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段逸剛過正午便回來了,他回屋收拾了一下,來到飯廳。
寧行止看著段逸,段逸輕輕搖了搖頭,在寧行止身邊坐下,低聲道:「她身子虧空得厲害,打小留下的根兒,雖然這些年一直用藥補著,卻也只是勉強吊命,這時日久了,補藥也沒那麼有用了。」
寧夫人見寧行止和段逸在那兒說話,問道:「在說什麼小話?」
寧行止笑道:「沒什麼,娘。」
馬上就是寧行止的及冠禮了,寧夫人和謝夫人一起給寧行止操持,寧將軍從東州回來,寧行渡從鳳翔回來,清虛道人也趕來了西京。
冠禮由清虛道人依禮制主持,陳服器、迎賓入廟、行加冠之儀……最後再由清虛道人給寧行止命字。
清虛道人慈愛的看著寧行止,朗聲喊著寧行止的字:「鶴齡。」
願寧行止松柏長青,龜鶴遐齡。
冠禮結束后,便開始著手寧行止的身體下葬事宜,寧行止不想參與,又無所事事,便每日跟著段逸去義診,給段逸當葯童使喚。
衛翀見常晉不說話,從常晉懷裡鑽出來,怒道:「你不肯?」
如今聶玄那邊的人雖然面兒上已經不再跟他,可是也沒有讓他恢復官職,依舊這麼不尷不尬的晾著他,常晉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人盯著他,可他日日提心弔膽,生怕自己被發現,生怕衛翀被連累。
常晉沉默了一下,道:「世子,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怎會?」常晉道,「世子讓我做的,有哪件事沒有做成?」
常晉輕拍著衛翀的後背,哄道:「別哭,常晉哥哥有什麼不答應你的?」
衛翀尖聲道:「那你殺了謝無恙,殺了他!」
衛翀一見來人,立刻跳起來撲進那人懷裡,委屈的喊著:「常晉哥哥,你要幫我。」
轉眼便是寧行止下葬的日子,寧行止直接躲去了公主府。
「什麼時候能殺了他?」衛翀催促著。
「為何?」衛翀從常晉懷裡出來,豎眉看著常晉,「你不想理我了?」
常晉道:「我會儘快辦成的。」
「常晉哥哥,你真好。」衛翀終於笑開。
常晉聞言,頓時沉默下來。
常晉頓覺滿足,他道:「日後世子不要再見我了。」
衛翀這些時日一直盯著,他不相信聶玄會為了謝無恙送寧行止回家,可看著從宮裡運出的金絲楠木的棺材,還有一車一車的明器,衛翀只覺氣血上涌。
衛翀前些時候見謝無恙被趕出宮,以為聶玄和謝無恙鬧翻,心裡正快意著呢,便聽說了寧家開祖墳準備迎寧行止入墳的消息。
衛翀立刻撲進常晉懷裡。
常晉看著衛翀的笑顏,也忍不住笑開,只是一想到衛翀讓他做的事,恐怕他以後再見不到衛翀的笑了。
常晉遲疑良久,最終澀聲應道:「好。」
聶玄不是最喜歡寧行止的嗎?謝無恙不是只是個替代品嗎?為什麼聶玄會為了謝無恙不要寧行止?若是如此,那他之前做的那些算什麼?
衛翀緊緊攥著拳頭,召來一個乞丐說了幾句話,便一臉沉鬱的去到一個破舊的屋子,沒一會兒便來了一個渾身包裹嚴實的人。
「那就去殺了謝無恙!」衛翀抓著常晉的胳膊,眼中寫滿瘋狂。
常晉道:「怎會?我巴不得日日見世子,只是陛下怕是還讓人盯著我,我不想連累世子。」
衛翀聞言,臉色白了幾分:「陛下還讓人盯著你?」
常晉道:「世子放心,我來的時候特意注意了一下,沒有人跟著。」
衛翀這才鬆了口氣。
常晉看著衛翀臉色變化,心下發澀,他知道衛翀有多驕縱自私,卻還是心甘情願為他付出。
「世子,若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之前殺寧行止是在戰場,無人知道他的行徑,如今是在西京,若他殺謝無恙,怕自己也留不了全屍。
衛翀聽常晉這麼問,眼神不由躲閃,他知道常晉會冒很大的險,更加知道常晉也許會死,可若是能殺了謝無恙,搭上常晉的命又算得了什麼?
衛翀抿抿嘴,紅著眼眶看著常晉:「常晉哥哥,我會記得你對我的好的。」
「那便好。」常晉笑開,絲毫不在意衛翀說的是真是假。
衛翀看著常晉離開,臉上再無半分可憐的神色,反倒透著幾分陰狠,謝無恙不過是個替代品,憑什麼能得到聶玄如此厚愛?聶玄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待衛翀從破屋子離開,屋后繞出一個人,自衛翀進京,他就一直跟著衛翀,一直以來都認為衛翀不過是一個沒腦子的花瓶,卻不想他竟如此狠毒,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常晉竟然和衛翀是一起的。
此事關乎謝無恙的性命,耽擱不得,那日看著衛翀背影遠去,立刻就回宮去向聶玄稟報了。
此時寧家一家,還有聶玄,都在寧家祖墳,等著時辰給寧行止下葬。
寧行止在公主府陪著謝昀玩兒,卻有些漫不經心。
謝夫人見寧行止神思不屬,知道緣由為何,她勸道:「你沒有心思玩,就讓昀兒自己玩吧。」
「沒事的娘,陪昀兒玩,這麼有趣的事,我怎麼會沒心思?」說著,用腦袋頂了頂謝昀毛茸茸的小腦袋:「是不是呀,昀兒?」
「是呀!」謝昀說著,看向謝夫人,「祖母,小叔喜歡和我玩!」
謝夫人無奈地搖搖頭:「好好好,小叔喜歡和你玩。」
寧行止又陪著謝昀玩起來,正逗得謝昀開心,突然聽到身後細弱的一聲「師父」,聲音輕微到寧行止幾乎以為是幻聽。
他回身看向院子門口,只見聶麟站在那裡,小臉兒比之前消瘦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瘦弱了。
「麟兒?」寧行止起身走到聶麟身邊,把聶麟抱起來:「你怎麼過來了?」
聶麟抓著寧行止的衣襟,話還沒說,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
寧行止邊給他擦眼淚,邊輕聲哄著他:「有什麼你和師父說,別哭。」
聶麟道:「師父,你能不能和我去看看我娘,我娘要見你。」
「現在嗎?」寧行止問。
聶麟點頭。
「好,師父陪你去,別哭了,好嗎?」寧行止知道蘇婉一定極為不好了。
跟著聶麟到了宮裡,聶麟一路把寧行止引到蘇婉的住處,剛剛走到殿門外便感覺到了一陣靜默壓抑。
寧行止跟著聶麟走進殿內,殿內充斥著濃郁的藥味兒,裡面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聶麟把寧行止拉到內殿,內殿帳簾全部垂下,只隱隱能看到床榻上有一個瘦削的人形。
「是寧公子來了嗎?」蘇婉開口,聲音極為虛弱,可以說是氣若遊絲。
寧行止沒有否認,他道:「是我,賢妃娘娘。」
蘇婉聽到寧行止的稱呼,輕輕笑了一聲,她對聶麟道:「麟兒,你先出去,娘跟你師父說會兒話。」
「好。」聶麟乖乖退出去,殿內頓時只剩下寧行止和蘇婉二人。
蘇婉道:「其實,若可以,我還是希望寧公子能叫我蘇姑娘。」
寧行止愣住,不知蘇婉何意。
蘇婉道:「其實我與陛下成婚當晚,陛下就與我寫了和離書,還承諾於我,他日待他登基,便放我離開,婚喪嫁娶皆由我,若我再嫁,還會為我置辦嫁妝。」
寧行止沉默:「蘇姑娘同我說這些作甚?」
蘇婉道:「你就當我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麟兒還小,你何必說此喪氣話?」寧行止聽得心裡酸澀。
蘇婉苦笑:「我也捨不得麟兒,可大限將至,我總要給麟兒做打算的。」
「你想讓我照顧麟兒?」寧行止道,「我是他師父,自然會好好照顧他的。」
「我知道寧公子高風亮節,可該說的話,我還是想說,否則我心難安。」蘇婉道。
寧行止沉默:「你說。」
蘇婉道:「陛下心中一直有你,興許在他還沒發現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皇後娘娘,也知道。」
寧行止愣住。
蘇婉虛弱的咳嗽了幾聲,接著道:「不知寧公子可還記得先皇曾欲廢太子?」
寧行止點頭,又想起和蘇婉離太遠,蘇婉應該看不到,又應了一聲:「知道。」
蘇婉接著說:「先皇欲扶持誠王,奈何從陛下`身上挑不出錯,轉而就拿子嗣說事,皇後娘娘知道后,幾次勸陛下同我圓房,陛下都不肯,皇後娘娘便轉而來找我。」
「我與陛下已寫下和離書,又怎能辜負背叛陛下的苦心?」
「可皇後娘娘,怎會死心?」蘇婉長嘆了口氣,「我與我母親相依為命,母親為我,半生清苦,未曾享受過一日,皇後娘娘知道母親是我軟肋,便挾持了我母親逼迫我,我將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去與皇後娘娘談,幫我找我母親……可是寧公子該知道的,當年先皇處處忌憚陛下,不肯放權給陛下,皇後娘娘母家式微,雖留了人手,可還未能被陛下所用,那時,陛下手上根本沒有可用之人。」
這件事寧行止深知,他曾告訴聶玄,若聶玄需要,他找他父親幫他,可是聶玄不肯讓他參與,只道他自己有辦法,後來,就有了聶麟,廢太子之事也不了了之。
那時寧行止尚不覺自己對聶玄的心思,只覺心裡難受,便鮮少去東宮了。
蘇婉歇了一下,接著道:「皇後娘娘見我遲遲不應,送來了我娘的指甲。」蘇婉說到此,有些哽咽,鮮血淋漓的指甲,生生從她娘手上剝下來,她娘那般柔弱,該有多疼?
「我知道皇後娘娘不再給我時間,下次再送來我娘的什麼,就不知道了,所以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可要讓陛下配合,卻不是我能做到的。」
「皇後娘娘給陛下下了葯之後,便讓我過去。」
「下藥?」寧行止忍不住發問,「聶玄入口的東西都會經人試吃才會碰,怎麼可能被下藥。」
蘇婉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是碗酸梅湯。」
寧行止愣住,恍惚記得那段時間聶玄和皇後置氣,母子關係極為惡劣,皇后就把他叫去,說是給聶玄親自煮了酸梅湯,讓他送去,還讓他別告訴聶玄是她做的,所以,那碗湯被下了葯?
蘇婉接著道:「那晚你離開未久,陛下就發作了,皇後娘娘把我和陛下關在一間房裡……」蘇婉深吸了口氣,不願再去回想那一晚,可她必須和寧行止解釋清楚。
「陛下不肯碰我,我也沒有辦法對陛下的痛苦視而不見,於是我求皇後娘娘別再繼續下去,後來……」
蘇婉合起眼:「後來,皇後娘娘讓人把陛下綁在床上,又把我娘帶到東宮……」
剩下不用蘇婉說,寧行止也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
手不自覺的顫唞,寧行止把手攥起,背到身後,只聽蘇婉緩聲道:「寧公子,陛下心裡自始至終都是你。」
寧行止沒想到皇後娘娘竟也會這樣對聶玄,他深吸了口氣,道:「真相如何,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無論我和聶玄如何,我會盡我所能好好保護聶麟的。」
「寧公子,我除了為了麟兒,也是為陛下,你既與陛下心意相通,又何必……」
「蘇姑娘。」寧行止打斷蘇婉,他苦笑道,「你該知道的,我已經不是當初的寧行止了,我和聶玄之間隔著的,除了誤會,還有人命,過往一切,我都可以當雲煙散去,不再計較,可我的命呢?我若再同他一起,又怎對得起重來這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