飯。
聞喜不敢去迎對面男人的目光,稍低下頭,拿過水杯匆匆喝了一口,這才慢慢說:「這家餐廳……裝飾的挺……挺好。」
「這樣的布局,是我叫人這樣布置的。」
他平靜地抬起眼:「今天晚上,我本來是想向你表白的。」
聽到這句話,聞喜莫名感到呼吸一窒,頭埋的更低了,不過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對面的男人在說完那句話后,從助理的手中拿過了一條長方形的紫絨盒子,然後打開推在了她的面前。
盒子里平躺著一條碎閃的項鏈,在暖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條正在流淌的小小銀河。
聞喜的目光顫了一瞬,動了動唇,下意識開口說道:「陳總,我不……我不能……」
陳漣見她一副慌亂不知所措的樣子,想笑,最後還是無奈地低低嘆了口氣:「我知道就算你不做出那個決定,我今晚也不會成功的。」
聞喜咬了下唇,聲音輕緩:「陳漣,這五年來我一直都把你當朋友。」
他抬起眼,專註認真地注視了她一會兒,這才平緩開口:「既然你做好決定了,合同期限一到,你就回國吧。」
他站起身,沒有將紫絨盒收回去,反而又往她這邊推了推:「這條項鏈,就當我身為你的朋友,送給你的最後離別禮物吧。」
既然是相處了不斷時間的合作夥伴,陳漣知道他這樣說的話,那聞喜就再找不出什麼理由拒絕。
她抿了抿唇,還是將那條項鏈收了下來。
吃完飯後,陳漣提出送她回去,聞喜邊往上裹圍巾,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露在外面,她眉眼彎了彎,溫聲拒絕了他,說這裡離聞女士的花店不遠,她可以直接走回去。
陳漣安靜地盯著她一會兒,同意了下來。
剛從餐廳出來,凜冽的寒風久迎面打了過來,聞喜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然後將脖頸上的圍巾又往上拉了拉,她穿著長款的黑色羽絨服,將手放進兜里后便慢悠悠往前走著。
美國新年的街道很熱鬧。
聞喜也不著急回去,時不時停下來,到處看看。
今晚的月亮倒是很圓,幾個小孩嬉鬧著跑過街頭,不由得讓聞喜腳步停了停,然後就看到了她左邊的一家店鋪。
冬天賣冰激凌的店很少,連聞喜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走進了這家店。
當店員用英文問她喝什麼口味的冰激凌時,她愣了下,隨後沉默了幾秒鐘,用英文輕輕說:「我要香草味的。」
店內暖和,她就沒有再出去,從袖子中探出手來,捧著冰激淋坐在窗邊,看他們在外面歡鬧,唇角微微上揚了一些。
冬天吃冰激凌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入口后的冰涼讓她不由得輕輕哈出一口寒氣,噴洒到了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引起肌膚的一陣陣戰慄。
她垂下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冰激凌,不知道何時就走了神。
直到有人提醒她快化了,她才後知後覺地眨了眨已經變得有些乾澀的眼,向旁邊的人道謝后,從口袋裡拿出了紙擦拭著手上的化了下來的冰激凌,神情微微斂著。
雖然是冬天,可她待在室內,冰激凌還是能融化了一些。
她一聲不吭地將那個冰激凌全都吃完了,到走出店裡的那一下,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破聲。
她身形一頓,抬起頭去看。
就見好幾朵巨大絢爛的煙花在她的上方接連炸開,將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一瞬間變得明亮絢麗了起來,街頭的熙攘聲更甚,有人的驚呼聲和歡笑聲傳來,旁邊有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男生也從店裡面出來,見聞喜一個人站在門口,飽含笑意地對她禮貌打了聲招呼:「happynewyear!」
她被這種歡快的氛圍所感染,黑眸里也同樣染上了明亮的笑意。
「happynewyear!」
原來,轉眼又是一年。
五年看上去好像也不是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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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展舉辦的很順利,通過這場畫展,聞喜的名氣也漲了很多。
陳漣站在畫廊的一角,看著絡繹不絕的人進來,偏頭看向旁邊不時向人點頭打招呼的聞喜,今天難得穿了一身職業裝,不由得笑了笑:「看到這樣,你還是堅定你之前的想法嗎?」
聞喜沒有說話,只看向陳漣,無聲地彎唇笑了一下。
陳漣頓時明白了她的想法並沒有改變。
這時,有人過來,指了牆上偏後的一幅畫,驚喜地問聞喜那一副畫賣不賣。
聞喜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唇角的笑容一頓,面容微綳,搖了搖頭:「不賣。」
那幅畫一直都在她的工作室里掛著,應該是在交接的時候出了些差錯,工作人員把這幅畫取了下來掛在了畫廊里。
為了避免後續又出現一些誤會,她吩咐人將這幅畫取了下來。
陳漣走過來,看到這幅畫,唇角的笑意往回收斂了一些。
畫上畫的是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身形高挺,臂彎間夾著一隻純白的小狗,正大步往前跑著,而他的後面,則是漫天的大火,好似下一秒就要將前面的人吞噬,男人的衣服有些許的破損,可他堅毅硬朗的面容讓人莫名沒理由相信,他可以毫髮無傷地從這片火場中跑出來。
這幅畫給人一種很強的震撼力。
陳漣不由得看向聞喜,聲音沉緩:「是他嗎?」
剛來這裡的時候,聞喜的精神並不好,經常一個人待在畫室里,獃獃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這副畫,就是她當初畫的第一幅。
聞喜怔了怔,垂下眉眼,一點點掠過畫上男人的眉眼,唇角苦澀地勾了下:「是他,但我又不確定是不是他。」
她還沒有來得及親眼見見他的模樣,只能憑藉依稀的記憶和過去手下曾描繪過的輪廓,一點點去畫出他的樣子。
當初為了徹底斷掉聯繫,她刪了他的電話號碼,也重新換了個手機號。
可整整五年過去了,
她還是沒能忘了他。
當初在機場發了狠說的話,成為了最後每次想起來都反覆扎著自己心的一根刺。
當初他給她的手術費,她在知道以後,也一分不毫地都還給了他。
他和她相處的那兩個月就彷彿黃粱一夢,夾在這漫長的五個時年來,或許早已被磨的一乾二淨。
沈從越,應當早就不記得她了吧。
聞喜慢慢吐出一口濁氣,乘坐的機艙內響起飛機即將抵達宜城機場的廣播聲,有些疲憊地閉了閉雙眼。
這樣倒也挺好。
就算回到宜城,應該也沒有機會再遇見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