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今晚,塔爾星的天空分外陰沉。
厚重的烏雲將星星遮得嚴嚴實實,風帶著些許涼意,拂過荒廢的建築物,吹進了泥濘的小巷。
急促的呼吸聲打破了四周的安靜,一個人影扶著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赤著腳,身上的淺色衣服略顯寬大,乍一看像是病號服;昏暗的環境下。他一頭銀色長發很是扎眼,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奇怪:深一腳淺一腳,像極了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
雨剛停的緣故,地面上積了不少水窪。
這裡光線極差,路面不平,他走得又不穩,沒走多遠就一腳踏空。
摔倒的時候,積水瞬間浸透了他身上的布料。
腳踝傳來的刺痛讓混沌的大腦得到了片刻的清明。
似曾相識的感覺紛至沓來,趴在地上的郁白呼吸一滯,接著猛地咳了幾聲。
重生到了三年前,他剛剛抵達塔爾星的那一天。
幾道聲音莫名耳熟,電光石火間,郁白驀地想明白。
「……是順著這裡跑了嗎?」
他抬起自己按在泥里的那隻手,眼前雖然有些許重影,但只見手腕處乾乾淨淨,沒有他看了好多年的那串編號;隔著潮濕的布料摸向後腰,也沒有卡在那裡的鎖鏈。
越來越近的聲音將郁白從自己的思緒里拉了出來。
那些穿著白衣服的直立生物會切開他,研究他,等他自愈,再反反覆復。
一絲薄紅因劇烈的喘熄爬上了原本蒼白的臉頰。
而陸地上的生物似乎都對稀有的東西格外感興趣。
曾經被他從海里救下來的那個人,騙他上岸,帶他來到了這個叫塔爾的星球。
郁白已經有些記不清有多少次,自己差點死在那個困住他的玻璃箱里。
眼前的小水坑裡還有些許波紋,看得郁白有些迷糊。
而後入侵實驗室的人類想要帶走他,不料在離開的途中,艦隊遭到攻擊,爆炸帶來的烈焰熊熊灼燒了一切,他也又回到了這個時間點。
「快點!拍賣要開始了!」
雖然語言不通,但人魚天性聰慧,那個人比比劃划,郁白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他想帶他離開海洋,看看陸地,說不定還能找到他的同類。
越發急促的呼吸讓嗓子都一起幹得有些發疼,郁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去分辨眼前的東西。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實驗室被入侵的那一天。
應該是一種麻醉劑,當時針筒里的液體進入自己的血管時引起了些許灼燒般的疼痛,然後就是頭暈。
星艦爆炸的巨響如潮水般褪去,宇宙射線撕裂皮膚的痛感飛速消散,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不過這些都是郁白後來在實驗室里太過觀察玻璃外的那些人得出來的結論,因為抵達塔爾星的當晚,對方就把他賣到了拍賣行里。
等待他的會是輾轉於不同地點,且長達三年的殘忍實驗。
他們也總有辦法逮住要逃跑的他。
但無法掩藏自己原身的海常見,可以隨心變幻形態的人魚卻極其稀有。
自己不是死在爆炸里了嗎?
腳踝的痛感依舊,郁白下意識伸了一下腿,而後察覺了異樣。
他當然也清楚地記得,在被帶到拍賣行之後,為了防止他逃跑,拍賣行的人給他打了葯。
「快把他抓回來……」
來不及想重生的原因,他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忍著腳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匆匆向前跑去。
他好像重生了。
求生的慾望空前的強烈。
陸地上確實有一些和他同樣可以生活在水裡的同伴,他們管這些同伴叫海。
「這邊!看到腳印了!他跑不遠了!」
「呼……呼……」
「該死的,明明給他打了葯,怎麼還這麼能跑!」
他記得清清楚楚,拍賣從今天午夜開始,他即將被追過來的打手抓回去,在天光破曉之前,作為稀有的壓軸物品之一,被一家研究所高價買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藥效似乎發揮得更厲害了。
「這邊!這邊只有這條路!」
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小路開始出現更加誇張的重影,本就不太靈活的腿也更加不聽使喚。
「咳咳咳……」
不過不等他細想,不遠處就模糊地傳來幾個嘈雜的男聲。
「快快快——這隻海可花了老闆不少交易點呢!」
孤身生活在深海的他單純地相信了對方的話,就這樣離開了居住多年的海洋,跟著那個人來到了陸地上。
他不要再被抓住了。
混沌的大腦強撐著去篩選記憶,郁白忍著腳踝越來越明顯的疼痛,一步也不敢停,踉蹌著往前跑。
要逃出去!
沒跑多遠,面前的小路一分為二。
郁白記得很清楚,上一次他跑進了右側,等待他的是一堵無論如何都翻不過去的高牆。
所以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分岔左側的那條路。
快點……再快點……
截然不同的選擇很快帶來了截然不同的結果:腳下的地面逐漸從濕軟的泥濘變成了堅實的觸感,不遠處的前方也出現了零星的光亮。
心中一喜,郁白拼盡全力,再
次加快了步伐。
快到了!
隨著亮光越來越近,前方也傳來了些許嘈雜的人聲。
只要混進其他人類之間,他們就找不到他了吧。
郁白能聽懂的不多,但即使眼前的重影已經模糊到了讓人眼花的地步,他還是分辨出了小巷的盡頭好像站著一個人。
兩步……三步……五步……
然後郁白一頭撞進了那人懷裡。
是個男人,身材高大,他必須抬頭才能看到對方的臉。
可郁白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
即使睜著眼,也看不清眼前人的五官。
不過這個人的身形卻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
被他撞到的男人也沒有第一時間說什麼。
「……是這邊吧?」
「肯定是這邊!另一條是死路!」
身後愈發接近的聲音不容郁白再多想。
「請……」
緊緊攥住那個人的衣服,郁白努力回憶著人類語言的發音,努力模仿了幾個音節。
「請您救救我……」
不知道是他的聲音太小,還是發音不標準,那個男人沒有立刻接話。
可郁白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
那種感覺讓他無端聯想到了以前實驗室里經常對準他的刀刃——冰冷,鋒利,危險。
充滿了未知的威脅。
這種威脅感令人心驚膽戰,熟悉感卻越發明顯,所以郁白鼓起勇氣,提高了點聲音,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焦急的語氣裡帶了些令人憐惜的乞求。
「請您救救我……」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周圍的嘈雜聲也逐漸遠去。
但那個男人依舊沒有吭聲。
只是垂眼看他。
郁白的心在對方的沉默里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指尖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追在身後的響動也越來越近;眼皮愈發沉重,郁白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救救我
思緒變得混亂又模糊,但強烈的求生欲讓他死死攥著對方的衣角。
身後追過來的雜亂腳步聲已經到了咫尺的距離。
而直到郁白因為藥效而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才模糊地聽到對方低聲說了一個字。
「好。」
拍賣行的幾個打手追過來的時候,除了外面市場里來來往往的人流,就只剩下巷□□疊在一起的兩個身影。
背對他們的男人身形高大,即使微微低著頭,也幾乎將懷裡人遮了個嚴實。
其中一個打手正要上前,卻被身邊的領頭人拉住了。
「是高級貴賓。」領頭的人臉上有道疤,看起來很兇,這會兒卻壓低了聲音,「應該是今晚的客人。」
那個打手順著刀疤臉老大的視線看去,只見對方無意側身時,露出的領口處赫然別著一個環形銜尾蛇的金色領針。
環形銜尾蛇是他們拍賣行的徽章,也是參與拍賣的入場券。
可以拿到金色領針的客人,非富即貴,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而正是因為男人稍稍側了身,他們也極快地瞥見了被對方扣著後頸抵在牆上的人。
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生,留著柔軟的黑髮,五官清秀,被裹在寬大的外衣里;此時,他正闔著眼,一隻手勾著男人的脖子,眼下染著點尚未褪去的紅。
發色不同,長相也不一樣。
而男人似乎也察覺了他們的視線,不悅地將人往自己懷裡壓了一下,隔絕所有探究的目光,語氣冷硬,還帶著點恰到好處的不耐煩:「看夠了嗎?」
「抱歉,」拍賣行的客人千奇百怪,忌諱的事情也各不相同,哪怕對方看著面生,刀疤臉也不敢得罪人,忙不迭地收回視線,咳了一聲,賠著笑:「先生,是這樣的,我們正在……」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轟鳴打斷。
飛行器停在巷口的時候掀起了些許塵埃,接著那位貴賓乾脆用大衣把懷裡的人裹了個嚴實,而後打橫抱起,大步登上了飛行器。
角度的原因,幾個打手並沒有看見,貴賓把人抱起來時,一縷銀色的髮絲自他手邊無聲地滑落。
倒是有一個人似乎發現了對方沒有穿鞋。
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那位貴賓偏了偏頭,向他們示意了集市外的一個方向。
尚未成型的懷疑就這樣被打斷.
飛行器有驚無險地駛離了現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