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寅時三刻。
沈卻倏然驚醒過來,而後膽戰心驚地將謝時觀的手臂挪到了一旁,以往只要他一動,這隻手臂便總要箍得更緊些。
可今日不知是不是臨睡前多灌了殿下兩盞烈酒的緣故,謝時觀今夜睡得格外沉,沈卻悄沒生息地下了榻,又替殿下掖好了被褥,這才披上外裳走了出去。
如今殿下被禁足王府,也無公務煩身,平日里就百無聊賴地跟著他轉,幾乎連一刻也不離,半會兒見不著他,嘴裡就「阿卻、沈卻」來回喊個不停。
自從那日之後,沈卻便時有留意邊境的消息,七日前聽聞北蠻軍大敗,隨後便派出了一位領將,與邊境駐軍和談,態度極其誠懇,表示北蠻往後心甘情願為天可汗之屬國,歲歲朝貢,再不起兵戎,只請求能開商道通經貿,兩族間互通有無。
北蠻只在祖皇帝在位時低過一次頭,那次是送來了孟和公主來京和親,隨後止戰整整九年有餘,小皇帝當即大悅,認為北邊之所以常起兵燹,正是因為那北涼窮山惡水,乃是不毛之地,蠻人食不果腹,自然要進犯中原。
或許只需開個口子,將這群蠻人馴服馴化,往後也省了兵戈戰火,邊境百姓們也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於是聖人便當即准奏。
鎮守隴右的雲麾將軍隨即上奏,言及蠻人狡詐,輕易開口貿易十分不妥,望聖人收回成命。
然此奏反而惹得謝意之勃然大怒,當場將摺子摔下龍案,開放商口之事但行不誤。
將這些密信以油蠟封過以後,沈卻忙將信件藏至蘭苼院主屋的衣箱之側,打算等明日天一亮,便去請驛使送信。
緊接著便又傳來了南邊叛亂的聲音,於是在謝意之的首肯下,一部分兵力便被調往了南邊。
那就是由他潛入那件密室,竊得雁王私印,再臨著殿下的字跡,寫幾封密信,一是急召那些領兵往南的將領們返京,用語焉不詳的幾句話,點明南邊有詐,要他們掩人耳目,速歸。
殿下熟練地扯開褥子,把人往榻上攬,而後再扯開他衣襟,隔著裡衣咬了他一口,隨即這啞巴身上便稍稍顫了一下。
「屋裡不是有桶么,怎麼不用?」謝時觀說,「本王都睡下了,還不好意思嗎?」
這一北一南的動蕩,恰與沈卻的猜測不謀而合。蠻人狡詐,雖說謝時觀身上流有一半的北蠻血統,可想必他們也不會盡信他,在入京前必有防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這次他竟罕見的沒有躲。
沈卻心跳一緊,小心翼翼地走向床榻,人才剛停在榻邊上,便被褥子里的人一把攬住了腰,這啞巴於是嚇得渾身一顫,連鬢角脊背上都冒出了一點冷汗。
沈卻抽出手去,而後急急忙忙地給他打了個手勢,卻忘了眼下屋裡黑燈瞎火的,殿下就是眼力再好,也看不清他在比劃什麼。
謝時觀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默不作聲的,莫不是在外頭做了什麼對不起本王的事吧?」
好在這些將領們並非都與殿下都有過密切私交,又大多是武舉出身,沒見過雁王的字書也是理所當然,靠著一枚不作偽的私印,沈卻猜測一大部分將領應該都會輕信。
唯一的缺漏,就是他的字仿的還是不大好,前些日子沈卻向殿下要了他寫的一些文章去摹,只是費了好些功夫,也只堪堪學到了五六分的字形。
沈卻於是便只好輕輕推開殿下收攏的掌心,在上邊寫了兩個字:內急。
他聽見王爺輕笑了一聲:「本王哪有那樣好的眼力啊?又不是狸奴狼犬。」
沈卻思忖多日,還是只能得出一個補救的法子。
二月初七這個日子實在太緊了,再加上北邊兵力被削,他們一路進來,軍備糧餉應該不會削弱太多,為了按時抵京,沈卻覺得他們在得手之前,或許並不會過分屠戮百姓。
沈卻沒答話。
沈卻自知並非謀略之才,因此便只能借這種方式,盡量減少民眾傷亡,至少到時還有這些兵士們護著百姓,不叫他們做任外族宰割的牲芥。
其次便是要駐守北邊的幾個將領們加強防衛,告誡他們恐有敵襲。
謝時觀半掀開眼,鳳眼微迷,像是才睡醒的模樣,他伸手攥緊了那啞巴的手,低低地:「方才去哪兒了,手這樣冷?」
只是才剛放下衣箱木蓋,榻上卻忽地傳來了幾分動靜。
他的語氣並不像是在發問,沈卻胸腔里的震跳幾乎連一下也沒歇停過,有那麼一瞬間,他總覺得殿下或許什麼都知道了。
但沒想到謝時觀只是扣住了他的腰,一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笑著說:「背著本王,夜會情郎,你好大的膽子。」
沈卻聽出了他只是在說笑,於是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他搖著頭,可謝時觀卻伸手去揉他後頸上的那處咬痕,低笑著:「撒謊,沒有私會情郎的話,那你身上是叫誰咬成這樣的,嗯?」
沈卻努力仰起頭,想告訴他那人是誰。
可這榻上太黑了,又下了簾,他的手和唇全都不管用了,因此便只能由著殿下亂來了。
*
是日巳時六刻。
沈卻從睡夢中驚醒,殿下背對著他,似乎還在睡,他輕悄悄地下了榻,再度來到了那衣箱邊上。
可伸手在箱側摸了好半晌,也沒找到昨夜藏下的那些信箋……
怎麼會?關上箱蓋之前,他記得自己分明還確認過一遍。
「找什麼呢?」謝時觀懶洋洋的聲音忽然自他身後響起,「還早呢,怎麼不多睡會兒?」
猝不及防地聽見殿下的聲音,沈卻幾乎驚出了一身的汗,他轉過身,盡量保持鎮定:「睡不下了,換身衣服去買碗餛飩。」
謝時觀要笑不笑地看著他:「是嗎?」
「怎麼忽然又想起那餛飩來了?」
沈卻垂著眼:「方才夢見了。」
好在殿下似乎並沒有起疑,只是催著他道:「就這幾件破衣裳,也要選上半天么?不如本王替你選罷?」
沈卻哪敢讓他動這衣箱,因此便隨手往那最上層拽了一把,打算隨意取一套衣裳走,可誰料手上只是輕輕往裡這麼一抄,便碰到了壓在底下的幾封密信。
來不及思忖這信為什麼會被壓在這官袍底下,沈卻眼疾手快地將那些信件一道抄在了手上,隱到了那套官袍里去。
「穿這官袍做什麼,開春時給你定的那幾套春裝,怎麼也不見你拿出來穿?」
沈卻頑固地辯:「暗色耐臟。」
答完他便背過了身去更衣,為了不叫殿下覺察,他眼疾手快地將那些信揣進了裡衣中去,而後便是中衣、外裳、革帶。
大概是心裡過於緊張了,沈卻接連試了兩回,也沒能將那革帶穿過**尾,謝時觀於是上前一步,用手背抵開他指尖,溫聲道:「我幫你,今日怎麼笨手笨腳的?」
等幫他把革帶穿過**尾,謝時觀又一晃來到那啞巴身前,很耐心地替他調著帶銙的位置。
沈卻不自覺地屏著呼吸,生怕殿下摸到他襟下異物,好在謝時觀的指尖只是扯過帶銙,並沒有去碰他其他地方。
「不然阿卻等一等我,本王換身衣裳與你同去?」
沈卻連忙抬手:「殿下正在禁足中,若是叫有心人看見了……」
「看見了又能怎樣?斬本王的頸首么?」謝時觀笑著反問。
這啞巴忙捂住他嘴,唇語道:「不許說。」
殿下扯下他手,又稍一垂首,便又用兩隻手托起了他的臉來:「真不和本王一道睡了?」
沈卻啟唇:「很快的。」
謝時觀盯著他那雙躲閃著的眼,輕抿的唇,微微俯身,啄吻著這啞巴的鼻尖,他越是吻,沈卻的目光便愈發慌亂。
笨死了,連撒謊都撒不好,還自以為聰明地覺得他什麼也沒發現嗎?
灼燙的吻一路往下,而後不輕不重地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眼微眯著,笑微微的模樣:「早去早回。」
*
卯正二刻,含元殿。
一名身著輕甲插黃旗的斥候飛跑入內,殿中朝臣聞聲紛紛退避,那斥候於是便暢通無阻地摔跪在了明堂之下。
「報——」他高聲稟奏著,「邊關告急!請聖人過目!」
自謝意之獨自從政以來,他也並不覺得這皇帝有多不好當,奏章他看乏了,便丟給那些內宦們代勞,上朝宣奏時他高興就點頭,不高興便搖頭,也沒人敢忤逆他。
頭一回這般大權在握,謝意之不免有些飄飄然,沒有滿常山和謝翎,他不照樣也能將這個皇帝當的妥妥帖帖的嗎?
邊關告急?怎麼可能呢?他不是已經下令同北蠻單于和談了么?南邊的叛亂他也及時派兵遣將地去鎮壓了,眼下傳入京的,不該是喜報嗎?
見上首的皇帝遲遲不肯來接,那位斥候於是跪曲著往前挪了幾步,而後再度重複道:「八百里加急邊關文書,但請陛下過目!」
含元殿內一片寂靜,幾乎無人敢出聲。
在這眾目睽睽的審視之下,謝意之緩緩伸出手來,指尖輕顫著,接過了那斥候遞上來的那封文書,這會兒他沒心思再用短劍細細去拆了,謝意之直接用蠻力扯開了那蠟封之處。
他原還揣著幾分僥倖,可直到他展書一看,腳上登時一軟,連帶著那封文書都墜到了地上去。
這是一封血書,上言北蠻狼騎破境,而邊關將士寡不敵眾,敵軍長驅直入,不日即將抵京……
他已把大部分兵力調遣至南邊,去抵禦南蠻攻襲,如今京都里只剩十六衛禁軍,他還來不及將其中謝時觀的人換血洗牌,十六衛未必都能聽他調遣!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