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燕窩粥還剩半碗,橄欖油拌過的蔬菜也還沒動過幾筷子。
在湯杳昨夜異常的熱情里,他已經隱隱察覺到不對勁,還以為是這種聚少離多的異國戀狀態讓她不安。
聽到「聯姻的未婚妻」這幾個字,聞柏苓才終於洞見癥結。
其實近來,聞柏苓和家裡人確實談到過這個問題——
那天哥哥聞柏芪夫妻倆太忙,聞柏苓接了小侄女放學,帶著去和聞父、聞母吃飯。
畢竟是做父母的,聞柏苓談戀愛這麼高調,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他們不可能對他的感情關係完全不聞不問。
越是生意正在遭遇危機的節骨眼,越怕對小兒子疏於管理,讓他養成陋習,以後被人詬病。
飯後家裡阿姨哄著茜茜睡著了,客廳里只剩下大人。
聞母泡了一壺茶,和聞柏苓他們父子共同坐在茶桌旁,問起湯杳。
聞父想了很久,沒有正面回答。
父母拿著手機看時,聞柏苓自己也湊過去,忍不住跟著瞧了好些眼。
生意是聞父一手做大的,也因此聞父對聞柏苓談戀愛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心理複雜。
聊到半路,聞柏芪忙完過來接女兒,進門聽見弟弟又在吹他那個小女朋友,也跟著坐下來,喝了杯茶。
原本他們對湯杳是有些偏見的,結果聞柏苓把自己女朋友都給誇上天了,說最近除了生意上的事情,最擔心的就是女朋友天天埋頭備考學習,還要兼職賺錢,不好好補營養,肯定會瘦的。
那些同行雖露出些芝焚蕙嘆、惺惺相惜之態,卻也會在發現競爭對手的軟肋時,毫不猶豫地補上一腳。
商戰就是這樣殺人不見血,大大小小事物疊加在一起,頗有頹勢,讓人頭疼不已。
他還把照片翻出來給父母看過。
聞柏苓早知道父母和哥哥最護著自己,不可能強迫他去和不喜歡的人交往。
杯里的茶喝空,聞父才說,前些年回國,受友人相邀,去過幾個城市遊玩,當時在華嚴寺看到過一副楹聯:
「世事熙熙從來富貴無了局到此說了就了」
湯杳面前的桌面上都是攤開的書本,整個人沐浴在早晨五六點鐘的陽光里,頭髮很隨意地卷了個揪揪,碎發毛絨絨。
現在你有一條小小的捷徑可以走,你要這樣選擇嗎?
如果聞柏苓沒有自己喜歡的姑娘,願意聽家裡安排,這條捷徑也是不錯的選擇。
那天聞母添了新水在茶壺裡,這樣說:「生意做到這麼大,我們要對太多人和事要負責。但柏苓從小就不喜歡這些,沒有繼續他自己的道路已經很遺憾了,感情方面,我們就讓他自由些吧。我們是家庭,不是牢籠。你說呢,老聞?」
照片是聞柏苓偷拍的,LIVE動圖。
他越看,笑容越是藏不住:「爸,媽,湯杳真的特好。人是好人家善良又上進的好女孩。你們兒子又不是那種在女人身上找樂子的混蛋,我對待感情是認真的,絕對不給你們丟人。」
尤其是近來生意並不順利,項目上的失利牽連出企業內部很多被忽視的問題。
可他現在已經有了女朋友.
連聞柏芪也覺得,有自己和弟弟在,事在人為,生意難關總能過去,犯不著用弟弟一輩子的幸福去賭。
總像旁白在問:
在其位,謀其職。
奮筆疾書,特別用功。
「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難放下如斯當方便放」
還和他們說了,等過了這個關卡,家裡生意好些時,想帶湯杳來國外待幾天。
家裡人的態度,聞柏苓都和湯杳說了,怕她不相信,在回卧室后還給家裡撥了電話。
電話是聞父接的,聞柏苓上來就問,自己是不是戀愛自由,婚姻自由。
聞父語氣還挺輕鬆的,說:「是啊,你不是和你媽說遺傳了我的專一么。怎麼了,和人家小姑娘吵架了?」
聞柏苓不樂意了,讓聞父不要亂說:「我們感情好著呢,沒事兒,就問問。」
電話是開著揚聲器打的,湯杳聽得清清楚楚。
京城的冬天其實不太美,雪總也下不大,路上撒了融雪劑,雪花落地又被車子、行人塌成泥,走到哪裡都髒兮兮的。
但湯杳那天端坐在床邊,聽著聞柏苓和聞父通話時,看向窗外,總覺得那些光禿禿的樹杈也是美的,隨乾燥的風搖動,別有韻味。
電話掛斷,聞柏苓逆光站在窗邊。
他微微笑著,看湯杳:「有沒有稍微安心點?」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走過來坐在她身旁,俯身順著湯杳的小腿往上摸:「之前說腿發抖,是哪裡抖,這裡,還是這裡?」
還以為聞柏苓是想要。
可他捏捏她的腰線,再次問出口的卻是:「剛才早餐沒吃多少東西,餓不餓,叫廚師單煮一份給你?」
他們聽說費琳的事情,是在重回餐廳后。
聽人說,費琳穿著她那五位數的雙漆皮靴子,踢翻了麻將桌,質問費裕之,她的男朋友在哪裡。
「他昨晚說你叫他打牌,人呢!」
費裕之對妹妹向來沒辦法,凶不得又罵不得,憋了一肚子窩囊氣,也忍不住說了句重話,還不是罵自家人:「你聽他亂放屁,我和他關係什麼時候好到叫他打牌?」
之前因為費琳死活不肯妥協,家裡人拿她實在沒了辦法,最終鬆了口,說對他們的交往不反對也不支持。
但結婚之類的事,怎麼也要等費琳本碩畢業,再做打算。
費琳高興得要命,可好景不長。司機家的兒子對她越來越冷淡。
這次她回國,他說費裕之找他打牌,連接機都沒去,並且整晚沒出現。
這一年的元旦,湯杳是和聞柏苓他們過的。
費裕之也在,他舉著大杯加了冰的洋酒,嘖有煩言,說費琳那個破男朋友變心,和別的姑娘勾搭上了。
「費琳在家哭得嗓子都失聲了,我媽也跟著哭,大過節的,還得帶著去醫院看嗓子。」
有朋友問他,費裕之,你怎麼沒跟著去?
費裕之悶頭灌下半杯洋酒,挺委屈地說:「那丫頭滿嘴都是歪理,非說我在國內沒幫她把人給看好,見我哭得更凶。我爸嫌家裡烏煙瘴氣,把我給攆出來了.」
惹得滿室哄堂大笑。
酒闌人散,元旦后聞柏苓再度離京。
到那邊忙得分身乏術,湯杳放寒假前,都沒有再找到機會回國。
寒假裡,湯杳回到老家,在新年期間智齒髮炎去拔了牙,臉腫得要命,連著好幾天里和聞柏苓通電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那天是北方小年夜,城區有小企業放煙花。
湯杳牙剛消腫,趴在卧室窗邊舉著手機,挺可惜地和聞柏苓說,煙花在城東,剛是好她家窗口看不到的方向。
「要是在市體育場那邊的燃放點,在我屋裡的窗戶剛好能看見的。」
於是那年的除夕夜,湯杳出乎意料地在自己卧室的窗口裡,看見一場燦爛盛大的煙花。
整整一個半小時,煙花不停地綻放在天際,她眼睛都被煙火點亮,不敢置信地撥通聞柏苓的電話,還沒開口,先聽到他一句含笑的「新年快樂」。
小城市裡發生點什麼新鮮事情,總會被津津樂道地挨家談論。
大家都在猜,那場莫名其妙的煙花從何而來,也有小道消息流傳,說是某個富二代,追女孩子才放的。
連湯杳媽媽都在吃飯時提起:「放了那麼久呢估計要好多錢,肯定是咱們縣那個首富,做房地產的那家。」
湯杳就在這個話題中,被餃子里的湯汁燙到了舌頭,「唔」的一聲,紅著臉埋頭,用吸管喝掉大半杯冰可樂。
沒有人知道,那場煙花是為她綻放。
小姨的新事業正在起步期,過年沒能回家。
趁著在湯杳媽媽和姥姥不在時,小姨給湯杳打視頻電話,問她,和聞柏苓是否還好。
「我們挺好的呀。」湯杳說。
那時候,湯杳還以為自己真的是足夠幸運。
她遇見的人,是紳士又溫柔的聞柏苓,而不是韓昊那種人品敗壞的渣滓;
他的父母、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他們那麼有錢卻也沒有對她的家庭有所微詞;
生意場上跌宕不安,似乎也不會因為這個,就讓聞柏苓去聯姻;
能想到的所有阻礙,都和他們無關。
真正的意外,發生在新一年的春天——
那幾天聞柏苓回國陪湯杳時,才剛剛和她說過,生意上最近有幾個還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小轉機,等到湯杳畢業,他打算帶她去國外住幾天。
「茜茜天天吵著要見你,等你去和她一起穿公主裙呢。」
和他在一起時間久了,湯杳也學會逗人。故意拖長了聲音:「哦——原來是茜茜想見我。」
聞柏苓擒了她的兩隻手腕按在枕頭裡,眯著眼看她。
這個姑娘很純粹,眉目間又閃動著某種特別的、迷人的風情。
他看著看著,人就陷進她的雙眼中,情不自禁問出口:「想要麼?」
他們本來是打算去吃夜宵的,在談的話題也是國外相關,突然這樣,湯杳差點都被聞柏苓給問愣了。
聞柏苓先吻了她,才回神:「去國外會見到我爸媽,不過——」
他捏捏她的臉,繼續,「——都準備要見我家長了,還不在你媽媽和姥姥那邊提提我,什麼時候給我個名分?」
見湯杳不肯回答,他就左親親,右親親,還親她頸窩的痒痒肉。
她敵不過他,邊喘邊笑,終於鬆口,說,「那等我畢業時,你陪我一起回家呀?」
他們有很多對未來的設想,可意外來得好不講道理。
湯杳考研成績出來那天,在宿舍里和室友們互相抱著尖叫,打算出去吃飯慶祝。
她也發了信息給聞柏苓,遲遲沒人回復。
是在飯後,才接到他的電話。
他聲音低落,說哥哥突發腦溢血,現在人在醫院裡。
後來回憶起這天的天氣,湯杳總覺得骨縫裡都是涼颼颼的風,像風濕病人經歷過初春的陰雨。
可其實沒有。
那個黃昏的夕陽美得像油畫,半邊天都是橘色調的珊瑚粉色,還登上了軟體熱搜。
連呂芊和陳怡琪都拍了不少照片發在朋友圈裡:「湯杳,這絕對是祥瑞,祝賀你成功上岸的,哈哈哈哈」
姥姥住院那年,她們都在急救中心裡見到過腦溢血的病患家屬,家屬們以淚洗面,哭了一次又一次。
湯杳無心抬頭看天色。
她緊緊攥著手機:「你哥哥現在情況怎麼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