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晉.江首發

第二章晉.江首發

墜在身上的重壓一瞬間消退。

她猛地抬起頭，看到的是講台上老師面帶不善的面孔——左邊寫著「你死」，右邊寫著「定了」。

「……啊？」

原本還有些迷糊的思緒瞬間清醒，她瞥見老師頭上方的掛鐘，正指向四點——這是數學課的時間。

整個教室的同學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包括第一排。為了看熱鬧，他們的脖子擰得就像一隻正在奮力啄食的大白鵝，極其滑稽。

在這群表情各異的人中，她一眼就看見了面色最差的那一個。

那位少女跟她生得有六分相似，但無論是誰來，都不會將二人認錯。

對方精緻的五官銳利又高傲，帶著些倔強的意味，好像隨時要拿出武器投身於戰鬥。

而此刻，對方正臉色鐵青地看著自己，連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都瞪圓了，滿是惱怒的烈火，彷彿在隔空質問她——

短短的兩個字，祝緋緋拚命想隱瞞下來的真相，就這麼暴露了。

但其他人沒有這顧慮了，祝緋緋這一扔筆，那古怪壓抑的窸窣笑聲反倒更多了起來。

*

教室里安靜無比，只能聽到頭頂「呼呼」的風扇聲。

姐姐生氣了。

偏偏她自己還不知道，認真地打量著投影儀上的題目，儼然一副裝模作樣的樣子。

她的大腦遲鈍地轉了兩圈，才想起來，這是她轉學到馥海九中的第一周。

結果，一見祝緋緋用書擋著頭從她身邊經過，她的眼睛當即一亮，開開心心地大喊了一聲「姐姐」。

這幾天，二人可謂是把「不熟」發揮到了極致，壓根就沒說上過幾句話，連上下學都是錯開的。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病入膏肓？

不過，在那之前，她恐怕就要先一步體會到何為「命不久矣」了。

[編號1094-補漏系統，誠摯為您服務。]

祝水雯：……

大家默契地看向祝緋緋，都很清楚，這一句真正的殺傷力是落在誰身上的。

見祝緋緋貌似無動於衷，那人乾脆看向她，用更誇張的唇形，一字一句道：「土、妹、她、姐，不幫幫忙啊？不講『義氣』啦？」

「哎喲，這話說得……」鄧緒傑一臉嬉笑，「人家土妹做夢都還在惦記你呢，你怎麼這麼冷酷啊。」

祝緋緋的前桌是一個頭髮帶著點自然卷的男生，他順勢將椅子往後一翹，手肘壓上了她的書堆，小聲道：「緋姐，不高興啦？這麼有當姐的自覺，母愛很爆棚嘛。」

滿打滿算，跟堂姐也就認識了七天。

祝水雯心裡突地跳了一下，夢中的畫面宛如被撥散的鏡花水月，胸口處沉痛得喘不上氣的悲慟盡數消散，轉而變為對當前場景的惴惴不安。

「你煩不煩！」祝緋緋火了。

她在心裡拚命祈禱，但同時，也有人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他像是覺得「土妹」這個外號很有意思似的，接連叫了好幾聲。

本來倒也能說得上是相安無事，但因著這個詭異的夢，這脆弱如冰片的穩定，再度被打破了。

正是祝緋緋。

大概是心裡憋著火，那根外形打磨得一絲不苟的珠光自動筆一下子撞上了桌角，「咔」地折成兩段。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作為最靠近「戰場」的人，同桌此刻頗有種被架在火上一起燒烤的恐慌，生怕下一句就會聽見「回答不出來？那同桌來回答」。

很好。

看著標著八個字母、同時囊括三角形、圓形和坐標軸的複雜圖形，祝水雯眼前一黑。

椅子「刷」地后移，拉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姐姐氣成那樣，她該不會，說了很過分的夢話吧？

一個聲音憑空在她腦中出現：[倒也沒有，除了『姐姐姐姐姐姐』以外，也沒說什麼多餘的。]

在祝水雯獃滯的眼神中，一張懸浮面板憑空展開。

到底祝緋緋「名聲在外」，那人也不敢鬧太過火，悻悻地轉了回去。

「夢境」里的幻聽，現在升級成幻視了。

「關你屁事，滾」——她的視線里明白無誤地表達著不善的意味。

老班的臉越來越黑，祝水雯的同桌則是在下頭如坐針氈。

*

祝水雯轉校的第一天，還沒拿到校服，穿了帶盤扣的棉麻上衣，一條溫溫柔柔的深藍色亞麻長裙，看著像是羞怯內斂的模樣。

祝緋緋座位的前幾排，有人鬼鬼祟祟地轉過頭，跟傳遞暗號似的，用口型無聲道：「土妹被獵殺咯。」

「鄧緒傑，你有病吧，別給我隨便認親戚。」祝緋緋將他一把推開，恨恨道，「別擠我課桌上，書都給你壓壞掉了。」

小水！小水你可一定要挺過去啊！

少女白嫩柔軟的包子臉上壓著一條明顯的紅痕，眼尾綴著睏倦的緋紅，把她剛才趴著做的事暴露了個無疑。

在老班虎視眈眈的眼神下，她慌忙站起身。

祝緋緋當即把筆一擲，狠狠地瞪了回去。

每發出一個字，他的嘴都要誇張地變形一下，務必要叫後面的人看個清清楚楚。

果真，後頭的人竊竊地笑了起來。

——有一個鄉下來的土氣堂妹，跑過來投奔他們家了。

高中正是小姑娘愛俏的年齡，祝緋緋的好友們都會偷偷搗鼓一些指甲油、討論些潮牌，又或是給呆板的校服加些小心思。

偏偏祝水雯一身乾乾淨淨，連綁頭髮的發圈都是質樸的純黑，極致的黑襯托得皮膚更像是雪一般的皎潔，坐那兒的樣子就像是山間一汪泠泠的清泉。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叫的「土妹」，總之，等祝緋緋知道的時候，這個稱呼已經在她的朋友圈傳開了。

「土妹她姐」——頭回聽到這個稱呼時，祝緋緋幾乎頭皮發麻。

老師見下頭竊竊私語個不停，不滿道：「吵什麼？我喊的是祝水雯，其他人叫什麼？是不是想替她回答問題？」

此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

這道題很難，連一向嚴苛的老班都破天荒給了八分鐘的超長時間讓大家進行計算。饒是一些擅長數學的人，也是打滿了兩張草稿紙，才將將在最後時限算了出來。

沒算出來的，一抓一大把——誰敢當這出頭鳥？

雖然祝水雯是睡著了，但醒著的學生，有大半倒跟她進度差不多，都是「零蛋」。

區別不過是，這會兒站起來丟臉的是祝水雯，而其他人可以借著人群的遮掩，放肆地營造看戲的氛圍。

鄧緒傑小聲道：「土妹剛從鄉下上來，就感受到人間險惡了。」

哎，緋姐多好使的一個腦袋，身為親妹妹，土妹怎麼是這麼一個笨蛋？

一樣的基因，還能差那麼多啊？

他同桌不軟不硬地頂了他一句：「難道你算出來了？那你替她回答得了。」

鄧緒傑哽住了。

他心虛地將手壓在草稿紙上，遮住了那隻佔了有大半篇幅的潦草鴨子。

突然，他眼珠一轉，小聲沖著後方喊道：「答案是5根號2。」

很自然的，有熱心同學自發傳遞了過去：「5根號2！祝水雯，說5根號2！」

鄧緒傑心中一樂。

老鷹頭最恨偷奸耍滑的，等會兒就有樂子可以看了。

「你怎麼算的？」、「這個答案是不是你說的？那你說下思路」、「說不出？那你剛才為什麼要報出來？」——這一連串問題下來，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題本就有難度，即便是算出來的，有旁人斬釘截鐵地爆出答案，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算錯了，更不敢吱聲。

老班銳利的目光鎖定在祝水雯身上，宛如一隻正虎視眈眈的老鷹，並未阻止其他人的答案傳遞。

他似乎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只等著少女傻傻地撞上這個槍口。

見少女還在猶疑不定，有些同學急了：「祝水雯，5根號2——聽見了嗎？」

「5根號2……哎呀急死，這人耳朵跟聾掉一樣……」

在一片急促的催促聲中，祝水雯終於有了動作。

——但並不是報出答案。

她滿臉通紅地彎下腰，清清楚楚道：「老師，真的很抱歉，我剛才睡著了，這題沒算過……」

大概是真覺得不好意思了，她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急得變大了一些：「我等會兒下課就去買風油精，耽誤大家的時間了，對不起——！」

隨著少女的彎腰致歉，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風扇吱吱轉動的聲音。

許多人面上不顯，心裡卻是發出了一聲驚嘆。

牛啊。

上課睡覺的人不少，被老師叫起來現場社死的也不少，但這還是第一個直接承認自己睡著了的，還是在最嚴厲的老班的課上。

這也……太勇了吧！

在他的課上，連最調皮的學生都會正襟危坐，一絲犯困的模樣都不敢外泄。

稍有差池，輕則被叫起來站到最後「插蠟燭」，重則出去「清醒」。

——許多同學是一邊哭一邊往外走的。

真真是應了「馥九第一老鷹頭」的外號，大家心中的閻羅王。

祝水雯看著不像是堅強硬氣的性格，待會兒八成得哭起來——想到這裡，許多人不敢看老班此刻的臉色，心底里為她捏了把汗。

真是的，答案都遞她手邊上了，幹嘛不說啊？

非要選擇吃苦頭？

連老鷹頭都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承認得如此爽利。

在大家提心弔膽的目光中，老鷹頭動了動嘴，面色依舊是板著，聲音竟反而緩和了些：「坐下吧。下次別這樣了。」

眾人：……？

這態度著實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什麼什麼？發生了啥？

祝水雯也愣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說了聲「謝謝老師」，才坐了下去。

她的屁股還沒坐熱，老鷹頭雷霆的厲喝聲又來了：「頭別低著！」

看著就像在偷懶睡覺，像什麼話！

嘩一下，少女的腦袋立刻抬了起來，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眨巴眨巴地瞅著他，滿臉寫著「我超聽話」。

別說，還怪可愛的。

被萌到了但不說的老班清了清嗓子，又道：「那我找個別人，再來回答。」

教室里的氛圍陡然緊張了起來。

但老鷹頭似乎是早有計劃人選，馬不停蹄地換了個目標：「看你剛才挺活躍的……就你吧，來回答一下。」

隨著他如炬的目光聚焦過去，大家的心中也如有神助般，知道了他接下來將會喊出的名字——

「鄧緒傑。」

*

鄧緒傑沒想到，自己剛才賊頭賊腦使壞的樣子，完全被老鷹頭看在了眼裡。

他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結結巴巴地爆出先前給祝水雯編造的答案：「5根號2。」

老鷹頭稍一點頭，他一愣，內心一陣狂喜——

不會吧，難道他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隨便一猜，也能狙中正確答案？

但緊接著，老鷹頭的死亡問題就來了：「你怎麼算出來的？來，說說思路吧。」

完、蛋！

*

「他活該啊。」祝水雯的同桌撇了撇嘴。

發現少女沒吭聲，她用手肘推了下，賊兮兮地笑：「你不欣賞下『復仇現場』啊？」

祝水雯含糊地應了一聲，在同桌熱切的催促下，她不得不假裝很感興趣，將視線移過去。

僅她可見的面板隨之漂移，「大綱」二字順勢嵌在鄧緒傑的臉上，下頭羅列著的數個「劇情點」，更是把他遮擋得嚴嚴實實。

此時此刻，「女主答出了難題，侃侃而談，在課堂上大放異彩」這一行，正泛著灰白色。

右側，一個數字像氣泡一樣慢慢地浮動。

{偏移值：45%}

因著鄧緒傑無謂的拖延，老鷹頭從講台上走下來，冷著臉走到他身邊：「草稿紙給我看下。」

鄧緒傑下意識想掩起來。

老鷹頭重複了一遍：「給我看下。」

「老師，我……」

鄧緒傑滿頭虛汗，眼神幾近惶然。

二人一時間陷入僵持，秒針「噠噠」往後走了數步，同時，數字也往上跳了一格。

{偏移值：46%}

在老鷹頭凌厲的眼神下，鄧緒傑顫顫巍巍地把草稿紙遞了出去。

老鷹頭翻了兩下：「挺好的，鴨子畫得活靈活現……想吃食堂的啤酒鴨了是吧？」

這句話一出，整個教室哄堂大笑。

秒針又往後走了兩步。

{偏移值：52%}

看鄧緒傑的臉驟然漲得面紅耳赤，老鷹頭冷著臉揮揮手。

「行了，不浪費大家時間了，坐下吧。」

全班的表情一下子轉為如臨大敵。

*

換了往常，在幾個不靠譜的學生后，老鷹頭就該請出班裡絕對的定海神針了。

只要聽見「賀雪岐，你來講講吧」，大家就會徹底鬆懈下來，這宣告這場無差別的隨機「點名屠殺」結束。

賀雪岐平時里容易被人遺忘，大概是性格過分安靜內斂，接觸下來又隱隱透著一種不近人的疏冷，因此活得很有種透明人的待遇。

不過，這種時候，「賀雪岐」三個字毫無疑問是大家一致認定的救火救急必需品。

然而……

很可惜，自開學以來，賀雪岐就因為高燒請假了。

今天已是第五天，他的課桌還是空著。

學神不在，這還怎麼玩兒？

*

老鷹頭顯然也犯難了。

他的視線從祝緋緋身上直接掠了過去，毫無停滯——顯然，喊祝緋緋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因著這一動作，數字毫無憐憫地往上一躍。

{偏移值：72%}

一瞬間，「女主答出了難題」這行字，從灰白變成了橙紅，隨著數字加深，逐漸向危險的血紅色發展。

祝水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

環顧教室數圈，見沒人要回答，老鷹頭正準備就此打住，誰料，一個紙團「咻」地一下，從他面前大喇喇地飛過去——

正掉在他的腳邊。

老鷹頭看了少女一眼，一時間竟有些沉默。

怎麼說呢……

那眼巴巴盯著他、彷彿很期待他撿起來看的模樣，莫名給人一種蓄意作案的感覺。

他展開一看，上面赫然是——

【祝緋緋，這題你做出來了對吧？草稿紙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呀？】

「祝緋緋」三個字加大加粗，彷彿生怕人看不見。後面還跟著一個大哭跪地的表情，下面寫著——

【姐姐超厲害！】

老鷹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