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酒店
白骨笑被林幽篁催著穿上衣服,大半夜拉出門,肚子里的不滿強烈得都快具象化了。
林幽篁不堪其擾,忍不住吐槽:「你沒事吧?你不是號稱幽都各大夜店的VVVVIP嗎,裝什麼良家,這個時間對你來說正是出門的時間吧。」
「那是出門去嗨皮,現在出門幹什麼?」白骨笑關上門,走進電梯間,望一眼窗戶外陰雲沉沉的暗夜,嘟囔,「夜黑風高殺人夜。」
電梯門關上,觀光電梯從數十層高的半空中疾速滑下,整個幽都的夜景在玻璃窗外一覽無遺。
「什麼殺人夜,帶你立功呢,這可是從龍之功。」林幽篁懶洋洋地倚在欄杆上,隨著電梯的下落,光影在他似笑非笑的臉上不斷變幻。
白骨笑哼哼:「別是拉我墊背……」
忽見對面林幽篁笑容綻開,白骨笑登時一驚,驀地轉身,就見遠處的地面,黑壓壓的鬼兵正向此處疾行而來,為首一輛殺氣騰騰的凶獸大車,眨眼間已經行進到百米之內。
「卧槽!不是來抓你的吧?!」白骨笑連忙去瘋狂地按電梯按鍵,急道,「這特么怎麼停下來。」
「為什麼要停?」林幽篁笑著說。
他逃過一劫,毫不戀戰,抽身就走,卻聽腳下一聲悶響,一條人影、一把漆黑的長刀從地底衝出,氣勢洶洶地斬擊而來。
遮天蔽日的暴風雪中,林幽篁的身影如幽靈般若隱若現,小府君帶來的鬼兵們手持武器,警惕地環視周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一隻小巧的紙鶴,他疑心有詐,抬劍斬落紙鶴,卻被鶴身驟然爆出的靈火瞬間吞沒。
深夜的巷道寂靜幽深,兩側高樓林立,只有從城外刮來的陰風呼呼作響,一隻紙鶴逆風穿梭,速度快得只能看見殘影。
大風灌得他耳朵嗡鳴,只聽空中響起凶獸的怒吼,接著一陣刀刃相擊的金石聲從下方傳來。
那股強行控制自己的力量驟然消減,林幽篁趁機躥出裂縫,與此同時,地面重新合二為一。
「找死!」小府君冷哼,擊退白骨笑,轉身一刀斬落靈火,卻發現林幽篁只是虛晃一招,身影驟然崩解,化作一隻紙鶴,往遠處飛去。
話未說完,就見林幽篁掌心直接幻化出一把雪亮的彎刀,抬手劈開電梯玻璃,如一團凜冽的雪風,從百米高空颳了出去。
白骨笑被擊退的瞬間已經借勢躍出十幾米,一邊撒腿狂奔,一邊還扯著嗓子大喊:「卧槽你飛這麼快,別丟下我啊啊啊啊……」
「當然是你這邊的。」白骨笑叫道,「但你也別老想著跑,你對面可是冥王,不全力以赴等著魂飛魄散吧!」
慘叫聲此起彼伏,林幽篁猖狂的笑聲從風雪深處傳來。
眼前驟然炸開炫目的華彩,閃得林幽篁下意識移過眼,只覺一股極度兇悍的妖風刮過,耳邊響起小府君的咆哮:「白骨笑!你他媽瘋了?!!」
他抬起頭,看到紙鶴已經從護陣師死亡時暴露的一瞬間陣法破綻處逃了出去,他攥緊那塊魂片,來不及傷感,忽然聽到前方一聲短促的利刃切紙的聲。
倒是也說明他是有備而來。
「卧……」白骨笑被電梯震得一個趔趄,抓住欄杆,迎著灌入的狂風往下望去。
笑聲忽地一頓,下一秒,腳下轟然崩裂,大地張開巨口,吞噬上方的風雪和紙鶴。
狂奔的白骨笑驀地停住腳步,一顆血糊糊的人頭砸在眼前,險些崩到他腳上,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顆人頭眨眼間化作細碎的魂片。
懸在風中的紙鶴詭異地歪了下頭,準確在左側樓頂找到一個正在施術的人。
「倒是要感謝崔絕送來的大禮。」林幽篁大笑,收回撤逃的腳步,縱身上前,揚刀揮出,靈火發出一聲尖鳴,直衝小府君面門而去。
林幽篁躍起,那城牆也跟著升高,他不禁遷怒白骨笑:「你哪邊的?」
林幽篁從暴風雪中衝出,如幽靈一般飄上半空,卻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從裂縫中往下拖去。
遭遇戰打得猝不及防,白骨笑警惕地往四周望去,發現街道、樓頂、牆角都早有護陣師在施術,布置好隔絕內外的陣法,看來小府君還算有點靠譜。
衝出一個巷口,紙鶴倏地停下來,只見在前方三尺之外,空間微妙地扭動了一下。
但活死靈先天武魂受限,不善近戰,酣戰上百招后,林幽篁見占不著上風,不由得萌生退意,邊戰邊往城外撤去。
「還挺會追。」林幽篁笑著說。
那護陣師高高站在樓頂,突然心頭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不自在地轉頭,冷不丁與一隻紙鶴四目相對,他懷疑自己是瘋了,竟看到一隻千紙鶴抬起頭,對自己笑了一下。
「漂亮!」白骨笑大叫。
小府君卻決不允許他走脫,一掌揮出,前方的平地應聲拔起,憑空一道不斷漫延的城牆阻斷林幽篁的去路。
冥王威壓震懾萬鬼,林幽篁不敢小覷,催動全身之力灌注刀身,準備接下小府君的一刀。
白骨笑手持金纓銀桿的魚龍舞穿雲挾風而來,堪堪擋住小府君的刀,疼得齜牙咧嘴:「抱歉了,府君殿下,我現在為異魂打工。」
疾速下墜的過程,他單手飛快結印,身體猛地凌空一轉,持刀往下揮去,雪白的靈火如一條白龍,呼嘯著衝進地裂深處。
小府君懶得理會白骨笑,抬頭看著空中幾乎消失在風中的紙鶴,提刀追去。他知道林幽篁逃不掉的,護陣師早已將周圍方圓十里都納入控制,龐大的陣法隔絕外界窺探,也防止陣中獵物走脫。
白骨笑詫異地看向他:「你傻吧,電梯口一圍就瓮中捉鱉了……」
畫完之後,他轉頭沖林幽篁大喊:「表弟,你完蛋了,他真的是來抓你的!你什麼時候暴露的行跡?欸等等,該不會是秦廣王把你賣了吧?!」
白骨笑伸手接住一塊魂片,冰涼刺骨。
他認識這個人,以前曾打過照面,是一個點頭之交的普通同事,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雪亮的靈絲繞過護陣師脖頸,下一秒,他的腦袋已滾落樓下。
白骨笑精神一凜,縱身追去,見到紙鶴碎落,林幽篁狼狽地現出身形,而在他的前方,小府君提著刀,正從濃黑的夜裡,踏步而來。
雙方都是用刀的高手,小府君的鬼炁更加雄厚充沛,刀法霸道剛猛,氣勢洶洶,浩瀚無窮,而林幽篁的刀法與術法相融,身形飄渺詭譎,神出鬼沒,變幻無常。
「諸天鬼神在上,保佑我不要被殃及池魚,至少不要死得太碎,」白骨笑雙手合十,對四面八方都拜了拜,二指重重點在眉心,下滑,落至胸口,畫了一個潦草的固魂符,嘀咕,「信男願禁慾三年……一……呃……三個月……」
「閉上你的嘴!」林幽篁捏個手訣,刀上迅速爬滿寒霜,一刀劈下,雪浪翻滾,圍殺過來的鬼兵們霎時被風雪衝散。
小府君追得煩躁,不跟他廢話,陰沉著臉上去抽刀便砍,林幽篁也不生氣,唇角帶著笑,從容地拔刀應對。
「真被抓住,那才會魂飛魄散。」林幽篁清醒得很,這小府君對自己儼然是仇恨值拉滿,就憑勾搭秦廣王這一件事,自己一旦被抓,絕沒有好果子吃。
他轉頭看向白骨笑:「你得救我。」
「我能怎麼救你啊?」白骨笑一臉真誠,「我只是一隻單薄的小鳥。」
林幽篁似是被他傷害到了,有點委屈:「如果你遇到危險,我一定會救你的,我們是兄弟。」
「……」白骨笑張了張嘴,發現無話可說,轉身看向那面橫亘在他們前路上的城牆,「我可以把挑起來,一槍甩過去。」
「我是活死靈少主。」林幽篁提醒他,「父親死後,天下都是我的。你確定要做這麼忤逆的事情?」
「什麼少主不少主,先活過今晚再說吧。」白骨笑甩了個槍花,悍然一槍往前刺去,手中魚龍舞忽然光芒大漲,金纓銀桿在暗夜的陰風中,如同八荒銀龍和星海金鯉破封出世,發出尖銳刺耳的嘶吼,城牆轟然崩塌。
「我就說你可以的,快走!」林幽篁化作一縷輕煙,眨眼間就消失在城牆之後的無邊黑暗中。
白骨笑身體晃了一下,連忙撐著槍身,才沒有摔倒,回頭心虛地看向小府君。
對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當真是背叛冥府了。」
「是崔絕逼我的。」白骨笑眼前一陣陣發黑,咬牙道,「你願意被他算計那是你的事情,我不願意!」
小府君臉色陰沉得能擰下水來,他還想大罵這個混蛋一頓,但眼下林幽篁即將走脫,他只能憤恨地瞪上一眼,提刀追了上去。
白骨笑覺得這簡直是他在冥界渡過的最漫長的一夜,小府君執著地要抓捕林幽篁,而林幽篁絕不肯束手就擒,雙方且戰且追,從幽都城內打到城外,在無人的荒原上打得驚天動地、飛沙走石。
林幽篁竭力擋住小府君一刀,巨大的衝擊下連退十幾步,堪堪穩住身形,看上去已是強弩之末。
小府君揚起下巴:「認輸,跟我回冥府受審,或能留你小命。」
「你的話術真是不及格,連畫餅都這麼不可信,」林幽篁聲音嘶啞地低笑,「還是你天真地以為那些冥王們能容忍我對秦廣王做的事情?」
小府君:「你對他做了什麼?」
「欺騙他,利用他,從他那裡套取冥府的情報。」林幽篁抬起眼,挑釁地看向對面的年輕冥王,「閻羅殿里有嬰兒那個消息,就是我從他那裡套出來的。」
小府君皺眉:「什麼嬰兒?」
「哈哈哈,」林幽篁突然大笑,頭髮凌亂地撲在臉上,狼狽且癲狂,喃喃道,「妙啊,陰天子,竟然連其他冥王都不知道,哈哈,為了崔絕,連自己的兄弟都恨上了……」
小府君轉念一想即明白,錯愕道:「嬰兒……難道是崔絕的轉世?不可能,五哥不可能干涉輪迴……不……對方是崔絕,他……」
就在他意念鬆動的一瞬間,雪白的靈火從地底衝出,廣袤的荒原眨眼間已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異樣火海,洶湧升騰的白色火舌深處,林幽篁虛無縹緲的影子一晃即逝。
小府君反應過來他只是在擾亂自己的意志,伺機逃脫,怒斥一句:「不自量力。」
他單手結印,澎湃的冥王之力包裹全身,果斷踏入熊熊燃燒的火原,抽刀便砍,旁邊一把金纓銀桿的花槍橫插進來,蜻蜓點水連刺三槍,強行阻擋住小府君的追擊。
「白骨笑!」又一次被橫插過來的魚龍舞攪局,小府君怒吼,「滾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
「我的府君殿下欸,」白骨笑又一槍截斷他的攻勢,無奈道,「你早就該連我一起殺了,對對手留情就是對自己殘忍欸。」
「你說得對。」小府君盯著他,冷肅的殺氣在刀身升騰,來自地獄深處的冥王威壓向四面八方瀰漫,逼退靈火。
大地冒著殘煙,滿目瘡痍,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中,沉聲道:「我早該殺了你。」他聲音低沉,似是在告誡自己,「從你脫離冥府的時候就該殺了你,五哥顧念舊情,放你一馬,你卻加入異魂,為逆魂主賣命,可見你說得沒錯,對對手留情就是對自己殘忍。」
白骨笑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森寒,他心中霎時轉過萬念,卻悚然發現沒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從泰山府君的殺意之下全身而退。
小府君緩緩抬起手,雙手握刀,刀形一轉,九幽大地滾過驚雷,飛沙走石的巨震中,他刀勢直貫雲霄,猶如回山倒海一般劈向白骨笑。
「快閃!」林幽篁的驚呼由遠及近。
誰閃得開?!!!
白骨笑來不及出聲,揮動魚龍舞,運使全身炁力,灌注槍桿之上,試圖阻擋直劈面門的一刀。
說是遲那時快,一面燃燒著靈火的結界突然出現在前方。
長刀斬碎結界,靈火飛濺,然而刀勢不減,繼續劈砍而來。
又一道結界出現。
下一秒,結界再次破碎。
連斬三道結界,穿過四散的靈火,小府君的長刀終於斬至面前,與魚龍舞正面對抗。
剎那間,刺耳的撞擊聲擊穿心防,爆開的能量波沖向四面八方,冥王鬼炁與龐大妖氣遮天蔽日,令人膽裂魂飛。
硝煙深處,小府君與白骨笑刀槍相抵,靜靜地看著他,沉聲道:「你輸了。」
白骨笑渾身顫唞,一顫就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四肢百骸散出,是他幾乎要破散的魂體,他死死握住魚龍舞,腦中一片紛亂,百千萬劫在腦海中紛至沓來,他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耳邊傳來破風聲,白骨笑抬起眼眸,只見數不盡的靈絲猶如密不透風的箭雨一般鋪天蓋地射向小府君。
林幽篁竟沒跑?!
「呵,自投羅網。」小府君甩開白骨笑,反身一刀斬斷靈絲,縱身往前方追去。
白骨笑跌倒在地,忽地察覺到空氣中微弱而紛雜的寒意,怔了怔,驀地滿眼駭然,竭力撐起身,嘶吼:「不……等等……別追……」
小府君一刀劃破天幕,空中似有法陣被激活的聲音,凜冽的雪風在高空呼嘯,千軍萬馬身披白衣銀甲,猶如雪崩一般從四面八方奔騰而來,一面血色戰旗在暴風雪中高高揚起。
原自障站在骷髏戰車上,看著被引入陣中的小府君,彎起唇角:「究竟是誰自投羅網呢,嗯,冥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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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湖底,水波微微晃動,精純的冥王之力滋養萬物,在這暗無天日之處,竟生著茂密的水草,柔軟而綿長的紅色草葉隨波搖擺,一隻小而丑的水怪鑽出來,好奇地往遠處看了看,接著快速游弋而走,激起湖底細膩的白沙。
在湖心深處,一個術法搭建的特殊結界靜靜沉在水底,四面都密密麻麻寫滿符文,結界裡面,一個高瘦的醫者站在床前,十指伸出靈絲,隨著他術法的不斷推進,床上之人在昏迷中蹙緊了眉頭。
治療術持續太長時間,醫者滿頭冷汗,手指也劇烈的顫唞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往後一仰,收回靈絲,整個人踉蹌著晃了兩下,跌向了床上。
就在他即將壓在床上之人身上的時候,一隻塗著鮮紅美甲的手從後面伸來,揪住他的衣領,將人扯到了旁邊。
「天理……何在?」展絳衣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發出嘶啞的質問,「我是醫生欸,是剛剛拼盡一身修為幫他解去螣毒的醫生欸!!!」
「別叫,旁邊歇著去,別壓他身上,等著封賞吧,這手術保你萬年榮華富貴了。」馬面娘娘從結界穿入,掃一眼倒在床沿的展絳衣,見他沒什麼大礙,立即看向床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了?怎麼了?手術沒失敗啊,別嚇我!」展絳衣見狀登時嚇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爬起來,往床上看去,也怔了一下。
「原來這麼好看……」
「嗯?」
「真的好看,這雙眼睛……」展絳衣喃喃地說著,猛地反應過來誰在說話,驚喜道,「你醒了!!!」
「嗯。」崔絕微笑著應聲,他平靜地躺在床上,渾身還停留在術法帶來的麻木茫然中,一雙眼睛沉靜純澈,猶如人世間照映千年的高天朗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