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晉.江首發
第一章晉.江首發
這一覺,綿長得像是睡了一生。
沉悶的黑暗壓迫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有些記不清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只知道半蜷起身子,被霧氣一般如影隨形卻又無法觸摸的恐懼所包圍。
「呼、呼……」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彷彿從水中浮起,大片的新鮮空氣灌入肺里,宛如大片的海風灌來,衝散了濕漉漉的潮氣。
混沌的意識稍微清晰了些,祝水雯下意識抬手想揉眼睛,手腕的沉重感卻是教她愣了一下。
「叮叮噹——」
金屬的撞擊聲清脆悅耳,但比起這一圈打磨光滑的鐐銬,更讓人心驚的是那隻被束縛住的手腕。
千瘡百孔。
那麼細弱的腕上,爬滿了一條又一條暗紅色的陳年舊傷,像是搭了個密密麻麻的蚯蚓窩——可以想見,在用刀片划拉的時候,那人必定是下了狠手的。
看她露出茫然的眼神,青年不帶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又耍什麼花招?祝水雯,我告訴你,沒用的。」
疊在最上方的狹長傷口,還結著尚且新鮮的血痂,
明顯是。
她用手捏了捏小腿,又狠狠擰了一下,這才確定——
「沒、沒有……」
和他那雪山般凜冽清爽的聲線很是相配。
祝水雯愣了會兒,好一會兒,才嘗試性地搖晃了一下。
他的身姿很是高挑,只是因著過分的安靜,直至起身以前,她都毫無察覺。
一小粒一小粒,宛如凝固住的血淚。
「剛醒就又想著自殘,祝水雯……你精力很好?」
他冷聲道:「告訴我,祝緋緋在哪裡。」
當年?她為什麼要用這個詞?
伴隨著鏈條的叮噹撞擊,她終於確定——
*
在高一結束的那個暑假,她身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自膝蓋以下,她的腿沒有知覺了。
伴隨著「祝緋緋」三個字,她的大腦轟然作響,突然記起了一些塵封的往事。
那氣息過分恐怖,出於某種對危險的本能迴避,她驚慌地垂下眼,正看到那隻骨節分明的腕上,殷紅的佛珠鬆鬆地纏繞著。
「賀雪岐?」
這種本能的迴避姿態似乎激怒了對方,下一秒,身邊的床褥一沉,青年已然欺身上來,扣住了她的手腕——
這是她,「當年」的同班同學。
1.她將從鄉下學校轉到城裡,去馥海九中念書。
叩、叩。
青年的面容從陰影中展露出來。
「叮叮噹——」
和想象中窮凶極惡的模樣不一樣,他生得冷淡清俊,蒼白的頰邊落了一小片陽光,切割精密的長方形邊緣暈染出一點淺淺的金,愈發襯得他眉眼如清清淡淡的山水畫。
2.她綁定了一個自稱為「補漏系統」的奇怪東西。
——有人坐在那裡。
冷不丁響起一個男音:「醒了?」
「……哎?」
乍一看,還以為那是一團從陰影中分離出來的人形怪物,一直以狩獵的姿態靜靜地凝視著她。
祝水雯渾身一顫,偏頭看去,角落處的陰影抖擻著,原本融為一體的陰影慢慢地分出人的形狀。
啊??
然而,下一秒,她的視線就頓了一頓。
但讓祝水雯愣神的,卻是因為……
他的聲音是冷冷淡淡的一塊冰,然而,捏著她的那隻手,骨節用力得發白。
腳步聲撞在雪白的牆壁上,又回彈進她的耳道,帶出的顫音令她驚懼地繃緊了背脊。
這竟然是她自己的手啊?
她想不起來,高二往後的生活彷彿變成了一張拓印著墨跡的鉛字,模糊地散發出一股陳舊而遙遠的氣味。
掌心壓著的被子是極其光滑舒適的高級布緞,但在這種環境下,這股沁人的涼意便化為了滲人的恐怖。
她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她霍然瞪大眼睛,下意識坐了起來。這一動,卻是發現了更異常的地方。
這張臉,她是認得的。
補漏系統告訴她,她其實生活在一本小說的世界里。只是,她並不是女主,而是一個沒出場過幾次的炮灰。
真正的女主,是她的堂姐祝緋緋。
補漏系統告訴她,按照原始的大綱,這將是一個普通的校園文,女主將會和瀟洒狂放的男主顧瑾宴不打不相識,二人分分合合、糾纏一生,最終解開誤會,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賀雪岐,則是那個常規的溫柔守護型男二,在和女主接觸的過程中,逐漸動了心,並一直在暗處默默地關注、守護她。
如果是普通的校園文,溫柔體貼的內向男二最終會選擇悄悄咽下這份苦澀的暗戀,送上自己的祝福。
頂多在婚禮上,對春風得意的男主說幾句「你如果對她不好,小心我趁虛而入,將她奪走」之類的酸話。
但……
賀雪岐,他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溫柔男二。
用補漏系統的話說,那是個——
「意志力極強的瘋子」、「非常恐怖」、「極其嚇人」、「天生反派」。
這樣一個不受控制的暗黑角色處心積慮地想對付男主,加之作者的大綱漏洞百出,一個好好的校園文,後半段一路往恐怖的方向崩潰了。
眼見男女主即將說開,在強烈的嫉妒心的驅使下,一直默默藏身於陰影中、表現得人畜無害的賀雪岐,終於按捺不住,撕毀了那層冰山雪蓮花的偽裝。
男主首當其衝地倒霉了,緊接著,災難就降臨到了祝水雯的頭上。
在祝水雯宛如聽天方夜譚一樣的眼神中,補漏系統以平靜無波的聲線說出近乎恐嚇的話——
[如果你不老老實實補漏,降低劇情的偏移值,不僅女主要倒霉,連你也要遭殃。]
[為了找到女主在哪裡,他會動用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
[你,就是這個所謂的『代價』。]
震驚了兩天後,祝水雯最終得出了結論——
她竟然得了幻聽。
一定是在新學校不適應,壓力太大,身體出毛病了!
可惜的是,去了幾趟精神衛生中心后,她的零用錢便告罄了,病情也不見絲毫的好轉。
那會兒父母的生意正在關鍵的時刻,祝水雯不敢多言,只好一個人默默對抗「疾病」。
就這樣,靠著堅強的意志力,她度過了平平淡淡的高中生活——
不僅一次也沒聽過「系統」的指示,有時候還會故意跟它對著干。
在她刻意的避讓下,她跟賀雪岐的接觸不能說完全為零,也近乎是沒有了。
之後的記憶就變得模糊,她記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大概那些尋常的事也沒有太多深刻記憶的價值。
隨後,便是異常清晰的此時此刻——
她跟賀雪岐重新相遇了。
儘管間隔了數年,少年曾經清俊內斂的眉眼變成了冰刀般的冷漠銳利,她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顯然,劇情已經走到了最崩壞的那條線路。
前期的放飛,在此刻終於釀成了苦果。
*
「我不知道姐……嗯、我是說,我不知道祝緋緋在哪裡。」祝水雯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誠,「我跟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
之前她錯過了太多次機會,這最後的一次,她不想再錯。
事已至此,她只能祈禱堂姐能逃得越遠越好。
或許還能抽空後悔一下,自己當初為什麼沒在意那個「補漏系統」……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後悔也晚了。
這個念頭閃過的同時,她的腦海中,突然有奇異的聲音在輕輕問她——
[真的『晚了』嗎?]
她微微一怔,但還來不及去思索,那聲音已然消融在青年壓抑至極的逼問中——
「你就……這麼喜歡祝緋緋?」
青年黑沉沉的眼眸宛如翻湧著雷電的積雲,暴虐地預備摧毀一切。
即便他的神態沒太大的變化,但祝水雯卻知道,自己是讓他不高興了。
也對,祝水雯猜測,對一個佔有慾強到爆棚的反派來說,即便是堂妹的維護和喜愛,恐怕都讓他感到難以忍受。
哪怕她做好了消極抵抗的打算,迎著青年戾氣橫生的目光,她還是慫了:「我、我沒有。」
「你當然有,所以你對祝緋緋最好。就算那會兒她不喜歡你,你也天天往她跟前湊。」
賀雪岐唇角上揚,突然綻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所以,祝緋緋也最喜歡你,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
他是極少笑的人,因此,這一笑可謂是驚艷至極,宛如生在污泥的的雪蓮驟然盛放,淌出了灼灼如血的毒汁。
然而,對祝水雯來說,這無疑是凶獸獵殺的前兆。
「唔!」
祝水雯被冰涼的觸感驚得渾身一顫。
青年的指尖很冷,甚至比那一粒粒血色的硃砂要更加失溫。因此,當它輕柔地貼在她的臉上時,好像一條毒蛇在仔細地逡巡自己的領地。
「你知道嗎,高中的時候,我最不高興的事情之一,就聽她整天妹妹長、妹妹短的,這讓我感覺……」
他微微垂下頭,深淵一般虛無的漆黑眼眸中,跳躍著點點猩紅的色彩:「很、憎、厭。」
祝水雯震驚了。
她跟堂姐不過是坐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普通關係,他這都能腦補出「姐妹親密無間」之類不存在的事,並恨得咬牙切齒嗎?
那要是,現在在他面前的……是男主呢?
不會被他直接拖出去,做成一瓶梅乾菜肉醬吧?
大概是她走神得太明顯,他勾了勾唇角,但那點笑卻沒映入眼中:「又在想誰?祝緋緋,還是顧瑾宴?」
她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看出來的,但那一瞬間的呆愣,無疑是一種默認。
青年的眼眸一暗,笑容透出些扭曲的意味:「他現在,不過一條喪家之犬……有哪裡值得你這麼在意的?」
手腕上的疼痛驟然加劇,這瘋子彷彿是想捏斷她的骨頭,或是要將她活活撕碎:「祝水雯,你最好看清楚點,你的面前,只有我。」
她不自覺咽了口唾沫,青年身上暴戾的氣息像是雪崩一樣鋪天蓋地壓下來,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
會、死在這裡嗎?
正在這一刻,門外突然毫無徵兆地響起冷淡倔強的女音——
「賀雪岐,我人已經來了……」
女音停頓了片刻,化為衝天的怒意:「你、給、我——離我妹遠點!」
祝水雯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整個世界的顏色當即褪去,她只能看到,青年眼皮微微一抬,眼底泛出些嗜血的猩紅色,好似在興奮於獵物的自投羅網,鳴奏起殺戮前的最後一支樂章。
不要、姐姐——!
*
[你,想再來一次嗎?]
[NO]
[YES]←*
蕭瑟的落葉從地上飄回枝頭。
僵死的蟬慢慢划動四肢,停回乾枯的樹榦,摩攃出尚且尖銳的嘯叫。
課桌上泛黃的印記慢慢地消退,發皺的教科書變得簇新。
大片的白雲在逆著風飛行,風拂過的窗帘重新緩緩飄搖。
*
馥海九中,高二(6)班的教室里。
「姐姐……姐姐快逃啊……」
「不要,姐姐,別答應他……」
有人聽得實在憋不住笑,嘴裡冒出了「嗤嗤」的氣音。
她的同桌急得滿頭大汗,眼見老班已經停下了講課,她趕緊一手掐在少女的腿上,低聲急促道:「小水,醒醒啊!」
包子臉的少女趴在數學課本上,睡得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眼睛半閉半睜著,嘴裡還在念道:「姐姐不要死,姐姐,姐姐……!」
巨大的三角尺「噹啷」一下落在講台上,發出震天巨響。
「祝水雯,來回答一下這道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