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羅剎海市(完)
第七十四章羅剎海市(完)
豹妖渾身裹在霧中不露絲縷,濃重的魔氣震懾著在場每一位的心臟,顓髓心中暗道不妙,使出全力攻向那團霧氣,但一接近就被那狂亂的氣息逼退了,被魔修奪去的靈魂在耳邊尖嘯著冤屈,恨意和懼意在腦海中盤旋不去。
顓髓不得不退後才能搖頭壓制住有些不安的心神,如果是修為低的妖接近,恐怕要當場被攝了心魄。
但他想後退,豹妖卻不給他機會,黑霧散開顯出身形,只是睜眼那可怖的魔氣便朝他撲去,一瞬間顓髓感覺自己彷彿面對一張血盆大口,距離太近已來不及躲開,他只能穩住身形準備硬接這一擊。
「啪!」
龐大的魔息在顓髓身前忽地消散了,連他的衣袖都沒沾到。
「你是笨蛋嗎!那麼危險還往上湊!」
他被人提住后衣領拎飛出去,然後一張孩童的臉蛋出現在眼前,氣鼓鼓像只帶刺的小河豚。
鳴刑對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魔氣!那種程度的話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走火入魔知道嗎?」
顓髓看著她生氣的神情,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說:「羅剎國還有很多妖,我不能讓他們受到傷害。」
「嗚嗚……」龍桑突然小聲啜泣起來,「對不起……」
「皇兄?你怎麼了」龍桑驚慌地上前,看見鮮血后心一顫,有根線嘣地掙斷了。
而龍桑退到一邊,緊緊咬住下唇,神色糾結萬分,最終還是上前問道:「就算施咒者想解開也不行嗎?」
「據我所知這蠱海蝕心咒非肌膚之物不能生用,那施咒者如何得到龍王的東西呢?」
「對不起……」男孩止不住哭泣,不停用手抹著眼淚:「可那是娘親啊……」
扔下這句話她便轉身跑了出去,剩下兄弟倆四目相對。
「什麼?」龍王和龍桑異口同聲道,龍王臉色更沉了幾分,龍桑則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消息,攥住鳴刑袖口問:
「你說的……都是真的?當真無葯可解?」
「你……」龍王眼神一凜,手指不由得攥緊了被褥:「你今天究竟怎麼了。」
可龍桑把一樣東西塞給鳴刑,嘴角揚起卻讓人只感覺到滿腔怒火:「既然他敢欺瞞,那我也不必留手。」
「什麼咒?」守在一旁的龍桑焦急地追問,「事態緊急,我就長話短說吧。」鳴刑眼神複雜地看向龍王:「此咒消失已久,連我都以為世間無人會用。而且……一經發動,除非施咒者死亡,否則無葯可解。」
「你等等。」「桑兒?」鳴刑和龍王同時叫住他。
「可那是魔器塑造的肉身!」龍王再也忍不住,憤然道:「你難道忘了是誰把娘害成這樣的?如果娘回來知道你這麼做,她該怎麼想?娘會接受被魔器復活嗎?!」
「你……」龍王被氣得說不出話,一動怒又難受得直咳。
鳴刑點頭:「此咒一旦生效,猶如簽下生死狀,施咒者得其精血,被施者只能承受,除非一方死亡,否則無法解除。」
「自然。我又何必欺瞞與你。」鳴刑似乎是覺得事情很麻煩,不耐煩地抓了抓頭髮:「那邊不知何故魔氣暴漲,龍宮內居然有妖成魔,這麼大的事龍王你不清楚嗎?」
「放心吧,等他們殺了那妖怪,你就會好起來的。」龍桑語氣不見一絲波瀾,竟直接走近龍王握住他脖子上的白玉,掛著的細繩輕易斷開,龍王抓住他的手想要阻止,卻被他一把揮開:
「桑兒,你說什麼?」龍王輕撫著他的髮絲,聲線滿是掩蓋不住的疲憊。
「等等,等等……」鳴刑摸不著頭腦了,「你倆從剛才開始就凈說怪話,什麼娘親不娘親的。」
男孩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雙拳握得泛白:「只要娘親能回來,我什麼也不在乎。」
一炷香前……
「龍王大人,您這心性可真是單純。」鳴刑忍不住笑了出來:「事已至此,您還認為身邊沒有可疑之人嗎?」
然後又抬眼看向兄長:「把辰龍玉給我吧,皇兄。我要讓娘親活過來。」
「你……算了,早該知道你這頭倔驢。」鳴刑平日里的沉著鎮靜在他面前好像忽然不見了,她皺眉發火的模樣卻格外可愛。但很快她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
「用這個對付他吧。」
龍王不是傻子,看見沉虹吸出現在龍桑手中,霎時間明白了什麼,抿了抿唇想開口,但看著眼前變得有些陌生的弟弟,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
「桑兒,別胡說……」龍王難得對他擺出嚴肅的表情:「外面很危險,我現在護不了你。」
「你沒瞧見外面什麼情況?魔氣衝天,居然還敢出去?」她拉住龍桑的手臂。
龍桑卻突然停止了哭泣,擦去眼淚,軟弱無助的神情一掃而空,轉而望向鳴刑,眼底的暗色讓她一驚:
「我要去接個人,麻煩你照顧好皇兄。」
「咳、咳!」龍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染紅了被褥。
鳴刑扭頭朝豹妖的方向看去:「這下真要成魔了。」她又看了看龍王的狀況,說:
「那邊的傢伙突然吸取了大量血氣,魔性更甚,看來那就是施咒者吧?」
「這是……沉虹吸?」顓髓疑惑地看向鳴刑,眼神詢問這個東西怎麼會在她手裡。
「這不可能……」龍桑似乎受了巨大打擊,喃喃道:「不可能,他明明說會解開的……」「什麼?」鳴刑沒聽清,但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只當他是太過傷心,於是搖頭思索:
龍桑忽然有些激動:「我沒胡說!」
「那魔修是突然出現,我想應當不是龍宮之人。」龍王又咳了兩聲,他現在看起來虛弱得連陣風都能刮跑。
鳴刑在龍王床前來回踱步,咬著手指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這恐怕是蠱海蝕心咒。」
「他說可以塑造一具娘親的肉身。」龍桑打破沉默,不等皇兄回答,下定決心般一口氣說道:「皇兄,這百年來我們試了多少次,從沒成功過。你守著娘親的精魄這麼久,不就是在等這一天嗎?」
「那又如何?」
「我會沒事的。」男孩看了她一眼,將手甩開。
他看著兄長的臉,眼裡湧起淚花:「那是娘親啊。」
「這是沉虹吸?」鳴刑一臉懵地接過,看了一眼就驚道,然後立刻反應過來,拍了拍腦袋:「瞧我這腦子,怎麼忘了龍宮還有這東西,趁沒徹底入魔的時候還有救,你倆呆著吧,我得趕緊幫那笨蛋去了。」
龍王抹了把嘴角的血,還微笑著安慰他:「桑兒,我不要緊,別哭了。」
「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龍王眼神變得不解,「我並未接觸過可疑之人。」
「你太虛弱了,皇兄。好好休息吧。」
男孩的背影在他的喊聲中決然地消失在房門外。
鳴刑在拿出沉虹吸時又和顓髓犯了難,因為他們發現這像塊破布的東西真就像塊布,怎麼擺弄都沒反應。而豹妖正對他們發動鋪天蓋地的攻擊,他們只能邊擋邊說:
「它怎麼不起作用?」
「不知道啊,按理說沉虹吸可吞萬物,尤其對魔氣管用,難道需要什麼條件?」
說話間鳴刑又徒手斬斷幾道濃重黑霧化成的利刃,冥思苦想道:「我應該看到過……啊,對了!好像是得注入靈力才行。」說完就開始往這布袋子灌注靈力。
可不知是不是太久不曾動用過,鳴刑覺得自己已經灌了很多靈力,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她心想不應該啊,思索間不小心被魔氣划傷了手臂。
「鳴刑,你快走吧……」顓髓回頭看她:「他的魔氣越來越強,很快將徹底入魔,或許我也抵擋不了,到時會十分危險。」
「說你笨你就真笨?我走了留你一個妖送死啊?」她真想敲他腦殼:「這東西需要的靈力比我想象的還多,可那邊還有那個魔物,實在……嗯,那是什麼?」
豹妖身後忽然出現一條條金色鎖鏈,再細看去,原來是一道道黃符組成的法陣,鎖鏈緊緊纏住豹妖,他嘶吼著掙紮起來,身邊魔氣瘋狂攻擊那些黃符,但一觸碰到就紛紛被灼燒似的消散掉了。
而隨著黃符陣的金光不斷加強,陣后的人影也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一個打扮邋遢的老頭嚴肅地盯著豹妖,嘴裡喃喃自語:「這魔物怎麼如此厲害。」
「老闆娘,那是個道士吧?」
躲在遠處瑟瑟發抖的葛雀看著那個老頭問道。戚芸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出現在這裡,又這麼厲害,你說他會不會是戴勝的師父無極道長?」
「無極道長?」葛雀一聽頓時激動起來,戴勝和他說過自己身上的木牌就是道長所作,但又垂下頭愁眉苦臉道:「道長他們應該能打敗那入魔的妖怪吧?」
戚芸沒有回答,她也很擔心,豹妖雙眼已經完全成了血紅色,看起來毫無神志,而且還擁有魔器天眼。
老頭看向鳴刑手中的破布袋子,喊道:「沉虹吸受過損害,就算喚醒,恐怕作用不大。況且天眼是千年魔器,它已經找到了新的宿主,不會那麼容易毀掉。」
鳴刑聞言氣得咬牙:「無極老道,那你說怎麼辦?依我看乾脆一起跑算了!」
無極道長此番本是來找弟子戴勝取回本觀的寶物遐妄,不想一來此地便見到這麼個魔物,他捋了捋鬍鬚,不緊不慢道:
「不可,此魔物非同一般,放任不管必然為禍蒼生。我這鎖妖陣還能堅持一會兒,你且喚醒沉虹吸,再想辦法將魔物妖丹挖出,封於其中。」
「說得倒輕巧。」鳴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掏妖丹,你去啊?」
「我去。」
顓髓在一旁接話,他語氣不見猶豫,催促鳴刑道:「快些吧,時間不多了。」
「你這笨蛋!」鳴刑聽他這麼一說更氣了,但他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睛,那份執著和當初留在羅剎國時一模一樣。
「我不管了,隨便你吧。」她賭氣地停下灌注靈力。顓髓見她如此,上前蹲下`身扶住她的雙肩:
「事關羅剎百姓安危,我必須去。」他將語調放緩,溫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讓我和國主同去吧。」
戚芸不知何時來到他們面前,她不顧身後葛雀的阻攔走上前,手在袖中緊張地握了握,繼續說:「我可以幫國主避開魔氣侵擾。」
然後她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巧玲瓏的葫蘆:「我有這個。」
貓伯給她的這葫蘆不僅可以用來通報她的位置,也是極為珍貴的保命法寶。
鳴刑抓過葫蘆翻來覆去瞧了好幾眼,不可置通道:「這居然是九星葫蘆?世間還有九星葫蘆?」
「是。但九星葫蘆以血定契,只有我能使用它。」戚芸把他們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她剛才也一直在躊躇,但最終還是決定站出來。
「九星葫蘆可以隔絕一切靈力,包括魔氣。但只能用這一次,你確定不後悔?」無極道長看著她。
戚芸搖頭,往豹妖那邊看去:「快點開始吧,來不及了。」再不去就真不敢了。
鎖妖陣在豹妖猛烈的衝擊下光芒開始黯淡,黃符形成的鎖鏈也搖搖欲墜起來。
於是戚芸看了看葫蘆,做了個深呼吸,咬破手指按在葫蘆上,小葫蘆緩緩飄起,九道白光從中飄出環繞在她身旁,她對顓髓點頭:
「國主,我們走吧。」
她和顓在這九道白光形成的屏障中靠近豹妖,狂暴的魔氣被盡數擋開,但魔氣帶來的壓迫感卻無法減少,越是接近就越是恐懼,已經入魔的豹妖用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他們,喉嚨發出不似妖類的可怕嘶聲,彷彿還能聽見那些被他吸乾的無辜魂魄在哀嚎。
顓髓修為高深,可以不受影響,戚芸只覺得萬分煎熬,多待一秒都像要被這恐懼吞掉。
所幸顓髓出手非常迅速,只聽噗的一聲,他的手就穿透了豹妖的胸膛。
雖然手臂立刻被魔氣灼燒得皮開肉綻,但他依然沒有分毫動搖,發力一握,硬生生將豹妖內丹拽了出來。
「吼——」目眥欲裂的豹妖發出最後的嘶吼聲,彷彿天地都被這痛苦的喊聲震懾了,似乎是妖丹被掏出后他反而恢復了一絲理智,染血的瞳孔帶著陰毒的視線鎖定顓髓,電光火石間戚芸意識到他要拚死一搏,她感受到了同歸於盡的氣息。
要是挨上這一下,他們會死。
這一瞬間她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以最快的速度取下九星葫蘆,沒有絲毫猶豫塞進了豹妖大張的嘴裡。
「轟!!」
隨著靈力爆炸的巨響,她被甩飛了出去。意識斷線般空白了一霎,她看到以往的經歷一幕幕浮現眼前。
走馬燈嗎?
但她的腦子似乎也被這巨大的衝擊震開了一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她下山前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的那段記憶,現在無比清晰地呈現在腦海里。
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孩、四周潮濕的石壁、一雙殘忍的眼睛……
她的原身,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下山前被豹妖虜走,在她身上使用了一系列殘忍至極的咒術后,對眼珠都無法轉動的她施展了奪魂咒。
這便是她穿越而來的契機。
她代替了這個可憐的靈魂。
之後大概是被貓伯救下,然後勉強保住了性命。至於為什麼她記得自己是被張媒婆撿回去的,她想或許是貓伯擔心她再次被盯上,乾脆隱藏了她的妖息,將她交給人類撫養。
「嘶……好疼。」回憶被一陣強烈到無法忽視的疼痛打斷,疼得彷彿給了她當頭一棒,使意識被強行拉回現實。
「嗚嗚嗚……老闆娘你快醒過來吧……」
是葛雀的聲音。她努力將眼睛撐開一條縫:「別吵了……讓我安靜會兒……」
又努力了幾次,她終於睜開了眼睛,但緊接著身體被疼痛支配,她只能強忍著轉動眼球,這裡好像是喬嬌的客棧,而她正躺在床上。
「老闆娘?老闆娘你醒了!」耳邊傳來葛雀驚喜的叫聲,她循聲望去,這小麻雀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太好了!你睡了整整兩天兩夜,我都擔心死了!」
居然躺了那麼久嗎。她想起什麼,急忙撐著手想坐起來,但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不在疼,只好放棄:
「豹妖、他死了沒?」
令她感到欣慰的是葛雀點頭道:「嗯,無極道長已經把他的妖丹封在法寶里了,他的肉身也已經被炸毀了。」
「那就好。」戚芸鬆了口氣,心裡終於輕鬆下來。
「老闆娘,你那天也太魯莽了,還好柳公子救了你,不然……」葛雀說著又要開始哭,她趕緊打斷道:
「你說誰救了我?」
「柳公子啊。你和國主靠近魔物后,沒多久我就聽見好大一聲響,然後你就被炸飛了。接著柳公子不知道從哪裡出現把你接住,又給你餵了個什麼什麼丹,說是你死不了。」
「啊,原來又是他。」戚芸聽罷垂下頭,暗自嘀咕道:「這下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那就用一輩子還這救命之恩如何?」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戚芸和葛雀同時看向門前,果然是柳易晃了進來。
「有沒有搞錯啊這都能聽見?」
她見那雙桃花眼裡滿是笑意,忍不住臉頰發燙,只能用手捂住臉,以免被看到她飛紅的臉蛋。不過這個動作可以說是欲蓋彌彰,因此柳易笑得更歡了:
「不必太感恩戴德哦,戚姑娘。」
總之事情總算解決了,戚芸也終於不用再時刻擔心人身安全問題。
聽喬嬌說豹妖的妖丹被封印后海市上肆虐的鬼牙蟲也化為了齏粉,包括那些被地眼寄生的妖怪們。
龍桑將母親的精魄放入豹妖製造的肉身後只得到了一具行屍走肉,僅存的精魄都被魔器吞噬,還差點傷到他。
龍王也恢復了,但並未對龍桑作出什麼處罰,相反他什麼也沒說,而龍桑則受了很大的打擊,把自己關進寢宮中一直不肯出來。
戴勝也馬上要和無極道長離開了,他們表示可以送戚芸和葛雀一程。
喬嬌仍然沒有表明心跡,不過戴勝答應還會回來看她,戚芸對這個容易滿足的姑娘有些無奈,但這是人家的事情,也只能順其自然。
「你真的要和無極道長他們走?」
戚芸問身旁的葛雀。他們已經站在須海岸邊,準備啟程。
「嗯。道長說和他回去就能告訴我木牌的事。」葛雀堅定地點點頭。
「我看道長只是忘了而已。」她戳了戳葛雀的臉頰,帶著些惋惜道:「可惜我的酒館少了個打雜的。」
「又不是不回去了。等我找到爹娘就回去。」葛雀抬頭說。
「好好……」
日頭正待西下,平靜的海面被霞光侵染成一匹絢麗的綢緞,為過往來客一如既往地展現無所不容的波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