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發燒
第六十七章發燒
「你發燒了。」沈南晏說。
江逾白怔然抬眸,餘光只能看見沈南晏貼於額上的手掌和懸於半空的小臂。
額上的觸感格外清晰,清晰到連沈南晏手上的掌紋和薄繭都歷歷可數。
灼燒一般,他面頰熱得發燙。
沈南晏收回手,周遭空氣重新流通,江逾白終於得以呼吸。
話題似乎又繞回了這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上,他沉默著想聊點別的,卻仍舊找不到話頭。曾經無話不談的兩個人,如今只是開口,都變得這樣困難。
氣氛再次尷尬起來,恍然不知所言的窘態讓他看起來如此難堪。
這時候秦柒歡快的聲音傳來,將他從窘況之中解救:「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這麼多年了還能聚在一起,這樣吧,我們喝一杯,敬這命中注定的緣分。」
鍾白端了一杯滿的:「我也湊個熱鬧,相識即是緣,酒輕情意重。」
沈南晏開車來的,只能以水代酒。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說這句話,是關心的口吻,也帶著點強勢意味。
趴在沈南晏身上,嗅著久違的熟悉氣息,他混亂地想,既然沈南晏能夠出現在他的身邊,那他當然也可以任性一回,不去聞消毒水的味道。
江逾白於是也強勢一回:「我才是醫生。」
太困了,可是不敢閉眼。
畢竟打破了一個習慣,沒理由不給另一個習慣打破它的機會。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一陣忽上忽下的顛簸、晃蕩。
好想睡覺……
好像還在高中,他可以在無人角落毫無顧忌地環住沈南晏的頸脖,跟他擁吻。
緩緩睜眼,沈南晏的側顏映入眼中。
一杯下肚,炙熱的灼痛感瞬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腦袋昏昏沉沉,天旋地轉快要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沒事。」不知是對鍾白說的,還是對沈南晏說的。
「不冷。」他說。
沈南晏沒再跟他爭辯,只是問:「冷不冷?」
江逾白停在膝前的手一滯,然後繼續向前端起酒杯。
他害怕一覺醒來沈南晏又消失不見。
江逾白想拿回剛才未喝完的那杯,剛一動作,沈南晏就擦著他的耳側道:「你發燒了。」
洶湧困意戰勝殘存意識,閉眼前,他伸手拉住了沈南晏的袖口。
因為工作關係,江逾白每天有大半時間待在醫院,有時候忙起來甚至整夜不離開。他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可是聞得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陰影之下看不出神情,只是眉頭似乎輕皺。
鍾白耳尖,聽了這話連忙道:「我說你臉怎麼那麼紅,發燒就別喝了。」
江逾白看到沈南晏的視線在自己襯衫上輾轉停留。
跟他們分別那天一樣。
沈南晏說:「什麼學姐?」
明明只喝了兩杯而已。
鍾白和秦柒在聊些什麼已經完全聽不見了,他靠著后墊,把自己困在沙發一隅。
沒有什麼是不能習慣的,就像離開沈南晏后,他久而久之也習慣了一個人。
自己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腦袋枕在他的肩頸。
心中淌過一片酸澀,江逾白小聲說:「你女朋友。」
外面在飄小雨,微風吹來有些涼意,江逾白瑟縮一下,不自覺收緊雙手:「沈南晏,你帶我去哪?」
沈南晏向上顛了顛將他背得更穩:「醫院。」
不再細想,他仰頭喝酒。
見他堅持,大家就都沒再勸,畢竟難得相聚一場。
沈南晏沉聲道:「你發燒了。」
江逾白認真感受了一下溫度,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被穿上了一件外套,再一看,沈南晏身上那件果然不在了。
不知是誰切換了燈光,包廂內霎時五光十色,愈發晃眼。
細雨飄到頭髮上,他咕噥道:「不去醫院。」
乾杯前鍾白笑他:「讓你整天只穿一件襯衫到處跑,遭報應了吧。」
沈南晏把他背到了地下停車場,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時,江逾白腦中還糊著一團漿糊。
夢中的場景在今天反覆出現,他沉溺其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趴在沈南晏背上問:「你不管學姐了嗎?」
怎麼會醉。
沈南晏不知道他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我沒有女朋友。」
江逾白頓了片刻,然後說:「哦。」
我覺得也不是。
之後是靜默無聲,他從沈南晏身上下來坐進副駕駛,剛挨著靠椅就困得睜不開眼。
安全帶是怎麼被繫上的他已經記不清了,朦朧中他只記得自己說了一句不去醫院。
其實在閉眼前,他還想再問一個問題。
他想問,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新的男朋友。
直到睡著,他也沒能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他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聽見的答案。
車內暖氣很足,江逾白本就發燒,睡到一半只覺渾身燥熱。
中途他醒過一次,瞥見導航上的目的地,沙啞道:「不去醫院。」
沈南晏:「你燒得很嚴重。」
今天的他格外執拗,像是跟自己置氣一般,他又說了一遍:「不去醫院。」
沈南晏被他的固執打敗了,穿過一個綠燈,他找到地方靠邊停車,打算好好跟江逾白講講道理。
「你是醫生,應該知道生病了要去醫院。」
江逾白現在是個病人,再加上酒精作用,腦子根本懶得思考:「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難聞,我聞了很多年,但我一點也不喜歡。」
沈南晏眸中劃過一道暗淡,安靜片刻,他妥協道:「你家住哪?」
這次江逾白滿意了,他報出家門地址,轉頭又沉沉睡去。
進小區前,江逾白聽見車門關閉的聲音轉醒。他看著沈南晏手裡提的袋子,問:「買了什麼?」
沈南晏說:「葯。」
江逾白:「我家裡有葯。」
沈南晏發動引擎:「留著以後備用。」
江逾白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聊天:「我一般不生病。」
沈南晏:「那很好。」
車輛拐進小區,找到地方停下,江逾白很輕地說了一聲:「不好。」
如果我沒有生病的話,今天或許不會有機會跟你靠這麼近,待這麼久。
沈南晏沒能聽見他說的「不好」,更無法窺探到他隱秘的心聲。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江逾白走路有些晃悠。在沈南晏的攙扶下晃到二十九層,他打開密碼鎖,站在玄關處犯了難。
家裡從來沒有來過客人,他也從沒想過今後會帶客人回家。
所以拖鞋只有一雙。
正猶豫該如何處理,沈南晏反手帶上玄關的門,說:「你去沙發上坐著。」
江逾白是個病人,再加上酒精作用,他決定讓腦子短暫地罷工。
坐在沙發上,沈南晏問:「你家有毯子嗎?」
江逾白眯著眼指了指卧室:「進門左手邊第二個柜子。」
過了一會,沈南晏拿著一條毯子出來,披在了他的身上。
還穿著沈南晏的外套,其實他一點也不冷,甚至有些發熱。不用想也知道此刻他臉色緋紅,眸中都燒得暈起一成薄薄的水霧。
或許也不全是因為發燒。
他只是,突然很想哭。
沈南晏端著葯走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江逾白歪著頭枕在沙發上,雙眼緊閉,呼吸均勻,透紅的臉頰上掛著兩行清亮的淚珠。
他伸手替他擦去,感受著指尖的溫度,用眼神一寸一寸描摹江逾白的面孔。
歲月不居,分開的十年中,當初那個少年早已長大。
褪去少年青澀,刻上成年人的稜角,五官更加堅毅硬朗。
水溫剛好的時候,他小勺小勺地喂江逾白吃藥。江逾白大概真的很累了,閉著眼躺在沙發上,一點多餘動作都沒有。
喂完葯后,沈南晏一手伸進腿彎,一手托起他的背部,把他抱回了房間。
熱度遲遲不退,他從冰箱中找到冰袋物理降溫,剛敷上額頭時,江逾白不舒服地蹙眉偏頭,無意識地表達抗拒。
沈南晏小心地將冰袋重新置於額頭:「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後半夜江逾白一直很安分,睡姿端正,沒有左右亂滾也沒有掀被子。沈南晏守在床邊一宿沒有合眼,隔段時間就給他量一次體溫確保溫度得到控制。
一直到早上六點,他才淺淺睡去。
七點整,江逾白被生物鐘叫醒,先是感受到身上黏糊糊的汗漬,然後才看到趴在床邊的沈南晏。
昨天的記憶潮水般湧入腦海,生日宴、外套、雨夜、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樁一件,歷歷在目。
他轉了個身,被子隨之扯動,沈南晏察覺到動靜,轉醒抬眸。
離得這麼近。
江逾白甚至能看清他眼睫的數量。
原來昨晚不是夢境。
對視幾秒,沈南晏率先移開視線:「還難受嗎?」
他木訥地搖頭:「不難受了。」
沈南晏嗯了一聲,問:「不睡了嗎?」
江逾白看向牆上的掛鐘,生物鐘沒有出錯:「今天有工作。」
氣氛又變回了昨天在生日會上時的模樣,微妙而尷尬。
江逾白開口說了謝謝,沈南晏禮貌回答不用謝,像是兩個剛剛認識的普通朋友。
燒已經退了,酒已經醒了,江逾白再找不到任何借口用以逃避。
拋掉一切外界影響,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是開口忘言。
到底該如何開口,才能留住那份珍重。
那份他小心翼翼藏於心底,無數次挖開又無數次埋葬的對青春年華最為誠摯的珍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