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阿迦奢知道自己生性不善謀,卻從來沒覺得愚蠢,直到此刻才得知自己竟蠢到連人與人交往的基本感情都看不懂。身體上的重傷已經漸漸失去知覺,他躺倒在地上,怔怔看著對方俊美而陰鷙的臉,喃喃道:「是啊,為什麼就我不懂呢?」

我們同音共律、患難與共,怎麼就不是朋友?

你還要封印我。

滅我全族。

原自障已轉過身,無牽無掛地往前方走去,前方是層巒疊嶂的蒼翠玉山,山裡有他的師父。

在他身後骯髒凌亂的地上,阿迦奢躺在血污中,開膛破肚、神智渙散,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視線漸漸模糊,他想自己終於要死了,死了也好,就當是給無辜被屠的族民償命吧。

雖然他還是沒懂為什麼原自障一邊跟他做朋友一邊屠他全族。哦,他們不是朋友。

但族民是無辜的……算了,都已經滅族三百年了,算……真的好不甘心啊……

再不甘心又能怎樣,族民們應該都已經輪迴轉世了吧,大家都轉世成為了什麼呢?

人?妖?魔?

總之不會是鬼螣,都已經滅族了。

「不會。」原自障笑著說,「我想殺光你們所有人。」

崔絕垂下眼眸:「如果是你殺我,下手難道會遲疑?」

「痛不痛?」耳邊響起沙啞的笑聲。

追上原自障時,那廝已經走上弱水之淵的弔橋,見他追來,還笑著點頭打了個招呼,心情自從上來崑崙墟就一直很好,絲毫沒有受到外事的影響,甚至好到還想跟崔絕敘舊。

原自障笑起來,又轉過頭十分認真地觀察了他一番,確定此人真的是崔絕,並且也沒有失心瘋,笑道:「你還記得你是冥府判官嗎?如果做的錯事和遭受的災難沒有關聯,又何來報應一說?」

「我卻只覺得你可憐。」崔絕沒有抬頭,低垂的眸子中滿是悲憫。

在他身後一張殘存的橋面木板上,無端灑落幾點硃砂,似有一支無形的筆沾點硃砂連成一個符紋,崔絕頎長身姿從硃砂陣中飛出,右手執劍,左手捏訣,鬼炁灌注,劍身霎時電閃雷鳴,彷彿曳引霹靂,決然刺進原自障的胸口。

劍氣捲起大風,弔橋在高空劇烈搖晃,崔絕躲過原自障的劍鋒,翩然落在橋邊的鐵鏈上,一抬眼,熟悉的劍尖已直刺眼前。

原自障驟然被激怒,咬牙:「憑你也有資格可憐我?!」

「嗯。」

原自障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兩人沉默地對視。

崔絕點頭:「我確實多愁善感。」

崔絕走過來,揮手將亡魂收攏。

腳下是鴻毛不浮的弱水之淵,怒浪隨狂風濺上橋面,狹窄的弔橋高高懸在兩山之間,在風中不住地搖晃,年久失修的輕微吱嘎聲被這長久的沉默無限放大,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過了多久,原自障慢吞吞地出聲:「我以為你至少會等到了師尊面前才跟我翻臉。」

他想著想著,慢慢地合上眼睛,最後一抹意識喃喃道:「我不想轉世了,要是能魂飛魄散多好啊……」

也挺好,這格格不入的扭曲世界,終究不適合鬼螣。

兩人前世雖說是師兄弟,但原自障是皇子、崔絕是臣下,身份之別隱蔽而森嚴,身死之後的幾次見面更是各懷鬼胎,不互相捅兩刀都是沒找著機會,怎麼可能並肩?

原自障想不通:「他毒瞎了你的眼睛。」

兩人同時拔劍。

鮮血和怨氣一起飛濺出來,崔絕下意識扭了下頭,被血珠淋了半邊脖頸和臉頰,原自障的血明明冰冷刺骨,他卻感覺到一種骨髓都被消蝕的灼燙。

原自障掌心一把握緊,怨氣隨之壓縮,化作黑色渾水滴落,卻沒有崔絕的魂息,他眼眸一緊,驀地回身。

原自障劍招極快,疾風驟雨一般攻擊而來,崔絕倉皇接招,腳下接連後退,鐵鏈被濺射的劍氣寸寸斬斷,弔橋驟然失去平衡,橋面上本就不牢固的木板在劇烈搖晃中接二連三掉落下去。

此處沒有無常,沒有人能引渡他回冥府。

死是很痛的,他過了一千年,終於又想起了那種蝕骨的痛感。

在很長一段時間……甚至直至現在,他都懷疑閻羅是有幾分狐媚子在身上的,不然怎麼撩撥得他仙界琅花托生的師兄跌落了凡塵。

同樣的劍、同樣的招式,卻是不同的心境。

「那師尊是為他屠戮百姓的錯事而遭受報應,你瘋什麼?」崔絕平靜地看著他,認真提問。

「你高估了我的善良。」崔絕道,「我怎麼可能會給你再見到師尊的機會。」

崔絕猛地騰躍而起,凌空后翻,落向另一側鐵鏈,卻忽然察覺到背後有紙張隨風搖擺的細微聲音,下一秒,落腳點上一張符紙被引爆,濃郁的怨氣噴涌而出,如一頭凶獸張開血盆大口,吞沒空中的崔絕。

原自障見他沒有應聲,轉過頭來,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訝異:「你在難過?」

「稀奇。」原自障更訝異了,「你竟然會難過。」

他發出一聲深沉的慨嘆,微笑道:「咱們幾乎還沒有這樣並肩同行過。」

「一個人做的錯事跟他遭受的災難是沒有關聯的。」

九界情執刺入原自障胸口,那人低低地笑,抬手慢慢抹去崔絕臉上的血珠,輕聲道:「師兄,你殺我……可真果決啊……」

「……」崔絕罕見地沒有接話。

懵懂的小蛇魂體從屍體上浮現出來,新死的亡魂心智是混沌的,小蛇渾渾噩噩,歪頭看著四周,不知該往哪裡去。

自己也會轉世嗎?會轉世成什麼呢?

「……」這次換原自障接不上話了,他拜入師門時枕流君公務繁忙,很多時候都是崔絕傳授他技藝,小時候他覺得這個大師兄高冷淡漠,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好,長大后他才意識到這個人就是沒有感情,天生一個修無情道的好苗子,而成為冥府判官之後的種種黑心事迹也確實證明了此人無義無情,對誰都沒有真心。

「我在為阿迦奢難過。」崔絕說。

「一千年了。」崔絕不理會他的挑釁,傷感地說,「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你還留在原地,郁曇,你用邪術得了永生,但其實你早已入了地獄——你困在了自己的魔羅心獄中。」

「夠了!」原自障斷喝,「停下你的說教!」

崔絕痛得眼神渙散,眉心蹙了蹙,停頓一會兒又道:「就知道你不愛聽。」他竭力凝神,抬眼看向原自障幽深空洞的眼眸,「其實我也不想說教,此時此刻也已經沒有說教的意義了。」

「嗯?」原自障看到他渙散的眼眸深處慢慢浮現出小簇熾烈的火。

「說教是為了幫助成長,而你早已經長大了,」崔絕低啞的聲音有一絲微不可聞的哽咽,「師兄今天想幫你的,是解脫。」

原自障笑了起來:「我煉化你的遺骨,施下了同命相連的詛咒,你殺我,自己也會被反噬。」

「你又怎知我不能破開你這條命。」崔絕雙手握劍,猛地狠狠刺入,龐大的鬼炁在胸腔爆開。

原自障清晰地聽到劍鋒破開自己血肉骨骼的聲音,不由得痛吼一聲,踉蹌著跌下弔橋,跌落的瞬間,他伸出一隻沾滿血污的枯瘦的手,一把攥住劍格,強拽著崔絕一起掉落下去。

「哈哈哈……」原自障猖狂大笑,「你怎麼破?怎麼破?」

百丈高空,急速下墜,兩人在呼嘯的逆風中纏鬥,千鈞一髮之際,崔絕猛地抽出劍,踢開原自障,借力往反方向飛去。

身體重重撞在山壁上,尚來不及動彈,一股滅頂的劇痛驀然席捲全身,崔絕痛苦地抽搐打滾,混亂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原自障死了嗎?

他尚來不及仔細琢磨,就在這刻骨銘心的劇痛中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崔絕在渾身的疼痛中緩緩醒來,發現自己在昏迷之前用九界情執深深扎入山壁,將自己控制在嶙峋的山石間,防止昏迷時掉入腳下的弱水之淵。

崑崙玉脈的溫養之力沿著劍身緩緩傳到自己體內,一點一點修復破碎的魂體,只是這點微薄的力量對於他的魂體無疑是杯水車薪。

崔絕苦笑一聲,抓著劍強撐著爬起來,看都沒看腳下怒浪翻天的深淵,貼著山壁小心翼翼地往上攀去。

他在繁茂的參天大樹和藤蔓之間穿梭,偶爾摘一片綠葉送入口中,感覺到精純的力量流入體內,渾身的疼痛悄然消減。

他走著走著,突然感覺到一陣寂寞,崑崙墟太廣了,無論走多長時間,身邊始終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層巒聳翠,前方、後方、這裡、那裡……都沒有什麼區別,明明到處都是玉脈豐沛靈力滋養出的蓬勃生命力,卻一片死寂。

天門大開,殊死激戰,崑崙墟仍舊寂靜空靈,鬱鬱蔥蔥的山林中理應生活著與天同壽的神族,卻沒有一人試圖探頭出來看一眼究竟發生了什麼。

崔絕走了很久,終於找到一片廢墟。

崩塌的山石在塵埃下靜默,深壑處長出苔蘚,樹木倒伏,虯勁的老根扭曲扎進別處的土壤,暴晒在光斑下的部分泛著陳舊的灰敗。

是上一次來的時候,跟帝昭激戰留下的戰場遺迹。

玉脈隧道被他們上次打塌了,崔絕在附近找了好幾圈,確定已經無從進入,枕流君的遺體就埋在這底下,他卻再也見不到了。

崔絕在廢墟前跪下,看著雜亂的山石,低低地叫了一聲「師尊」,眼淚忽地滾了下來。

他不知道該跟師尊說什麼,說這一千年的所作所為嗎?恩怨、愛恨、掙扎、惶恐……如地殼下激烈翻滾卻找不到出口的熾熱岩漿,末了,通通化作一股莫大的委屈,充斥著胸腔,他抽泣了一聲,喃喃道:「師尊,你太偏心了。」

你為師弟去死,卻把不得解脫的痛苦掙扎留給自己。

可是師弟也不快樂。

師尊,這你預料到了嗎?

如果當初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你還會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去成就師弟的千年孤寂嗎?

崔絕跪伏下去,額頭碰到冰冷粗糲的山石,久久沒有起身。

直到耳邊響起一聲極微弱的風聲。

他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眼,看到原自障的羸弱魂體帶著一身血痕,踉蹌著爬上雜亂的山石。

察覺到他的視線,原自障抬頭,隔著一塊嶙峋的怪石,與他對視,初死的亡魂神智混沌,眼神中有種懵懂的機警,像一隻不懂人事卻猙獰的獸。

他死了,崔絕有些複雜地想,糾纏了一千年,他終於死了,但是他的亡魂竟能找到這裡來,這是怎樣的執念?

原自障盯著他看了半天,眼神漸漸變得陰鷙,咧開薄唇,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師兄。」

崔絕知道,他已經找回神智了。

「師兄太小氣,不肯帶我來見師尊。」原自障笑著說,「但難得開一次天門,你不見師尊一面,怎會輕易離開,所以只要跟著你,就自然能找到師尊。」崔絕眉宇間的愁郁尚未散去,蹙眉看著他:「師尊就在這裡,你見吧。」

「在哪?」

「在你腳下。」

「?」原自障困惑地看了看腳下的廢墟。

崔絕笑起來,殘忍地柔聲道:「閻羅把那塊玉石給你了吧,那你怎會猜不出師尊在哪裡?」

原自障死過一回,反應遲鈍半拍,怔了怔才回過神來,張開手,掌心正是陰天子給他的那塊玉石。

他握著玉石按在唇邊,仔細感受上面殘存的枕流君氣息,眼神重新往腳下看去——師尊是真的在這下面。

「上一次來崑崙墟,除了我和閻羅,還有初代妖王帝昭。」崔絕道,「你沒少摻和妖界的事情,想來也猜得出他和師尊是什麼關係。」

原自障眼珠動了一下,慢慢抬眼看向他:「你想說什麼?」

「崑崙玉脈孕育出的生命,靈力深厚、壽與天齊,卻無情無愛,所以總是招惹別人而不自知。」崔絕臉上浮起惡毒的嘲諷,「妖界有帝昭,人界有你,而在此前的漫長時間裡,是不是還有別人,你難道猜不到嗎?」

「你敢侮辱師尊?!!」原自障暴怒,凌厲一掌拍向他。

崔絕站在原地沒動,硬生生吃了他一掌。

原自障詫異:「為什麼不躲?」

崔絕差點被他一掌擊碎魂體,半晌才凝神穩住神魂:「我侮辱師尊,合該受這一掌。」

「你!」

「但我還是要說,」崔絕輕聲道,「師尊從不屬於人間,也不懂情愛,無論那漫長的時間裡有過多少人,都是你們瀆神。」

原自障咬緊牙關:「那又怎樣?」

「師尊只是人間過客,他不貪戀人間情愛,也不受情愛裹挾,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廂情願地發大瘋,沒有人能夠將他拉下神壇,帝昭不行,你也不行。」

「住口!」原自障斷喝,掌心忽然化現出長劍,刺向他的胸口。

崔絕卻沒再縱容他,手掌一翻,九界情執殺氣騰騰,果斷劈砍過去。

雙劍相擊,兩人互不相讓,崔絕看著近在咫尺的臉,慢慢笑起來,梨渦盛滿毒液:「你為他發了一千年的瘋,可惜他根本不懂,如果被師尊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他也只會覺得困惑。」

「住口!住口!住口!!!」原自障嘶吼著瘋狂攻擊。

「你找了他一千年,可是你知道嗎,他就躺在這玉脈之中,沉沉睡著,他根本不在意你。」

崔絕在他瘋癲的嘶吼聲中惡毒地大笑起來,狠狠一劍格擋開他的攻擊,反手一劍扎入腳下廢墟,鬼炁猛地灌注,一聲轟然巨響,雜亂的山石飛崩出去,露出山脈之中瑩瑩的玉石。

熟悉的屬於枕流君的氣息飄散出來。

原自障怔住,站在猶如急雨般急速迸濺的石塊之中,往下看去,一塊碎石重重擊在他的額前,他張開手,接住那塊碎石,定睛看去,是半隻玉質的手。

瑩潤的玉石精雕細琢,皮膚紋路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你不是想念師尊嗎?」崔絕笑道,「師尊在你手裡啊,執子之手的感覺怎麼樣?」

原自障突然劇烈顫唞起來。

「出自崑崙玉脈的人,最終會回歸玉脈,」崔絕道,「這不是玉石雕成的師尊,而是師尊化成的玉石——這出身來歷,師尊從未跟你說過吧,師弟,你的眷念對師尊來說是負擔,只會讓他疏遠你。」

「不……」

原自障跳下廢墟,抬劍胡亂砍去,往雜亂的碎石下方挖掘,忽然他頓住,嗓子深處發出一聲難以控制的痛苦嗚咽——

一顆破碎的頭嵌在碎石堆中。

枕流君死相安詳。

原自障彎下腰,沾滿血痕的枯瘦手指,顫唞著去碰觸他,指尖碰到冰冷玉石的前一秒,寒鋒如水的長劍擋在他的前方。

劍尖挑起頭顱,原自障下意識伸手去奪,卻見崔絕身法如電,一把攬過頭顱,另一隻手握住劍柄,狠狠刺入原自障的炁海。

霎時,炁海破碎,鬼炁瀰漫開來。

原自障彷彿沒有疼痛,竟就著被刺穿的動作往前一衝,崔絕反而被這同命相連的劇痛震得幾乎失去意識。

原自障順勢從他手中奪走頭顱,死死抱在了懷中。

「師兄,我贏了。」

「你贏什麼了?」

原自障低頭,在那顆破碎的頭顱上輕輕蹭了蹭,忍不住滿心歡喜,抿唇低笑起來,輕聲道:「師尊永遠跟我在一起了。」

崔絕在這旖旎情態下不禁毛骨悚然:「你這根本不是愛。」

「愛不愛由得你定義?」原自障笑著橫他一眼,「你自己才是根本不懂愛的那一個。」

崔絕面無表情:「你胡說什麼?」

「你說我困在了魔羅心獄中,不錯,我確實一直陷在地獄之中,那麼你呢?」原自障歪頭看著他,「你難道走出去了嗎?」

「什麼?」

「閻羅對你情根深種,而你回饋他的是什麼?你捫心自問,你當真有你自己表演的那般愛他?」

聽到最後這句話,崔絕淡漠的眸子動了一下,慢慢聚起明顯的厭惡,冷下聲音:「你在貶低我的愛情?」

「愛情?別荒謬了。」原自障臉色是行將就木的灰敗,臉頰帶著血,笑得天真而又殘忍,「你知道什麼是愛嗎?如果愛是欺騙和折磨,那麼你倒是可以拿個高分。」

崔絕眯起眼睛。

原自障嗓音虛弱沙啞,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惡質:「當年,你為了不連累他入局,自碎炁海,慨然赴死,如今,你為了讓他一統冥界,又自導自演,騙死逆魂主,將極北寒境引入彀中……這就是你對他的愛,對嗎?安排他、保護他,為他開疆擴土,讓他坐享其成……呵呵,你錯了,這是對他的折磨。這個世界上傷害他最深的人是你,師兄,你不愧是最得師尊真傳的大弟子,毫無偏差地重蹈著師尊的覆轍,你跟師尊一樣的無情無愛。」

「我跟師尊不一樣。」崔絕喉間隱隱發緊,竭力擠出辯駁,「我沒有重蹈師尊的覆轍,師尊沒有情,而我有情,我和閻羅是心意相通的,我所做的一切他都能理解……」

「理解就不會疼了嗎?」原自障打斷他。

崔絕陡然頓住。

原自障張開口,利齒猶如染血的刀鋒,滿口血腥:「我見過當年抱著你屍體痛哭的那個蠢貨,明明你死之後就是進入了他的統治區,卻還是在為你自以為是的犧牲而淚流不止,為什麼呢,他不應該歡喜嗎?」

崔絕控制不住地顫唞起來,太痛了,方方面面的痛,傷口、心頭、魂體、皮肉……各種零碎的痛細細碾過他,新修補好的魂體幾乎又要崩解。

他死死咬住牙,花了許久才慢慢穩住激蕩的情緒,眼神茫然而慌亂地四下張望,他不敢與原自障對視,怕從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破碎的表情,半晌,慘笑一聲:「這算什麼,死到臨頭良心發現,想要提點一下師兄的感情?」

「不可以嗎?」

崔絕詫異,下意識看向他,果然看到那人將自己的狼狽納入眼眸。

原自障細細品味著他的潰敗,滿意而又惡毒地勾起唇角:「當然只是開個玩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根本沒有往前走,你也停留在原地,你有意無意復刻師尊的做法,想以此來刺激我,卻暴露了你自己也根本忘卻不了,師兄,剛剛那句話還給你——一千年了,你也一直困在魔羅心獄中。」

崔絕用力閉上眼睛,千年的掙扎與沉淪在腦中呼嘯而過,他啞聲道:「那麼,一起解脫吧。」

鬼炁灌注,早已施加於劍上的術式發動,凌厲鬼炁如暴雨梨花一般沖向四肢百骸,炁海破碎,經脈寸斷,原自障發出摧心裂肝的慘叫。

與此同時,一個血色法陣在他腳下浮現,濃郁的硝煙和血沫從法陣中翻湧而出,強悍的術法撼動天地,大地深處傳來陣陣沉悶的裂響,彷彿是暴走的滾雷撞斷了地脈。

「你幹什麼?!」崔絕下意識去抓原自障,腳下猛地一晃,霎時地動山搖,整座巍峨壯麗的山脈轟然崩塌。

天翻地覆的剎那,原自障傷痕纍纍的魂體乍然崩解,齏粉一般的魂片與懷抱中的枕流君頭顱一起被法陣吞沒,沉入玉脈深處。

他永遠和師尊在一起了。

崔絕跌倒在粗糲的碎石上,拄著長劍想要爬起來,忽然渾身一顫,滅頂的劇痛如潮水一般淹沒上來。

同命相連的詛咒徹底發作。

他倒在地上抽搐著掙扎,死死抓著劍柄,湊上去吻了吻九界情執冰冷的劍身。

魂飛魄散前的最後一點意識,他在山呼海嘯的崩塌聲中,聽到背後撕裂空間的聲音。

「子珏!!!!!!」

閻羅哭了嗎?

崔絕想,他跟原自障不一樣,雖然同樣都困在魔羅心獄中,但他沒有停留在原地,他的身邊有愛人,腳下有道路,那人會陪伴在他身邊,想他所想,疼他所疼。

他隨時可以往前走。

他跟他不一樣。

他有救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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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精閻王的心機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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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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