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如果穿越者擁有幸福的前世，他們為什麼好像從未懷戀。離開家鄉會鄉愁，離開祖國會國愁，離開地球呢。會地球愁嗎。

隔著那麼多那麼多的光年，你還能回憶起前世家人的臉嗎？她好像，從未記得過。

天地倒懸。她好像陷入一場經久的噩夢。

有光打在她的臉上，一半是明亮的，另一半隱藏在陰影下。她閉著眼睛，攏著睫毛，是孩子氣的臉龐。她本就是個孩子。

「失敗了么。」

「失敗了吧。」

「失敗……咦。」

【神經接駁已連接】

【進行中——】

【機甲適配度：13%】

權力會讓人快樂嗎。

活下去。掌握權力。

活下去。才能復仇。

我……有愛的人嗎。

【機甲適配度：5%】

痛，蘇嵐只覺得痛。像是靈魂深處傳來的疼痛，又好似魔鬼在啃食著她的靈魂。

在巨大的油畫里，她夢到鋼鐵的森林，天空中沒有太陽與月亮，是寂靜的藍，純粹的藍，比克萊因藍還要藍。天空中飛著巨大的鯨魚，腳下是游弋在海水裡的雲朵，高樓大廈如同聳立的叢林。她是一枚鐵做的燕子，鑲嵌在一塊廣告牌上。大雨傾盆而下。誰會為一枚燕子打傘呢？

她駕駛機甲，跌跌撞撞的撞到大理石做成的柱子上，這座機甲上的所有武器都被拆卸了，然而它自身本就是武器。

活下去。保護你愛的人。

一個叫蘇嵐的女孩死去了，而她復生在兩千年後的另一個女孩身上。她剛剛死去，也剛剛醒來，生與死的界限是這麼模糊，大雨滂沱而下，冰涼的雨滴砸在她的身上，徹骨的寒冷幾乎讓人從呼吸里吐出冰渣。

克萊因看著機甲在場地上橫衝直撞，晃了晃手裡的酒杯，「……不愧是你呢。」

她的回憶倒轉到她在垃圾場醒來的那天。

有細長的銀針依次插入，髂前上棘、髂前後棘、胸骨柄被依次穿入，幻覺如魔鬼般如影隨形。

買票的噱頭是藍寶石眼美少女駕駛龍雀。機甲與少女。她成為植物人他正好把她做成標本。

我該向誰復仇。

龍雀動了。

它擁有流暢的銀色曲線，站起來的時候像是在宣告君臨天下。然而它並沒有真正被馴服。蘇嵐幻想自己是雨夜中奔跑的被全世界拋棄的人，事實上，她也的確被全世界拋棄了。

此話為假話。他對蘇嵐根本沒有報以期待。他只是打算賣票罷了。

意外之喜。

她的身體那麼疲憊，精神卻好像蘇醒過來。她的身體那麼冷，心卻熱的好像要融化。至少在那麼一瞬間，她感到了致死量的孤獨。

適配度下降。

機甲發出沉重的嘶吼，又似走投無路的悲鳴。沒有人知道埃里希究竟給這台機甲裝載了什麼程序，機甲又怎能發出如此哀慟的悲鳴？

她跌跌撞撞的前進，因為協調度的緣故，她重重栽倒在地上，機甲在地上重重的摩攃。

巨大的幻覺統治著她的心神，跳動的神經似在宣告身體的不堪重負。

她正在流血。有鮮血從唇角滴落，她喘了一口氣，把那些血咽了下去。

再也見不到如此慘烈的機甲神經接駁。

不知何時，樓台上的人們都停止了竊竊私語。他們看著屏幕上少女蒼白的眼，也看著機甲狼狽的站起又跌倒，像是稚弱的孩童在蹣跚學步。

想點什麼吧，總要想點什麼。蔓越莓麵包、冰鎮可樂、薄荷水、過期營養液、污水。

真是越想越糟糕。

突然，她看到布朗尼。它個子小小的，穿著侍應生的衣服。那本該屬於那個機器人。它縮在那些大人的腿的叢林里。

它端著巨大的托盤，托盤裡盛著果汁，正擔心的望著她。

冰涼的斗場，她被逼穿上致死的機甲，觀眾拍手叫好。暗處卻有一個小機器人，不知找了她多久，不知是如何混進來的，向她投遞關心的眼神。

一個觀眾似是無意後退了幾步，撞上了布朗尼，玻璃杯碎裂，濺到他昂貴的皮鞋上。

他陰戾的踹了布朗尼一腳，布朗尼頓時分崩離析。克萊因漠然的看了一眼男人，男人反射性的討好的笑笑。

蘇嵐在機甲里完完整整看到了這一幕，又沉默著咽下一口血。她的手在顫唞，她的腦海撕扯一般。

「什麼東西……」男人皺了皺眉，踩過骯髒的果汁，又踩過布朗尼的零件，然後踩過布朗尼原本乾乾淨淨的衣服。

布朗尼的藍眼球跳動了一下。顯出一種悲涼的滑稽。

蘇嵐的指尖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

從垃圾場醒來的時候、被這個父親拳打腳踢的時候、喝污水的時候、被山貓划傷的時候、被賣到這裡的時候、還有，被強迫坐上龍雀送死的時候。

其實，她應該是恨的吧，也許。她一定是恨的。

她並不願意像動物園的動物一樣任人觀賞。啊，動物也不願意。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被脅迫的。

本該振翅高飛的龍雀，你的內心也一定渴望著自由吧，你是不是也想擁有掙脫束縛、保護所愛的願望呢。

她聽到沉重的嘆息。

克萊因的瞳孔猛的緊縮了一下，因為機甲適配度的數值正在迅猛上升，如勢不可擋的潮水。

【32%……35%……39%……99%】

他猛的捏碎了手裡的酒杯，碎片嘩啦啦的下落，他不由自主握緊了破碎的玻璃杯柄。鮮血順著他指間的縫隙滴落下來。

【100%】

機甲適配度是反映在他的光腦上的，有附近的人送來一個眼神，似是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失態。

他如何能不失態。百分百的適配度，在帝國的歷史上也就出現過三例。而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機甲領域的王。

她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些許。龍雀則是不再動彈。有領域包裹了她，水一般清澈溫和，脊髓針被輕輕取出，一隻機械手摁住她的脖頸，將一劑止痛藥打進她的血管。

在余光中，她看見偷偷摸摸把自己拼起來的布朗尼。它支著半殘的身體，拼回自己的臂膀，用手勢打出一個詞語。

【朋友】

她如釋重負的閉上眼，跌入精神力覺醒的狂潮。

這並不是結束，只是剛剛開始。

龍雀因主人的沉睡陷入了休眠。克萊因嘆息著要機器人們收拾殘局，目光卻是投向屏幕。

她面色蒼白，彷彿正在承受業火的灼燒。而承受業火灼燒的，不是罪孽就是聖潔，不是螻蟻就是鳳凰。

克萊因離開的時候看了一眼烏鴉。他把自己隱藏在最黑暗的角落，降低了自己的存在，像是黑夜裡的幽靈。

不愧是加工廠的優等生啊。

今晚，他要好好慶祝一下。龍雀駕駛者，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烏鴉來到大廳，靜靜的看著躺在駕駛艙里的女孩，龍雀呈單膝下跪的姿態，儼然是護衛的形式。

他的手貼近龍雀。龍雀的艙門打開了。

他把她抱在懷裡，突然發現她是那麼瘦削，那麼柔軟。就像他早早死去的妹妹。然而，她並沒有她這麼堅強。

他摸摸她的額頭，冰涼的就像是在撫摸一塊冰。

他想，他不應該把她送到這裡來。他親手將一個與他死去的妹妹同樣年齡的女孩子，送到了地獄。

然而，這樣的情緒也只是一瞬間。

教官給他們的第一堂課，就是——不要憐憫。他一向是課程的佼佼者。

或許，他比克萊因要冷漠的多。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住渾身濕透的蘇嵐，將她從機甲里抱了出來。那神的造物依舊一動一動，像是一匹銀色的鎧甲。他抱著她走向越來越深的黑暗，好不容易拼接好自己的布朗尼趕緊追了上去。

龍雀在黑暗裡泛著光。

蘇嵐這一睡就是七天。她的精神力很紊亂，幾乎在狂躁的邊緣。她的心跳卻那麼緩慢，幾乎達到了每分鐘30次，這是不可思議的。機甲沒有破壞她的腦域，但她的體力卻被無限的壓榨。她畢竟在龍雀里待了四個小時。

機器人按時為她準備營養劑，而克萊因在她的房間里轉過來轉過去。

無他。蘇嵐的表情從第三天開始就變的安詳了。在精神力覺醒中聞所未聞。

他懷疑她是不是已經醒了。或者，她在睡覺？她的精神力覺醒究竟覺醒好了沒。

他感覺自己出奇的暴躁。以冷血而著名的他，居然感覺到暴躁。哈哈。

「她的精神力檢測結果出來了么。」他問。

「精神力紊亂，測量不準。」圍著花圍裙的機器人回答。

克萊因走了。

布朗尼坐在床上，「謝謝你給我的那套衣服哦。」

「沒關係，我已經洗乾淨了。」機器人溫和的說。

布朗尼看了看自己的機械掌，對上機器人的眼睛，「……不管是誰，問到宿主精神力的時候，都回復他們，宿主是S吧？」

機器人的瞳孔里閃過藍光。

「好的。」機器人說。

「謝謝啊，大哥。」布朗尼乾乾的笑了一下。

機器人眨了眨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