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聞柏苓走後,京城進入秋天。
彷彿一夜之間,爬山虎、黃櫨、楓樹的葉片都變得火紅,白蠟樹、銀杏滿樹金黃,如詩如畫,可湯杳沒有時間再去欣賞。
湯杳找到了實習單位,是一家外企公司。
公司也不是真的要培養固定員工,只是趁著這個時節,招一些短期的廉價勞動力,安排湯杳做些書面材料,或者複印、列印這類小雜活。
每天草草吃過雞蛋灌餅,趕著早高峰擠地鐵去公司,再趕著晚高峰擠地鐵回學校。
再多的生活熱情,都在摩肩接踵的地鐵車廂里消耗殆盡。
宿舍里湯杳和陳怡琪都是這種待遇。
只有呂芊,家裡姑媽給安排進實習單位,每天翹著腳在獨立辦公室里喝茶水,還有時間打打太極和八段錦,說是強身健體。
見不得室友天天這麼辛苦,呂芊在某個秋高氣爽的星期五傍晚,開著孫緒的車子接上湯杳和陳怡琪,請她們吃飯。
桂秋時節的夜風襲來,卷掉幾片銀杏葉,像金黃的蝶,飛過窗邊。
湯杳忘記之前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小飯店裡吵吵鬧鬧,其實說些什麼也聽不真切。
住得近,親戚間走動頻繁。
關於小姨的話題聊過好幾年,終於膩了,那些親戚開始把話題目標指向湯杳。
掛斷電話,呂芊正和她姑媽家的表姐說起湯杳的男朋友,說是貨真價實的富二代,開庫里南,就是人經常在國外。
聞柏苓當然懂了女朋友含蓄的言外之意:「是想我了么?」
「我實習工資才幾個錢?他們每個月底薪都九千多塊呢,憑什麼我陪著加班?」
表姐長得有點像老家某親戚,讓她想起暑假時和媽媽的談話。
湯杳順勢說:「那等你回來,我們可以再過來。呂芊說這家店開了好幾年,味道蠻正宗的。」
表姐不了解聞柏苓的為人,只是搖頭,說找這樣的男朋友肯定是很累,動不動就異國戀,好久都見不到人,打電話都要掐著時差
「我大學那會兒談異地戀都受不了,三個月沒堅持到就分手了。」
但在別人面前,她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淺淺地「嗯」過一聲,算是回答過。
湯杳習慣早起學習,又坐了整天辦公室,肩頸確實有些酸痛疲憊,但接到電話,仍然高高興興地對聞柏苓報喜,說宿舍長大發慈悲來請她和陳怡琪吃飯,剛吃過筋肉香嫩的羊蠍子,現在正在羊蠍子火鍋的紅湯里煮娃娃菜和粉絲。
她假裝聽不見,換鞋進門,禮貌地挨個叫人,然後鑽進廚房吃飯。
吃飯時陳怡琪大倒苦水,說leader不做人,言語間竟然暗示他們這些實習生,應該陪著正式員工留下來一起加班,幫忙做PPT。
聞柏苓和湯杳通話時,總是聲音含笑的:「說得我都想吃了。」
類似的問題,好像他以前也在電話里問過。
她那時奔走在補習英語的各家各戶之間,很偶然回家時推開房門,聽見幾句類似於「哎呦,湯杳可不小了,明年大學畢業了,怎麼還不上心找對象」這樣的句子。
車裡同行的還有姑媽家的表姐。
湯杳嗦著一塊羊頸骨,對呂芊的表姐一笑。
「這麼好?」
湯杳在這個時候接到聞柏苓的電話,聽他避開嘈雜環境,問她,下班了吧,今天實習累不累?
夜裡給學生補完課再回來,家裡只剩下媽媽和姥姥時,湯杳才不滿地和媽媽吐槽:「怎麼這些人天天就知道聊這些,編排小姨還不夠,又瞄上說我了?」
湯杳媽媽擰了熱毛巾給姥姥擦身體:「老家親戚就這樣,杳杳不要聽她們的,你不是打算要讀研的么,先好好學習。」
是湯杳忍不住,半開玩笑地試探,說,那我以後在京城找個特別特別特別有錢的呢?
湯杳媽媽也許是想到了小姨,沉默了半晌,屋子裡只剩下毛巾擦過姥姥腿部,窸窣作響。
很久之後,媽媽才開口:「我們家,不用找那樣的.」
說了很多,湯杳在心裡翻譯了媽媽的話。
齊大非偶,不必高攀,找個能安穩過日子的好人就行。
這樣子看來,聞柏苓家的條件,有點對不上媽媽的期許。
和聞柏苓說起這個話題,是他回國那天的深夜。
聞柏苓是抽空跑回來的,湯杳結束實習,背著包走出外企辦公樓,發現聞柏苓穿了件長風衣,靠在車邊等她。
那個時間點,天色朦朧,正是西方傳說中的「逢魔時刻」,萬事萬物都籠在夕陽里,像個夢境。
湯杳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累出了幻覺。
直到聞柏苓在黃昏中對她一笑,張開手臂,她才敢確定他是真的回國了。
湯杳小跑著鑽進他懷裡:「你怎麼不說一聲?」
空氣是涼的,他擁住她卻很溫暖,湊近她耳邊:「想來給你個驚喜。」
真的是驚喜連連。
聞柏苓從車裡拿出一枝還沒開的荷花花苞,湯杳把它抱在懷裡,再看看立在蕭瑟秋風裡、馬路旁那些葉片幾乎掉光的梧桐樹:「你怎麼總能在各種季節,找到荷花啊?」
「在長輩那兒帶過來的。」
湯杳一愣:「你家長輩做鮮花生意么?」
聞柏苓幫她拉開車門,帶她避開冷風。
他說荷花是他家長輩種在室內池子里精心養護著的,他覺得長得不錯,臨走前給薅來了。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居然保護得不錯,感覺再精心養護一下,真能等到它花開。
「可你不是說家裡特別忙么,怎麼還回來了,已經忙完了么?」
「還沒有。」
聞柏苓傾身親了她一下,笑著:「不是你在電話里饞我么,惦記和你吃頓羊蠍子火鍋,硬擠時間趕回來的。」
那天晚上,湯杳沒有回宿舍,跟著聞柏苓回到他家裡。
進門后,聞柏苓意外在玄關的桌面上看到一本書籍,拿起來發現,是湯杳往年的專業課書本。
「你來過?」
湯杳翻開那本專業書,裡面夾著兩片銀杏葉。
上個周末,她和室友們去佛寺散心,銀杏樹立在禪房旁,金黃的葉靜靜飄落。
陳怡琪在給家人挑選白色菩提手串,湯杳站在樹下等她,聽見身旁情侶說,銀杏葉也有花語,象徵著永恆的愛。
湯杳閑來無事,用手機去查:
「銀杏樹最早出現在3.45億年前的石炭紀。」
「被稱為『世界第一活化石』『植物界的大熊貓』。」
「因其歷史悠久,象徵著忠貞不渝、永恆不變的愛,寓意無論周遭如何變化,愛永遠不變。」
這本專業書里的銀杏葉,就是那天湯杳在香火繚繞的佛家聖地里拾回來的。
念茲在茲,送來聞柏苓家裡。
好在,聞柏苓很懂得珍視湯杳的心意。
他像對待那兩片已經風乾、脆弱易碎的銀杏葉,接吻時,捻開她牛仔褲的三顆扣子,手掌輕柔覆住她。
關於那個夜晚的記憶,很多都是不真切的。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敢,主動伸手解開了聞柏苓腰間的皮帶,也不記得自己是在何種情況下失手抓傷了他的手臂。
有種難言之欲被填滿,緊張、忐忑、思念都消散在其中.
他們從浴室回到床上,相擁著閑聊,聊到湯杳的媽媽和姥姥,她才蹙了眉,轉頭去看聞柏苓,給他複述媽媽對她找男朋友的期許。
她用下巴揚了個高高的距離,說他家太有錢,不合媽媽的條件。
聞柏苓吻了她的眉心,開著玩笑:「那正好,我們家最近剛折了個投資多年的項目,損失慘重,等我家資產降級,未來岳母可能就不這麼排斥我了。」
湯杳剛經歷過人生的初次,沒什麼力氣,想抬手打他,想想又懶得動彈:「損失那麼重,真的不要緊么?」
暗夜裡,聞柏苓擁著她的肩,語氣里聽不出太多波瀾,只說確實是有些麻煩,但應該不要緊,他們會處理好,讓湯杳不要跟著亂擔心。
其實是要緊的,不然聞柏苓不會只在國內陪了她四天,又匆匆動身離開。
他走那天,京城飄了幾顆輕雪,又轉晴,湯杳在實習公司的工位上,收到聞柏苓的信息,他這人平時言簡意賅,第一次長篇大論,發一堆有的沒的,給她描述機場里遇見的形形色色。
關機前又補了一句——
「已經開始想你了,湯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