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給姚女士開了超前點播,沈檀穿上外套就跑。
「在家乖乖看電視,我去去就回。」
「慢點。」姚女士不疾不徐地站到門口,大聲,「你那個朋友愛吃什麼?」
「愛什麼?」沈檀已經跑遠了,車門砰得摔上,再降下車窗,「隨便,你點外賣他都吃光。特別好養活。」
轟轟兩聲,引擎卷著氣浪一起跑了。
見到車屁股消失在拐角,姚女士才埋怨了一句,「什麼人吶,怎麼說得像條小狗一樣。」
前後不過兩個多鐘頭,靚麗的小跑車又停回石橋邊上。
噶的一聲,姚女士透過院門往外細聽,知道沈檀又磕到底盤了。
這輛挺有收藏價值的小跑車傷痕纍纍。
隔著玻璃門,飯桌前男生板板正正地坐著,毛衣袖口輕微捋起,小臂上青筋鮮明。他抬起眼,與她對視了幾秒,旋即垂下,很乖的樣子。
姚女士用一臉不簡單的表情望過來,要笑不笑:「都想到結婚了?」
活潑的那個說話的時候沈檀眼睛黏在安靜的那個身上,安靜的那個說話的時候她眼睛還黏著。這麼多年閱歷不是白來的,姚女士心裡有數。
「阿姨不好意思大過年的還打擾了,我倆沒事跑出來玩呢!沒想和學姐在一個城市,太巧了嘛這不是!有緣都是家人,這兩箱水果不成敬意阿姨您別動,我倆年輕力壯,我倆拎著就行!」
飯桌上,姚女士準備了一鍋腌篤鮮。不是用排骨湯做的底,而是一早買的新鮮走地雞,用雞湯吊鮮,再放入根根都帶軟骨的精小排、嫩生生的小冬筍、挽成八字的百葉結、鮮亮油綠的萵筍,滿滿一鍋,在炭爐上咕嚕咕嚕地悶著。油花被乳白色的湯卷到邊緣,再灑一小把蔥花,香味瞬間溢了出來。
要不是這裡有別人,沈檀想,他一定會拉著自己的手放進貼身口袋。再不然就是拉到嘴邊,親一親,嗅一嗅,像幾天沒見到主人的小狗。
姚女士只要拐一眼就知道誰是主角。
道了一聲「阿姨好」就沒了下文。
到底是自己親媽,一句話就能拿捏得死死。
沈檀文明了點,加重語氣:「是他老看我。」
沈檀默了默,「很顯然,剛才我在開玩笑。」
姚女士不聽她的狡辯,追問:「是你追的人家?」
她在迴避進入年輕人的社交圈,沈檀也在迴避將身邊的人帶入她熟悉的生活圈。
「什麼?」
腌篤鮮是主菜,那隻用來吊鮮的走地雞和青紅椒一炒,做成了紅燒。再幾個家常蔬菜,短短一上午,擺滿一桌,比她們母女倆年夜飯那晚還鋪張浪費。
沈檀難得帶朋友回家玩。應該說自搬離浦城之後,姚女士再也沒有見過女兒學校的、工作上的、各種意義上的朋友。
「檀檀的朋友?」
幾步過後,姚女士終於看清跟在沈檀後邊的人。
距離上次帶朋友回家玩,大概還是……高中?
半大點孩子的時候。
那幾秒的對視,看的人口乾舌燥。
沈檀抿了下嘴唇,「明明是他黏在我身上。」
沈檀嘆氣:「親愛的媽媽,普通朋友。」
「喲。現在年輕人戀愛觀這麼開放了?」姚女士陰陽怪氣道,「還能一下談兩個的?」
看破不說破,姚女士把筷子和碟全部塞她手上,「趕緊走,別給我添亂。」
兩個圈子涇渭分明,直到今天,突然被打破——
被趕出廚房,重新坐回到餐桌邊。架高的小炭爐還在溫著湯,兩側對流窗戶開著,屋子裡不算暖和。沈檀挨著陸鶴然坐下,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把自己冰涼涼的手塞在他手心。
姚女士沒有不依不饒,淡淡地說:「哦。瘸腿鴨子的普通旁友。」
先是車門被碰上的聲音,前前後後竟然響了三下。隨後腳步聲踏過青石板越來越近,拱形石橋的頂端露出一顆小腦袋,沈檀冒了個頭,都沒來得及跟她打招呼,又扭頭和身後的人說上了。姚女士不急,倒想看看她能帶回什麼朋友來。
在廚房拿筷子的時候,她壓低聲音:「你不是說結婚不是什麼好東西嗎?這麼熱情?」
沈檀氣噎:「這結論怎麼得出的?」
是兩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一個活潑點,嘴巴開開合合,頻率快得像個保險專員。至於另一個,身高還要頎長,五官優越,露在針織毛衣外的手也乾乾淨淨,漂亮得讓人心生好感。誰都喜歡欣賞美的事物,姚女士多看了一會兒好看的那個,才慢慢露出笑臉。
而是浦城長輩很喜歡的一種表達方式——儂軋旁友伐啦?
特指,男女朋友。
「哪個?」沈檀努了努嘴,「兩個都是啊。」
沈檀只覺得自己待遇變低了。
把人領進屋,姚女士把沈檀拎到一邊,垂著眼問:「哪個是你朋友?」
另一邊,長得帥得那個倒是安靜沉穩多了。
只怔了一兩秒,他便回握住。
她把院門拉開,裹上披肩篤悠悠地等。
「你眼睛黏他身上了呀!」姚女士理所應當道,「不過也是,人家長那麼好看。」
「……」
沈檀慢慢反應過來,姚女士話里的朋友,不是字面「朋友」的意思。
「這算最高禮遇了。」沈檀低聲說,「我大年夜都沒吃這麼豐盛。」
陶盛笑嘻嘻地揚起大拇指,「阿姨是這個。」
「你呢?大年夜吃了什麼?」沈檀問身邊這個。
陸鶴然說:「我和陶盛一起吃的。他正好也不回京城。」
她的視線一直沒移開。
陸鶴然只好一樣樣詳細地報告:「本來說去吃烤肉。但那家休息得早,大年夜晚上不營業,跑空了。我倆在附近打了會球,正巧旁邊商場大熒幕在放春晚,邊打邊看到十點多。回去路上去便利店買了關東煮,小火鍋——」
「就這麼過的?」
「一到過年打烊的打烊,閉店的閉店。要不是還有幾個外賣小哥在送貨,我倆估計得餓死。」陶盛滿臉委屈,「就這,他還不下廚,姐姐你說我這待遇!跟你比那是一個天,一個地啊!」
要是在別處,陸鶴然就隨他亂說了。但身在丈母娘家,不容他人造謠。
陸鶴然淡聲道:「是你自己說別麻煩的。」
「我不管,這是我這幾天吃的最好的一頓。」陶盛耍賴。
恰逢姚女士拿了飲料杯出來,陸鶴然微凜,「嗯,我也覺得是。」
還真是不亢不卑的馬屁呢。
沈檀忍住嘴角上揚,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那廢話還這麼多?趕緊吃吧。」
期間,姚女士一句多餘的都沒問,只把兩個男生當作女兒的好朋友。飯後也不讓他們進廚房,就支著人坐在沙發上看那部剛付了超前點播費用的諜戰劇。
桌上兩盤水果,一盤車厘子,一盤陽光玫瑰。
從廚房的玻璃門往外面偷偷瞥一瞥,那盤擺在男生面前的車厘子一顆顆摘了蒂,還有陽光玫瑰,剝了淡綠色的皮擺在一邊。他自己一口沒吃,全推到了沈檀面前。沈檀像是習慣了,兩指一捏一個,一點沒有不好意思。
姚女士退到冰箱後面,安靜地擦了會油漬。
等到收拾完出去,她對沈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年初三了,你不回浦城?」
原本應該是斬釘截鐵的,這會兒沈檀有點心猿意馬,想了又想:「親愛的媽媽,你已經開始嫌我煩了嗎?」
「剛才小陶不是說他們今天晚上就要回嗎?你們一輛車多好,省的他們坐高鐵,也省的你路上開車一個人打瞌睡。」
沈檀客客氣氣地說:「要不我再陪你兩天吧?」
姚女士不領情:「因為你在家,我已經好幾天沒出去跳舞了。」
「……」
沈檀是被半推半送地趕回去的。
走之前,姚女士往她車上裝了好多吃的,什麼農家米,生態綠色蔬菜,還有鄰居腌的小鹹肉。這些都放在後備箱,車廂里還有好幾盒洗得水靈靈的水果。
沈檀回身找牙籤的時候嘟噥,「我又不開火,帶那些幹嘛。」
「架不住瘸腿鴨子的普通朋友會做呀。」姚女士面不改色道,「我剛都聽見了,你面子大,人家願意給你做飯吃。」
「……你還偷聽啊?」沈檀無語道。
姚女士理直氣壯:「你們說話的時候有在頭上貼『不準偷聽』四個大字嗎?」
無奈地喊了一聲媽,沈檀忽然收住語氣,正色道:「還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講。」
「儂港。(你說)」
「年後我要辭職了。」
上一句是故意的,這句方言卻是嚇出來的:「儂哪能辭則?(你怎麼能辭職?)」
沈檀噓了一聲:「輕點。」
她指指外面,「你輕點講。我辭職呢肯定有我自己的原因。」
「那也不能因為男孩子你就放棄自己職業的呀,對你好可能是一時的,但你自己能賺錢是一輩子的事。我不贊同。」姚女士堅決搖頭。
「你想哪裡去了!我辭職怎麼可能是……」沈檀吸了口氣,「我哪需要比我小的來養!」
姚女士一下抓到重點:「比你小?」
「……」
「小多少?」
沈檀伸出三根手指頭,「再次重申,我辭職原因和他無關。」
「那是找到好的下家了?」姚女士又問。
「不是,我想把書讀完。」沈檀嘟噥著說,「我不是沒拿到畢業證么……人家可是要博士畢業的。」
不知道是被學歷嚇到,還是被她突然之間的決定嚇到,姚女士抿了抿嘴:「……那,瘸腿鴨子的小弟弟知道瘸腿鴨子要去讀書嗎?」
沈檀聽這個稱呼聽得頭大,擺擺手:「有機會再說吧!」
「我跟你講,讀書是好事。但是你弄清楚自己的人生規劃也很重要。」姚女士把人往外送,邊走邊說,「多的我不煩你,你自己想,你是成年人了。」
「是是是,我知道。」
沈檀的是是是說得很敷衍,透過窗戶傳進了車廂。
駕駛座上的陸鶴然,他已經將車調好頭,很流利的車技,一點都沒刮到傷痕纍纍的底盤。沈檀莫名對他放心,朝姚女士擺擺手,「五一我再回來?」
「年都沒過完,說那麼遠幹嘛?」她推上車門,朝三個年輕人搖手,「小陸,路上慢慢開,注意安全。」
車開出數百米遠,陶盛頂著暗戳戳的小表情:「剛才阿姨特地叫你了呢!」
「嗯。」駕駛座上傳來男生不咸不淡的回應。
「嗯是什麼意思?」陶盛問,「裝高冷?」
陸鶴然無語:「我在開車。」
「開車不能說話啦?以前你沒這規矩吧?」說完,陶盛扭頭,扒著車椅靠背問沈檀,「姐姐,我猜他現在心裡在暗喜。你覺得呢?」
沈檀笑笑:「我哪兒知道。」
陶盛好奇心很重,換了個說法:「那今天,阿姨對他滿意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駕駛座認真開車的某人耳朵動了動。
她故意放慢語速,「我媽啊……」
「湊合吧。」
***
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在接近市區的時候堵了半小時。
一到家,剛搬完後備箱的東西,沈檀就被人從後面整個包進了懷裡。他身上那件毛衣蹭到了她的後頸,有點癢。
躲了幾下沒躲開,沈檀邊洗手邊說:「想問什麼?」
洗手液細膩的泡沫在掌心泛開,男生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耐心地搓磨每一根指縫,「我是不是表現不好?」
「嗯?」
「所以阿姨覺得只是湊合。」
原來是在糾結這件事。
沈檀笑:「我還以為你急著過來是想死我了。」
「也想的。」他答。
沈檀隨口說:「聽起來好順便。」
背後的擁抱更用力了,陸鶴然嚴肅認真地糾正:「沒有。想你是第一位的事。」
「所以現在說實話了?」沈檀轉過身,濕漉漉的手掌貼在他腰腹兩側,整個人被擠在洗手台和人牆之間:「去金湖玩不是隨便選的吧?」
「嗯。」他漆黑的目光落下,語速徐徐:「想去找你。又怕打擾。」
「還學會玩這招了。」她笑著問,「如果我沒看到朋友圈呢?」
「那我就單獨發給你。」
「陸鶴然,你真的……」
沈檀說不下去了。
其實這幾天,她也挺想他的。踮腳,忍不住啄吻他的嘴角。
沈檀道:「我也想你了。」
他低頭:「哪想?」
「哪兒都。」
氣氛有點不可收拾,沈檀那條緊身牛仔褲卡到胯間的時候,被他按住了腰。
她用詢問的眼神望過去,在他眼睛里看到憋著的一股勁兒。
「不是說想我嗎?」她輕聲問。
「嗯。」男生低下頭,伏在她頸邊,「我們現在算什麼?有見過家長的炮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