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前世·我的公主17
第一百九十章前世·我的公主17
【Chapter#190前世·我的公主17】
***
美洛蒂在石屋裡關了整整三天。
這裡的氛圍十分沉悶壓抑，茉莉跟她隔著一條走廊，在無人巡邏的時候，會透過排風口呼喚她的名字，想要說話來排解心中的恐懼：「喂，美洛蒂！」
她們只是侍女，自然沒有王公貴族的待遇，騎士團一天只給她們送一次飯，吃到嘴裡時都已經發酸了。
茉莉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卻沒得到任何回應：「誒，你不害怕嗎。」
她不知道，另一個遠處的石屋裡，美洛蒂靜靜盯著粗糙的石壁，眼睛中綻放出紫色的光芒。
「不害怕。」她說。
因為就在今晚，公主殿下會帶著她所需要的東西過來。
茉莉悵然若失，也沒注意為什麼美洛蒂的音量分明如此之輕，卻能清晰傳到自己的耳朵里：「如果我們兩個死了，大主教出了氣，應該就不會牽連到公主身上吧？她馬上就要嫁去倫巴德了……」
進了這裡，她就沒抱過活著出去的念頭。為貝亞特公主盡一次忠心，是她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她伸出手。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卻見空蕩蕩的石廳內光芒大盛，無數黑漆漆的陰影從某個人的身後滲出，一點點地往上飄。
她的足尖踩著星芒的圖騰，原本只算得上清秀的容貌在紫光的映襯下愈發陰鬱又妖冶，像極了平日里孱弱的星星花，在一夜之間開了滿園。
美洛蒂沒多解釋，只是緊緊盯著石壁上那很用力才能依稀辨認出來的自己的倒影，眸中的紫色越積越多，最終到了一種難以承受的地步，散了開來。
茉莉嚇得大喊：「美洛蒂？騎士大人們？有人在嗎？」
正中央，美洛蒂被染成紫色的頭髮在空中被不知名氣流卷著飛舞，緩緩轉身：「……殿下。」
這一幕令茉莉的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們的屋子裡沒有窗戶，也沒有時鐘，看不到外邊的天色，只能憑直覺大概判斷時辰。
只是卻被轟隆隆的聲響所淹沒，轉眼間，石屋的頂上不知從哪裡來的粉塵，簌簌掉落下來，嗆得她直流眼淚。
隨著美洛蒂的手指拂過，那紫色的紋路彷彿融入了石中一般，牢牢鑲嵌在上面，成了一道道不可分割的紋路。
貝亞特站在走廊的拐角處，靜靜看著她。
什麼都沒有發生，卻彷彿驟然間地動山搖，整個石屋牢都開始震動起來。
「主啊……」茉莉哭了出來，癱軟在地，「我們要被埋在這裡了……」
誒？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茉莉一陣呆愣，這是什麼情況？莫非是誰觸發了什麼機關么？
「現在，請將草藥遞給我吧。」
茉莉不明所以：「為什麼？」
「我感受到了您身上草藥的味道，多謝您，帶來了我需要的東西。」美洛蒂說，「我們還有十五分鐘。在那之後，您就會重獲新生。」
她的手也覆在了石壁上，緩緩描摹出某個對其他人來說無比陌生的星芒形狀。
「殿下她不會嫁過去。」
可預想之中的坍塌並沒有到來，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好端端地呆在原地。
唯一的變化，便是石屋的門不見了。
貝亞特沒有露出太多表情，只是走上前，將她要的東西放在了對方的手心裡。
美洛蒂笑了笑：「您穿得很漂亮。」
貝亞特並不是喜奢張揚的人，更別提在這種至關重要的場合，並不是需要關注穿著打扮的時刻。
可她偏偏就穿了一身最華麗的裙子，每一寸都是由東方運來的名貴絲綢所織就，鎏金邊襯得她整張臉頰更加精緻妍麗，流光溢彩。
貝亞特依舊沒有說話。
那些植物在紫色的光芒下化成了一灘葯汁，泛著草藥特有的香味，凌空浮在美洛蒂的手心之上。
剛想將它一飲而盡，卻被貝亞特攥住了手腕。
「我來喝。」她說。
美洛蒂眨了一下眼睛，隨後將手腕掙脫出來：「殿下，這該是給我喝的才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請您配合我。」
剛想繼續，卻見貝亞特的手抓了上來。
那葯汁愣愣地飄在原處。
「你大概忘了，自己有一本書留在瑞爾斯神父那裡。」她緊盯著美洛蒂的眼睛，有些許的顫唞，「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那本書已經殘缺不堪，普通人根本無法從隻言片語中，猜出它記載的是什麼。那些詭異的符號、魔葯……貝亞特也通通不懂。
但她認得那幾個輕飄飄的字。
——此儀式需以人命祭祀。
貝亞特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你從一開始就想好了獻祭自己，根本沒打算跟我一起走。」
美洛蒂依舊被她的手牢牢抓著，頓了片刻，方勉強扯了扯嘴角：「您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善良了？說不準，我是想獻祭茉莉呢。」
「那你為什麼要自己飲下那東西？」
「……」
美洛蒂緩緩闔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那抹紫變得更深了。
「因為我該死的心軟了，殿下。」她面無表情地說，「獻祭之人必須是您的身邊人，和您每日朝夕相處的茉莉是最好的選擇。她本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是沒想過利用她，現在我們被關在一起，正是最好的時機。可她死到臨頭，還在想著如何才能不牽連您。」
「之前我向您撒了謊。其實，我的父親和母親已經去世了，我家開的那個醫館，也早就荒廢了。我什麼都不剩下了。」
「無人牽挂的我，是最好的選擇。」
「更何況我還有魔法在身，是魔鬼最喜歡的祭品，儀式的效力也會更加強大，能夠讓您，茉莉，乃至瑞爾斯都被他們遺忘，永永遠遠地逃離這裡。」
「這不是很好嗎？」
貝亞特深深地注視著她，有困惑，也有不忍。
那段時間她們日夜溫存，距離比任何人都近，她卻根本不知道，美洛蒂早已經獨自一人做好了去死的覺悟。
連開口都變得艱難起來。
「這一點都不好。」
美洛蒂忽然綻出一個笑容：「不，殿下，您不會理解我的心情。只要是為了滿足您的心愿，我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可你到底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一步……」
「因為我很愛您。說不清是因為您的美貌，又或是其他，總之結果都是一樣的。」
美洛蒂依舊維持著那個微笑，「但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就算有過肌膚之親，也不足以讓您對我生出同樣的感覺。」
貝亞特沒有辦法反駁這一點。她對美洛蒂一開始是顧念，後面則是憐惜，滿打滿算，也不過幾個月的光景。
「可是我願意和你一起走……」
不是都已經一起計劃過了嗎？要開一處莊園，養許多許多小動物，美洛蒂會教她怎麼照顧它們。
她不知道愛究竟如何定義，只知道自己願意和面前這個女孩一同經歷這些，慢慢開始屬於她們兩人之間的故事。
美洛蒂的眼角悄悄溼潤了：「我也想。真的，殿下，我願意付出一切換那樣的日子。但我更想要您活得坦然。」
她反問：「如果我犧牲了茉莉，難道您的後半輩子不會活在悔恨之中嗎？我不想要您恨我。」
貝亞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沒有辦法反駁。
她滿心的惶惑與疼痛難忍，究竟，究竟怎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一開始就乖乖聽命嫁給王子，會不會就不用經歷這樣的結局？
大概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美洛蒂看穿了她的想法，輕笑一聲：「就算您嫁給王子，我也會用盡一切手段引誘您逃走。」
「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我不想看見任何人出現在您身邊。到時候，結果只會比現在更慘烈。」
「時間真的不多了，殿下。我能感受到教廷的人已經在向這邊靠近——這是我用生命換來的自由，再拖下去，我們都活不了。」
「美洛蒂。」
「嗯？」
貝亞特驀地閉上眼帘，花了三秒鐘之間，做了一個決定。
「我和你一起去吧。」
「什……」
「自由總會來的，或許是下輩子，或許是下下輩子。」她凝玉般的臉上綻放出一種柔和的光輝，長睫翕動，嫣然含笑，「我並不著急。」
「可……」
「你選擇為我而死，我願同樣以死報之。」眼波盈盈，流轉生煙，「我們兩人，一起喝下這葯汁吧。」
一瞬，美洛蒂死死咬住了嘴唇：「您為什麼總是如此心軟呢？」
明明可以不在意她一個小侍女的命的，明明可以揮揮衣袖一走了之，卻要做這樣傻的事情。
「你不也是嗎？」
明明可以活下去，卻最終選擇犧牲自己。
「美洛蒂。」
貝亞特微微張開嘴唇，很快將空中的葯汁盡數銜進口中。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強勢地扣住美洛蒂的後腦，而後覆身上去，將那葯汁渡了一半給她。
那是個稱不上溫柔的親吻，在無聲的最後一刻中，將兩人都拖入了儀式之中。
那並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力量，貝亞特只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碎成了粉末，在相擁的懷抱中，即便是最終變成了靈魂，微微浮了起來，也沒有鬆開相牽著的手。
她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覺頃刻間便從人間墜下，像顆星星一樣，很快就消失不見。
有些畫面從眼前一閃而過，譬如瑞爾斯神父站在鄉間的一個教堂中，樂呵呵地為孩子解釋著教經裡面的內容，如願以償地做他喜歡的事。
又譬如茉莉穿著劣質的粗布衣裳，遠沒有王宮侍女來得風光，卻心滿意足地和新婚的丈夫依偎在一起，說些甜蜜的話語。
真好啊，貝亞特想，他們都自由了。
身旁的那隻手依舊沒有放開她，像是要將某些約定寫入靈魂一樣。
貝亞特微笑著傳達了自己的心意。
……
——下輩子再在另一個地方見面吧。就算變了長相和名字，也要認出我。
好。
——那麼再見，美洛蒂。
再見，貝爾。
我的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