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LIM基地在住宅區里側，就電競戰隊的基地而言小了些，但勝在環境清幽，還是江景房。

可外面有多安靜，室內的氣氛就有多詭異。

趙南說不上哪裡不對，但他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

訓練室五張桌子圍成一個圈，再擺一套沙發茶几就沒什麼空地了。余晞景的位置在江九陽旁邊，電腦是馬上退役那位輔助的，格盤后重下了客戶端。

他慢條斯理地裝外設、開機、登錄賬號，盡量無視旁邊大聲跑調的江九陽，握著鍵盤的手緊了緊，剋制住給姓江的腦瓜開瓢的衝動。

前隊長說得對，為了這流氓碰高壓線，不值得。

余晞景用餘光瞥了眼翹著二郎腿玩手機的江九陽。

這人變了很多，他上學的時候就不規矩，離開學校的牢籠后更放飛了。青年染了茶色頭髮，一半劉海抹到右耳後，露出的耳朵上帶著三枚形狀不一的黑色耳釘，高中教導主任看到了肯定會掄起消防斧為民除害。

也就臉勉強能看。余晞景想。

余晞景點頭。

趙南鬆了口氣，趕緊衝上去按下余晞景準備舉鍵盤的手。大家都是熟人，用不著特意介紹，余晞景起身跟他打了個招呼：「張隊，好久不見。」

「你別詆毀阿姨的辛勤勞動！」趙南怕余晞景誤會，趕緊解釋，「做飯和洗衣服都有阿姨，不用你們動手，戰隊沒窮到那個程度。」

余晞景：「你跟著我進更衣室，反鎖的時候可沒安好心。」

「江九陽閉嘴！Zero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下午試訓。」張隊明知道余晞景不是善茬，賽場上在他那吃過不少虧，可看到安靜靠在桌邊的少年，總忍不住懷著慈愛的心態多叮囑幾句，「不用緊張，都是我們自己隊內的。你跟四個青訓生一隊，對面我們首發中單加三個青訓生，輔助是我的替補。」

「他會洗。」江九陽搶答，「他給我洗過外套。」

余晞景火速遠離江九陽，張隊都被他噁心得不行。

江九陽挑眉，張嘴就要整兩句。

替補在今年常規賽有過上場經歷，是張隊特意安排上去鍛煉的。不過面對WGO這樣的強隊，張隊還是得自己上。

「媽的江九陽你不知道自己唱歌難聽？」LIM隊長罵罵咧咧地進屋，「上次你喝高了半夜開嚎讓周圍鄰居找上門的事忘了？！」

趙南兩眼放光：「他們是真的！」

說著，張隊不由心生感慨：WGO那位少爺鬧的真是時候，不然對方不賣余晞景，以LIM目前的條件，真沒信心能成功挖牆角。

他怕張隊用更恐怖的跑調反過來荼毒自己。

張隊正想誇余晞景幾句，就聽他嘲笑江九陽：「你的狗窩挺好看。」

張隊：「？？？」

江九陽很直白：「咱們這基地有什麼好參觀的嗎？」

他是S3賽季進隊的，沒趕上世界冠軍，卻見證了戰隊一路衰敗，沒在「好參觀」的基地住多久又搬回這個「不好參觀」的。

聯賽初期成立的俱樂部延續到今天的，就屬LIM混得最慘，二隊都沒了。S5賽季LIM第一批老將退了一半，就任隊長最初兩年，張隊最大的任務是維持LIM別掉進次級聯賽。

江九陽時不時瞄一眼旁邊，發現校友白皙的指尖捏住鍵盤邊角又鬆開，嘴角一彎，跑調跑得更囂張了。

三棟聯排一棟住首發、一棟給替補和青訓、一棟後勤和其他必需部門，二隊都沒有，真沒什麼好看的。

真討厭的話，職業選手不能打架，把人當空氣還不行嗎？

張隊默默捂耳朵：「這是我能免費聽的東西？」

張隊一巴掌捂住江九陽的嘴：「沒有要求，你覺得順手就好，放開了打。」

他捂著耳朵，假裝自己是空氣，仔細觀察，越來越佩服直面距離污染源仍面不改色的余晞景。就在趙南馬上撐不下去時，一聲怒吼打斷江九陽的穿耳魔音。

這二位倒更像互相較勁的小學生。

也要感謝SH的暴力風格以及真誠的招人態度，真誠到WGO經理怕幫勁敵強上加強，轉而大力推薦LIM。

「……」

張隊腰脫已經嚴重到撐不住半個小時比賽的程度，準備趁這幾天選好接班人。之前登記的替補輔助在保護隊友這方面要比余晞景強些，其他方面不能說差，可跟余晞景比稍顯遜色。安排他們對戰是教練的主意，以此決定以後余晞景是固定首發位、還是兩人打輪換。

好好一孩子，怎麼嘴這麼毒呢？

江九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行啊，給我五分鐘準備，保證你開門被五天沒洗的短褲糊一臉，進門踩到三天沒洗的襪子，旁邊還有一個月沒洗的睡衣。」

但不論苟延殘喘得多狼狽，他到底是沒讓LIM斷在自己這代。

首發中單宸烈也是今年春季賽上場的新人，跟余晞景風格很像——酷愛埋頭打架。余晞景想了想，象徵性地徵求意見：「拿英雄這方面有什麼要求嗎？」

趙經理不相信群眾雪亮的眼睛，至少他覺得江九陽沒那麼不待見余晞景。看這兩人見面，起初他感覺營業策劃要涼，可多品幾分鐘，又認為這事有門——

江九陽馬上停止念咒：「隊長。」

經理腦子裡是不是給他倆寫好十個營業劇本了？

然而張隊說完這話沒過二十四小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搖搖腦袋，倒乾淨冒出來的黃色廢料，把注意力轉移到正事上。

僅僅春季賽的最佳新秀，看起來含金量不高，可余晞景同期的新秀中有好幾個打中單AD這倆容易出彩的C位。作為輔助位選手能在一眾C位中脫穎而出，說明他拿這獎本身實力還是夠格的。

余晞景：「乾洗店洗的。」

張隊哽住：「……臭小子會不會說話？！」

「你沒衣服穿學長好心借你外套，你居然扔乾洗店？！」江九陽不信余晞景能自找麻煩地把乾洗店的標拆了、再把他的衣服重新疊好裝袋。

「其實也不久，上個月剛見過。」張隊笑道，轉身去薅江九陽，「副隊長，宸烈去年入隊你帶人參觀基地，怎麼今年不參觀，改唱歌歡迎了？」

試訓三局，余晞景再次向教練確認過沒有要求后，便讓隊友先拿，自己最後鎖了個寒冰射手·艾希。

「……？」

「他要篡位AD？」

「人幹事？」張隊扶著貼滿膏藥的腰，無語地看向教練，「盛哥，剛才你為什麼說隨便拿？」

「難道不是你昨天先說的？」盛教練捧著泡了枸杞的保溫杯，和善地微笑，「別想甩鍋，小江告訴我了。」

張隊：「嘖。」

甩鍋計劃出師未捷身先死。

「等等。」張隊忽然反應過來，「我昨天跟他說的是『放開打』……」

盛哥連忙喝口水壓驚。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嘆氣。

讓Zero放開浪，試訓結果說不好，但肯定足夠挑戰人心臟。

余晞景的隊友跟隊長心有靈犀，AD甚至想問一句「你AD還是我AD」。

可想到這位最佳新秀直播都敢光明正大搬出賣隊（A）友（D）戰術，只要能贏，根本不怕被舉報，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問題咽回去。

人生在世，頭頂忍字。

LIM地方小，余晞景和宸烈都用一隊訓練室的電腦，青訓生則在隔壁。兩人中間隔著江九陽的空位，耳機一戴，誰也不出聲干擾對方。

其他三位首發湊到教練團的觀戰室圍觀，趙南也來湊了個熱鬧。江九陽看戲不嫌事大，在兩個訓練室里各放了監聽器，攛掇盛哥開外放，讓大家聽雙方隊內語音。

這場熱鬧確實好看，陰間輔助不是搞對手心態，就是在搞隊友心態的路上。

只見寒冰上來拋棄輔助裝，五分鐘八級、十分鐘四殺、十五分鐘去對面野區做視野順便宰了落單打野、二十分鐘宸烈去小龍坑支援隊友拿龍被他盲丟的大招打中。

余晞景沖在最前，拿被減速的佐伊開團，四秒集火送走對方，隨後交閃斷了其他人的退路，指揮隊友包圍。

五殺團滅！

觀戰室內一片安靜。

要不是余晞景的經濟一半用來買眼，大家都以為他才是本局ADC。

「人家挑弱的欺負，他直接開對面最強的。」打野Deer忍笑，豎起大拇指，「有個性！」

「其實也對，殺了對方最大的靠山，剩下的還有什麼可怕的？」江九陽摸著下巴說，「宸烈比余晞景話還少，指揮稀爛，太吃虧了。」

「但他不是最可憐的。」上單百百憐愛地注視余晞景一方的AD，「陽哥，你看看這個可憐的賞金，難道不覺得物傷其類嗎？」

江九陽冷哼：「不覺得，我沒他菜。」

追在寒冰身後的賞金獵人身上寫滿了「弱小可憐又無助」，AD崩潰地給中單發密聊：【但凡這遊戲同隊傷害沒豁免，但凡！我一定第一個把這陰間輔助清出場！！！】

哪怕看Zero陰間了一整個春季賽，可在一邊看著和親身上陣跟他當對手或隊友，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大概是嗑瓜子看別人被圍毆和自己蹲在中間被圍毆的區別。

中單：【你打得過？】

AD沉默。

打不過。

中單：【我聽說戰隊買Zero花了不少錢，他以後八成是首發。So，懂？】

AD手上慷慨激昂地說打字【難道我說錯了嗎】，嘴裡很誠實地問：「Zero，我能吃這個炮車嗎？」

中單：【你好慫啊！】

余晞景剛把對方來Gank的打野殺回城，正忙著拆塔，聞言惜字如金地「嗯」了一聲。

他聲音不大，被打野聒噪的呼喊一攪合，AD沒聽清，小心翼翼地往炮車靠近兩步，看炮車快死了Zero仍未出手，又問了一次。

「……打啊。」余晞景說著，在聊天框打了一串省略號，表達自己無語的心情。

上帝視角看不到密聊，但特意看AD視角的江九陽快笑死了，笑聲在余晞景回復后達到巔峰：「我給大家翻譯一下這個省略號——『AD不吃炮車你想吃草嗎』『問我幹嘛我是你媽嗎』『這個時間用來補兵你已經六神裝了』，還有……」

「你這麼清楚？」盛哥笑眯眯地問，「被噴過？」

江九陽的笑容瞬間消失。

別問，問就是那些年逝去的青春。

「謝謝盛哥救了大家的耳朵。」張隊揶揄一句，目光落到橫行霸道的寒冰射手身上，嘆息道，「如果打DL那場上的是Zero，我們也許還有希望。」

跟LIM之前比起來，春季賽四強的成績已經很好了，結果在被當做線上娛樂的中韓友誼賽遭到痛擊。

當時LIM好不容易搶下前兩局，第三局DL突然開始拖時間，明明能贏，卻偏偏不去推水晶，最終盛哥主動提出棄權。

那時候張隊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是被擔架抬出去的。

第四局，盛哥在粉絲的不解和怒罵中強行換下江九陽，下路上了兩個替補，一個只打過幾場弱隊、一個乾脆沒有比賽經驗；宸烈作為中路C位又是本賽季新人，沒撲騰幾下就被對面的套路玩懵了。

打到三十幾分鐘，DL五人囂張地堵門虐泉。

LIM隊長副隊全部下場，隊內資歷最老的Deer果斷讓隊友別出泉水，血條在對方攻擊下不斷下降又恢復。

雙方僵持了整整三分鐘，直到裁判快要判消極比賽了，DL才不耐煩地推了水晶。

面對這樣的結果，第五局LIM乾脆棄權，免得給自家選手崩潰的情緒上再壓一根稻草。

幸好這是線上比賽，換成千萬觀眾圍繞的現場，選手心態可能崩得更厲害。

LIM問題的根源在於後備人員不足，替補上去只有被虐的份；不然就是來硬的，第三局也得把他們堅持帶傷上場的隊長拖下來。

DL晉級后，跟WGO打出3：2的比分，險勝一籌。不過那時WGO輔助換成了顧西，余晞景沒直接跟DL交手。

「也不一定，經驗上還有差距。」盛哥扭頭問，「小江怎麼看？」

江九陽沒聽見，他抱著胳膊靠在牆邊，眼神遊離，明顯在走神。

余晞景上學時，優等生的氣質是面對長輩的大殺器，食堂阿姨看到他，手抖瞬間痊癒。江九陽敢說現在來個粉絲比例統計，余晞景八成是圈內媽媽粉佔比最多的。

電子競技在國外發展得很快，國內近幾年也跟上潮流，但在家長老師眼中仍屬於不務正業。江九陽很好奇，為什麼乖乖牌會突然叛逆，大學都不念了跑來打職業。

上單百百揣摩江九陽的表情，小聲逼逼：「你的表情像暗戀他一樣。」

趙南無聲鼓掌。

說得好，多說點！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江九陽裝模作樣地掏了掏耳朵，「二百，你再說一遍？這對你之後是被我帶上分、還是我小號送你墜機白金起決定性作用。」

百百是個識時務的俊傑：「哥我在誇你眼神深沉，你剛才的眼神放二十號電影里能被人截圖當壁紙，可以買個眼神絕了的熱搜！」

趙南一看日期，二十號，可不就是520嘛？

他欣慰地摸了摸百百的頭：「真是我的好大兒。」

百百沒聽懂，但仍然驕傲挺胸，對誇獎照單全收。

江九陽默了一瞬，明智地忽略這個話題，免得經理的神奇大腦衍生出更多小孩子不能看的東西。

離開校園后，直到今年他才看到余晞景。兩人每次見面不是台上匆匆握手，就是隔著冷冰冰的屏幕看對方的採訪，上一次有充足的時間面對面互懟，還是兩年多以前的事。

其實余晞景跟高中相比沒怎麼變化，頂多是長高了一點點——憑江九陽目測，應該不到兩厘米，不過余晞景本來也才畢業不到一年。

江九陽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教學樓門口。

當初因為家裡出事錯過高考，開學頭天晚上，江九陽仍糾結是老實復讀、還是退學打職業，直到凌晨才睡，以至於第二天不得不踩著早讀鈴聲一路狂奔。

在他轉過拐角的前一秒，鈴聲停了，此時距離教學樓只有不到十米的路程，上學期天天當守門員抓遲到的四眼妹杵在門口，正跟一個男生說話。

江九陽無聲罵了句髒話，慶幸榮升會長的前風紀沒注意自己，再仔細一看，頓時慶幸不起來了——那男生背對江九陽，胳膊上嶄新的風紀委員袖標十分醒目，跟教導主任凸出的肚子一樣，隔老遠就能讓人警惕拉滿。

正當他打算跳到樹后先躲、過後爬窗戶進教學樓時，男生忽然轉身。

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駁駁地落在他身上，給黑髮鍍了一層金邊。少年的皮膚很白，嘴唇紅得自然，比偷偷塗粉底和唇彩的女生好看多了。

江九陽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成木私立高中的校服是西裝款式，男生沒穿外套，白色短袖襯衫的下擺整齊地扎進褲腰，黑色皮帶勒出細瘦的腰身，棕色的西裝長褲貼合著修長流暢的臀腿線條，牢牢吸引江九陽的視線，讓他錯過了最佳閃避時機。

男生左胸`前的襯衫口袋上別了學校統一的名牌，「高二（3）班余晞景」幾個字用黑色正楷印在上面。

當時江九陽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人真他媽好看。

余晞景走過來，掃了眼江九陽胸`前的名牌，張嘴就是：「高三三班江九陽，遲到，扣兩分。」

江九陽：「嘖。」

余晞景筆尖一頓，低頭看了眼江九陽的腳，刷刷記錄：「踩踏草坪，扣一分。」

江九陽忍氣吞聲地收回跨過圍欄的腳，定下對余晞景的第二印象：腿再長屁股再翹也改變不了這是個狗風紀委員的事實。

但怎麼想沒關係，說出來就是你的不對了。

「儀錶不整，再扣一分。」

開學第一天，高三（3）班在江九陽同學的帶領下一騎絕塵，衝到全校倒數第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