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白頭父子燈前語(下)
皇帝同太子對弈了三局,各有勝負,最後一局打平,彼此留了幾分面子,皇帝數了數盒子里的黑子:「你回去后好生安靜讀書,不許生事,那些,你就全改了吧。」
皇太子低著頭:「兒子聽皇阿瑪的,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康熙幾不可聞地微微嘆息著,掌天下的是皇帝,可天下事並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的,從古自今,門閥、地方豪強、外戚、權臣、清流,哪個是好惹的?被逼著休妻殺子屠兄的皇帝大有人在,罪己詔更是直接下皇帝的臉。
皇太子一事說來簡單,可十三貝勒一無母族無妻族支持的人,是怎麼拉攏到這麼多人的?手眼通天的能耐哪裡來的?
康熙一百個不願意對兒子下手,可是背後的勢力一定要處置,就算無法連根拔起,也要震懾到他們安分做事為止!
十三貝勒被圈禁之後,康熙根本沒去看過他,他不想去面對這個曾經很被看好的兒子,那意味著自己的失敗,給太子挑的狗狠狠咬了太子一口,實在是滑稽又可笑。
可是成妃戴佳氏哭著求告過,康熙也親自查問過,淳郡王的確有些冤枉,可是為人笨還喜歡逞能,惹了亂子,怎麼能容呢?關著他也好,日後太子上台,饒恕他也容易,安生享福就罷了。
可是對著十三貝勒,康熙充滿了警惕,勢單力孤的貝勒,也沒領著什麼重要差事,就能忽悠來一堆人幫他完成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計劃,還險些成功了,康熙隱隱有些自豪,更多的是擔心。
這樣的心機手腕,設若再放縱他幾年,只怕自己應付起來也要吃力了啊!寶座之下的枯骨可不念什麼血親!只是對付兄長盡用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實在辜負了皇帝的精心培育,康熙的心驚肉跳中還帶著許多失悔。
:「朕自然會為你籌謀,只是再不可妄尊自大,須知明君賢臣,也是要互相成就的,以一人治天下,不代表以天下奉一人。」康熙不欲把話說得太明白,但他相信,自己欲言又止的提點,太子聽得懂。
:「兒子自然一切仰仗皇阿瑪的恩典,身體髮膚尊榮,無一不出自皇阿瑪愛惜,兒子安敢有忘?」太子的話很是貼心,任何一個父親聽了,都會感動,可這樣的貼心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遠遠不夠。
:「馬上就是額娘的忌日了,兒子想請皇阿瑪開恩,讓兒子在自己宮裡私祭一下母親。」皇太子一臉凄凄。
康熙木著臉點了頭:「你額娘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如今你這般不愛惜自己,她如何能安心?論起來你也是不孝啊!」
太子的眼淚就出來了,跪了下去,抱著康熙的大腿開始嗚咽,翻來覆去無非是兒子糊塗,兒子怎麼敢,皇阿瑪疼愛兒子,兒子知道,就是豬油蒙了心,悖逆的心思無論如何是沒有的,不過是想著弟弟們大了,怕失了寵。
康熙是孝庄太皇太后獨寵著長大的,可這不代表他不能理解皇太子的憂心與不安,把兒子的腦袋撲棱過來:「朕待你還要如何?怎麼就是不懂呢?」
兩行渾濁的老淚落了下來,康熙的心還是軟了:「朕保不了你一世,日後行事須得小心謹慎啊!」
太子跪在地上,低著頭,心裡比康熙還清楚,誰也護不了自己一輩子,更何況,皇帝未見得願意一輩子護著自己,不然,誰能誣陷自己呢?便是大哥的性命,那也不是康熙打算奪走的,要想不受制於人,還是得換個位置。
早朝的內容還是那幾樣,民生、防汛、大比、前朝餘孽,邊疆騷亂,西藏那邊終於有了消息,蘇努的大軍節節勝利,不日便可班師回朝,皇帝一臉喜色。
:「藏地既平,中央還需安撫為主,便是黎民,遭了賊僧欺騙,朝廷也還是要派特使去訓誡教化為要,防微杜漸!」李光地是老成之臣,開口便是如此老辣,打仗不難,難的是戰後的安置。難的是防備日後更多的戰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話不是說著玩的。
:「當日倉央嘉措佛爺投奔在京,如今帶著他一同入藏,正好宣講本經,安撫人心,以正視聽!」物盡其用是個好習慣,迅速有人想起來被冷落的多情僧人。
:「說的是,還多虧了他報信及時,不然險些讓賊人蒙蔽天聽,害了百姓性命!戰事一平,佛爺也該歸位了。」
:「是啊,佛爺得想香火,百姓得享庇佑與指引,正是大好的喜事,皇上還請成全啊!」
康熙點點頭,帶著倉央嘉措回去挺好,名正言順的接過藏地的教化工作,把悖逆之事從根子上拔出。
:「朝中還是要再派遣一位宗親過去,才能彰顯朝廷的親善啊!」李光地又補充了一句話,總要有人代表皇上被百姓跪拜啊!
:「李光地說的是,派一位宗親去,解了藏地百姓的疑惑,也能整理整理藏地雜亂的事務!」康熙很贊成這種做法。
皇帝的目光掃過裕親王,恩,哥哥身體不好,跳過去,簡親王,恩,雅爾阿江身份不夠,壓不住人,恭親王年紀太輕,能做事嗎?
此刻的康熙不由得心裡嘆息,若是直郡王未曾作亂,此刻的他是最好的人選,皇長子,郡王爵位,還在兵部待過,足夠震懾那些混賬了。
看看其他的兒子,誠郡王有野心,肅郡王不服眾,恆郡王漢話都說不清楚,如何去說服別人?定郡王?定郡王倒是合適,身體不好啊,他那腿腳,到了雪山上,還能下來嗎?
正為難的時候,敏貝勒突然出列:「皇阿瑪,兒子不才,願意為皇阿瑪分憂!」
康熙愣了愣,心裡有些猶豫,敏貝勒不是不能幹,可是到底歷練少了,入藏這樣的事情,他能做嗎?在看看他高挑單薄的身子,康熙到底心疼兒子:「敏貝勒願意?這可是好事,只是你成嗎?讓朕再仔細想想。」
不待康熙多說,敏貝勒朗朗開口:「藏地險惡,兒子年輕氣盛又不曾擔著擔子,正是為皇阿瑪分憂的時候,何須想想?若是皇阿瑪有更好的人選,兒子自然原因讓賢,只是皇伯父年紀大了,哥哥們各有事務,唯有兒子閑著,食著朝廷的俸祿怎麼可以不為朝廷出力?正是用著兒子的時候,還請皇阿瑪成全。」
說著,敏貝勒就跪下來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康熙,康熙想了許久,點點頭:「你既然有這個心,朕也高興,你今兒進宮去辭了你母妃,回去好生準備吧!朕還賞你一個頭銜,一定要讓藏地平安!」
敏貝勒重重磕了一個響頭:「謝皇阿瑪!」
定郡王在旁邊來不及攔阻,有心在宮門那裡守著,誰知道敏貝勒一溜煙就進了後宮,躲在宜妃娘娘的延禧宮裡,甜言蜜語說服了心疼不已的宜妃娘娘,吃了晚飯才出來。
等不及的定郡王只好先回自己府上,門下的小廝一趟趟去敏貝勒的府上問:「你們主子回來沒有?」
敏貝勒府上的管事哪個同定郡王府上不熟,笑著說:「不用一趟趟跑,等我們貝勒爺回來,立刻告訴主子,郡王爺找他,你還怕我們主子不一溜煙自己過去啊?」
:「話是這麼說,再沒見過這樣要好的兄弟了,只是主子有命怎麼能敷衍,郡王爺著急,咱們還坐著乾等,不是這樣做事的啊,您說是不是?」
:「那行,這樣,且到廂房坐著喝茶,貝勒爺回來你再回去回話,照樣不耽誤事,這樣兩邊跑,你的腿不疼,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敏貝勒磨磨蹭蹭往家裡趕,老遠就看見敦貝勒黝黑的身影,呼一口氣,牽緊了韁繩過去:「幹嘛啊?」
:「你是認真想做事,還是想躲著裝貓?」敦貝勒說話一向直接。
:「我又沒瘋!」敏貝勒翻個白眼:「八哥肯定等著盤問我,你就不能等明天再來麻煩我?我可應付不了這麼多。」
:「糊弄八哥不是你最擅長的嗎?反正他眼裡我們都是聽話的,你也就能欺負他了!」敦貝勒十分看不上敏貝勒這一點,性命相托的兄弟還做不到真誠相對,要麼進要麼退,卡在中間打著幌子遮遮掩掩,實在不爺們。
敏貝勒嘆口氣:「這次我沒跟八哥商量就去西藏,他肯定要怪我!」
:「這種時候你去西藏,若是明兒皇阿瑪復立太子,你就真對得起八哥了!」敦貝勒聲音低低的。
敏貝勒嘿嘿一笑:「你放心,能給八哥的我早就給了,便是我走了也不礙你們的事,再說了,我把西藏平定了,回來說話聲音也大些。」
敦貝勒抬起眼睛沒說話,敏貝勒也不深說,他的商隊走南闖北,見識了許多,那些自壯聲勢的手段敏貝勒也學了好多招。
定郡王到底沒能扭過敏貝勒,兒子大了尚且不由父親,何況是隔母的弟弟?很是傷心的定郡王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漏看了敏貝勒眉宇間的忐忑。
:「你去吧,五哥自然是護著你的,太後娘娘也看顧宜妃娘娘,若有什麼事,我但凡能替你做的,一定不會忘記,你只記得,別的都是虛的,保重自己為上!」定郡王不肯去送行,不過一年半載,做什麼小兒女狀?你只別忘了寫信回來就好。
敏貝勒心裡也是慘然,放棄了京城的繁華,奔向高原上的冷清,唯一安慰自己的是胸口兄長親自去求的平安祛病符。連送行都不肯,哥哥果然生氣了呢!敏貝勒暗地下定決心,一定干出番成就來給八哥增加砝碼!
前腳安置了西藏,皇帝後腳就想起了太子的復立,貼肉貼皮的親兒子,幾十年的父子情,比什麼都深厚,
傳了老臣進宮,康熙顫巍巍地講著自己夢見了孝庄,夢見了前皇后,夢見了早逝的幾個兒子。
皇帝年歲已高,打算立定儲君,以安社稷,這樣的消息長了腳一樣到處跑,誠郡王更謙恭了,肅郡王的府邸愈發森嚴,而皇帝的心腹——李光地,嘴巴里一句實話也掏不出來。
:「如今皇上要立太子,到底哪一個好?」這樣的問題每個人都在心裡問著自己,皇帝是誰無所謂,能不能看重自己看重自己的家族才是重要的!
:「誠郡王居長,自然是立他。」
:「肅郡王身份貴重,乃皇后養子,立他!」
:「恆郡王親近蒙古,如何立不得?」
:「定郡王謙恭有禮,能力卓絕,肯定是他了!」
沸沸揚揚的流言在四處傳播,馬齊、李光地尤其是流言關注的對象,天子近臣,簡在帝心,他們支持誰?皇帝會聽誰的?
騷動的**膨脹到了極限,大家都忘了問,皇帝想要立的人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