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入夜,閻羅殿。
「……戰況就是如此,」鬼兵大統領站在沙盤前,看向周圍的幾位冥王,「異魂並非鐵板一塊,修羅、夜叉、瞑鮫……幾大種族各懷鬼胎,他們是被逆魂主征討才加入異魂聯軍的,並非真心實意為逆魂主賣命。」
「什麼異魂聯軍,純粹一群烏合之眾。」小府君大咧咧道,「五哥,讓我出陣,一個月,我把活死靈原都給你打下來。」
一直垂著眼眸半眯半醒的楚江王抬起頭來,懶洋洋地瞥他一眼:「戰策拿來我看看。」
小府君:「……」
「愚蠢且魯莽。」楚江王落下結論。
鬼兵大統領對兩位冥王的矛盾見怪不怪,淡定地扯回話題:「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人各自利,逆魂主若想驅動異魂各族為他賣命,必須讓他們獲得足夠的利益才行,如今這個膠著的局面是他不想看到的。」
宋帝王搖著頭道:「逆魂主屬實太飄了,極北寒境剛剛結束連年混戰,應該趕緊發展民生才對,這時與冥府作戰,後備空虛、軍心不穩,種族之間也沒有磨合,根本不是合適的時機。」
「他這時候發動戰爭,是因為活死靈現在是最強的,」都市王道,「那些修羅、夜叉之間有矛盾又怎樣,派上最前線去送死就好咧。」
鬼兵大統領坦蕩地與他對視,不卑不亢,從容道:「是崔絕在此刻輪迴了。」
楚江王動作十分明顯地嘆了一聲氣。
小府君一愣:「什麼打算?」
鬼兵大統領垂下頭,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答道:「臣確有此意。」
「是什麼?」陰天子盯著他,漠然地問。
「你……」
陰天子坐在為首的王座中,冷眼看著下方吵吵鬧鬧的一眾冥王,漠然地應了一聲:「嗯,他確實有此打算。」
「摧毀長夜九幽法陣,讓冥界濁炁失衡,鬼兵會混亂,而活死靈有炁命輪本來就能利用濁炁,會得到加成,五哥,要小心他玩兒陰的。」小府君急切地對陰天子嚷嚷,卻沒有注意到楚江王仍垂著頭,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一下。
「活死靈如今的戰力確實強勁,但讓逆魂主選擇在這個不合適的時機發動戰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鬼兵大統領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眾位冥王,最終落在陰天子的臉上。
小府君:「說不定正在歧命宮跳大神,祈禱老天降下一個雷,直接劈了五哥的閻羅殿。」
「你什麼意思?我開個玩笑而已!」小府君瞬間炸毛。
會議室中氣氛有一瞬間僵住,眾冥王的臉上都露出複雜的表情——他們無從猜測如果崔絕還在,逆魂主是仍會開戰還是會老老實實呆在極北寒境,但逆魂主確實是在崔絕輪迴之後立即發動了戰爭,這是事實。
「別嚷嚷,別開玩笑,也別胡說八道。」秦廣王無奈地打斷他,耐心引導,「你不妨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如果你在逆魂主的位置,能不能做點什麼,削弱冥府的戰力,或者增強異魂的戰力。」
「所以你想說,失去崔絕的冥府無法震懾逆魂主?當初判崔絕輪迴的決定是錯誤的?」宋帝王沉聲問,「你這是在質疑陛下的判決。」
「幽冥湖?他搞什麼啊?」小府君吐槽了一句,又想起來,「欸,你怎麼知道的?」
小府君道:「逆魂主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他耗不起,一定會想要另闢蹊徑。」
小府君在他溫柔的聲音中沉下心來想了想,驀地提高聲音:「長夜九幽法陣!」
秦廣王對他鼓勵地點了點頭:「你覺得他會另闢什麼蹊徑?」
「摧毀幽冥湖底的長夜九幽法陣。」
「但這不是現在要探討的內容。」秦廣王突然出聲,打斷兩人的爭執。
「不錯。」大統領點頭,重新將目光投向沙盤,「修羅總督在鐵圍城吃了大虧,已經怨念頗深,如果戰事繼續這樣消耗下去,還不能建立戰功的話,三個月之內,修羅必反,其他種族也不會有多忠誠。」
陰天子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沙盤上,緩緩掃過幽冥湖、輪迴巷……在背陰山的位置短暫停留,抬眼看向秦廣王:「上次原自障在背陰山被人救走,是一隻千紙鶴突入戰場。」
秦廣王有些不自在,沉默片刻,道:「林幽篁確實在幽都。」
眾人嘩然。
連一直低頭打盹的楚江王都抬起頭看向他。
都市王不明所以,疑道:「林幽篁?逆魂主那個養子?他怎麼會在幽都?什麼時候潛入的?」
「咳咳咳……」小府君大聲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道,「看來為逆魂主執行破陣任務的就是林幽篁了,我這就帶人去把他抓起來。」
秦廣王僵硬地怔了一會兒,出聲道:「還是我去吧。」
「不不,我去。」小府君急道,「大哥你回去歇著,我看那林幽篁不爽很久了,我去。」
秦廣王知道他想避免自己難堪,感激地苦笑一聲:「那你小心。」
結束會議,眾人離開閻羅殿,秦廣王故意慢了一步,跟小府君走在一起,穿過幽深狹長的走廊,輕聲道:「關於林幽篁的藏身處,有這樣幾個地方你要注意……」
小府君應下,眼神怪異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了?」秦廣王淺笑,「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就是……那個……」小府君吞吞吐吐,「你跟林幽篁……」
秦廣王笑容淡了下來,微微抿了抿唇角:「大局當前,糾結這些也無益,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跟他……確實有一段孽緣,那是我們還都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時候,後來……知道之後,就很清楚我們是沒有未來的。他雖只是養子,但確實是逆魂主身邊最接近繼承人身份的人,是活死靈少主,而異魂和冥府的病態關係糾纏至現在,一場決戰已在所難免。這是我們的共識,也是早已接受的事實。」
小府君沉默不語。
秦廣王轉頭看向他:「怎麼,你不相信?」
「不是,我當然相信你的話,」小府君皺著眉頭,「只是你說什麼未來、什麼決戰的,都是理性分析,我想知道的是……」
他停下腳步,盯著秦廣王的眼睛,直白而又鄭重地問:「你愛他嗎?」
秦廣王明顯怔住。
「……大哥?」小府君心頭忽然湧起一陣巨大的傷感。
秦廣王失神地移開視線,片刻之後笑了起來,輕聲道:「你我是冥王,受萬民祭饗,自然要庇佑萬民,個人情感在這樣的宿命下是微不足道的,不必放在心上。」
小府君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莫名有種在看一具華服骷髏的錯覺,不由得一陣刺心疼痛,他仰頭,轉向周遭,入眼是閻羅殿上陳舊而又繁複的雕梁綉柱,感覺像被沉積了千萬年的塵埃重重地壓在了身上,幾乎埋葬。
「別這樣,多愁善感不適合你,眼下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秦廣王見他陷入傷感,笑著在他肩頭捶了一下,語氣輕鬆地調侃道,「你剛剛已經誇下海口,要把林幽篁手到擒來,我可提醒你,他雖瘋癲,卻並非不智,你當真能完成任務?」
小府君用力咬了下舌尖,回過神來,發狠哼道:「看著吧,我不但能圓滿完成任務,我還要狠狠劈他一刀。」
兩人走出閻羅殿,夜已深,黑夜如一張遮天大幕撲面而來,其他冥王都已經回去,殿前空蕩蕩的廣場上,只剩一頂四角懸著鬼火的輕羅玉輦。
「子衿,你還沒走?」小府君詫異地說。
話未說完,玉輦驀地升空,一眨眼就要消失在虛空中。
「哎,等等!」小府君突然反應過來是楚江王在等自己,連忙大喊出聲。
玉輦停住,夜色中,一隻素白修長的手拂開紗帳,楚江王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小府君。
小府君回頭對秦廣王道別:「大哥,我還有話要跟子衿講,你先……」
秦廣王笑著點頭:「去吧。」
小府君縱身躍上輕羅玉輦,卻沒像往常一樣在旁邊的軟墊上落座,而是一個箭步直逼楚江王面前。
突如其來的壓迫力如泰山壓頂,楚江王抬眼看他,腰身不由自主地微微僵直。
小府君低頭,盯著楚江王的眼睛。
楚江王下意識想躲開,卻被困住,不悅道:「你要跟我說什麼?」
「你今晚怎麼這麼困?」小府君直截了當地問。
楚江王:「現在已經是子時。」
「有冥王之力,即使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不會困。」小府君說著,伸手去捏他的手。
楚江王手腕一轉,從他掌中逃離,漠然道:「或許我冥王之力快要消散。」
「你!」小府君急了,「你胡說八道!」
「那又怎樣?」楚江王不理會他的跳腳,轉頭看向玉輦外夜色中廣袤的幽冥大地,淡淡道,「林幽篁性情詭譎又精於術法,若你沒有必殺的決心,可以不必去自取其辱了。」
小府君:「不要轉移話題。」
「那你可以滾了。」
小府君對他的冷言冷語早已免疫,甚至還從他的煩躁中品出一絲微妙的關心,突然笑起來:「你在擔心我?」
楚江王似乎被他噁心到了,皺了皺眉頭,壓下胸口的翻湧感,才道:「你死在他的手上,一則令冥府蒙羞,二則滅鬼兵士氣,三則將使長夜九幽法陣失衡,除此之外還會讓大哥陷入難堪的境地。」
小府君後退一步,坐在軟墊上,哼道:「那我要是真殺了他,大哥就不難堪?」
「他不是你這般優柔寡斷。」楚江王刻薄地嘲了一聲,又道,「原自障在背陰山被林幽篁救走,現在很有可能還在他身邊,此人你也交過手,應當了解他的戰力,他手底有一個叫阿迦奢的鬼螣,上次在背陰山並未出戰,你要小心他放毒。」
小府君聽著他幾乎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心頭不知何時變得柔軟,聲音也溫柔下來:「嗯,我明白,你放心,我會謹慎行事。」
楚江王垂著眼眸,似是累了,語帶三分厭煩:「滾吧。」
「哎!」小府君的抗議還沒說出口,就被一陣陰風刮下了玉輦,氣得笑出來,凌空身影一翻,一輛凶獸大車從虛空中奔來,穩穩接住他跌落的身影。
四隻猙獰的惡鬼凶獸牽引著車架,在午夜的空曠街道上狂奔而過。
「回去,點兵,」小府君躺在車裡,翻看著秦廣王發來的地址,「新仇舊恨今天一起算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