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雲姑娘胃口不好,這事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青兒姑娘知道,起碼在主子眼裡,跟雲姑娘有關的都絕非什麼小事。
她按著先前裴源行留給她的住址,去了如今裴源行住的宅子。
風清領著她穿過了院子,壓低了嗓門提醒道:「前兩日公子受了重傷,這會兒正養著傷呢,你進了屋后,隔著屏風跟他說事就好。」
青兒姑娘睨了他一眼:「曉得了曉得了。」
風清旁的都好,就是話多太啰唆,遠不如月朗那般沉默寡言瞧著順眼。
風清暗暗苦笑。
這青兒姑娘也是的,啥時候不能來,非得挑他剛給公子敷過葯的時候來,公子這會兒正趴在軟榻上呢,偏生青兒姑娘是為了稟明雲姑娘的事情才來的,公子也不在意是不是不合適,催著要他趕緊帶青兒姑娘進屋。
青兒姑娘隔著屏風行了個禮:「屬下見過主子。」
屏風另一頭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不必多禮。可是初兒……」他頓了頓,語氣裡帶了點繾綣纏綿,「她有事?」
「屬下打問過了,是皇後娘娘差人招少夫人進的宮。那日是青竹姑娘陪著少夫人一道出的門,據青竹姑娘說,少夫人在宮裡覲見了皇後娘娘和晉王妃。」
見青兒姑娘實在提供不了更多的消息,怕雲初那邊沒人護著,裴源行又叮囑了她一番,便命她早早回年家衚衕了。
雲初跟皇宮裡的人無任何交集,勉強能跟宮裡扯得上些關係的,也就是前些日子聖上想要賜婚將晉寧縣主許配給他。
這才剛敷上膏藥,公子這背上的傷還想不想好了?
風清一壁輕輕按著主子讓他繼續趴著,一壁揚聲問道:「青兒姑娘,你有話就快說吧。」
他雖不至於天真到把世上的所有人都認作是好人,可那日晉王妃明知初兒沒什麼好處可給她,仍是替初兒解了圍,應該不會對初兒心存什麼惡意。
裴源行趴在榻上,半眯著眼琢磨著青兒得來的消息。
既是不心悅他,就不會因為他被賜婚而心煩。
不過一瞬,他的心裡就泛起一絲苦澀,默默搖了搖頭。
無論是皇後娘娘還是晉王妃,都理應不會讓初兒受到什麼委屈的。
皇後娘娘向來宅心仁厚,是難得的賢良之人。
他平日里和晉王府沒什麼交情,但暫且不論晉王妃人品如何,光是那次在平國公府老夫人的壽筵上晉王妃主動幫了初兒一把,他便記下了晉王妃的這份恩情。
裴源行身形一僵,瞳孔微震。
「少夫人這幾日胃口差,每頓只吃小半碗飯便不願再吃了,屬下以為……」
初兒進了宮?!
裴源行猛地支起胳膊,撐住軟榻,被在一旁伺候的風清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青兒姑娘忙道:「幾日前,少夫人進了一趟宮,回來后她便一直懨懨的,屬下以為,少夫人倒不像是得了什麼病,更像是心情低落,許是在宮裡頭遇到了什麼事。」
至於晉王妃……
他修長的手指攥緊了靠枕的一角,厲聲問道:「可知道是誰宣初兒進宮的?」
莫說他已拒絕了聖上,退一萬步來說,即便聖上不死心,還打著賜婚的念頭,私底下要皇後娘娘出面說服初兒,初兒也斷不會因著這個緣故心情鬱悶。
裴源行緩緩鬆開了靠枕。
初兒又不心悅他。
自己心裡又何嘗不清楚,現如今初兒還願意搭理他,不過是因為她不再耿耿於懷、甘願放下以前的心結勉強跟他相處罷了。
先前他做下數不盡的錯事,令她受盡了委屈,他又憑什麼認為初兒是為了賜婚一事心裡不痛快?
他哪來的臉!
那日月朗抓藥回來后也稟了,初兒知道他受了傷,也沒多問幾句,明擺著也沒把他的傷放在心上。
裴源行的眉心緊鎖成一個川字。
可若說是旁的事,初兒近來的確不曾遇到過其他什麼煩心事。
初兒內斂,不愛跟人多打交道,能讓她憂心的唯有她的姐姐和三妹妹。
她姐姐和三妹妹似乎也沒遇到什麼麻煩事,他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事會讓初兒茶飯不思。
他下了軟榻,也顧不上背上的傷如何了,匆匆穿好了衣裳便出了門。
風清忙開口喊著:「公子,公子,這大晚上的,您……」他一壁嚷嚷著,一壁在後頭追著,只是走在前頭的裴源行個高腿長,轉眼間便已跑得不見蹤影了。
風清停下腳步,唉聲嘆氣地回了宅子。
不用問了,公子肯定是又去年家衚衕找少夫人了。
這一天天的,公子身上的傷就沒好利索過。
饒是這樣,他也沒幾分把握公子能挽回少夫人的心。
公子若早這樣對少夫人多上點心,少夫人至於跟公子離了心么……
裴源行不知自家小廝心裡早已將他腹誹了個遍,匆匆忙忙趕到了年家衚衕。
他施展輕功,一躍登上屋頂,低頭間眼角瞥見雲初正獨自一人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抬頭望著月色。
隔著些距離,他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色,只是這個時辰她分明該歇下了,卻獃獃地倚在石桌上一動不動,青兒說她心情低落確實沒說錯。
裴源行目光沉凝在雲初身上,複雜的情緒頃刻間翻湧而上。
他想告訴她,有任何事她都不用去擔憂。
他還想問她,有沒有哪怕那麼一絲可能,她近來吃不好、睡不好,是因為聖上賜婚一事。
裴源行抿緊了唇,縱身跳下了屋頂。
雲初冷不丁看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嚇得差點驚叫起來。
等看清來人是誰,她抬手捂住如擂鼓般亂跳個不停的心臟,嚇道:「世子爺!」
言罷,她倏然想起那日在鳳儀宮,皇後娘娘提到聖上要賜婚給裴源行。
雲初別開眼,聲音輕輕的:「世子爺回去吧,往後也別再來了。」
他再跟她走得近,不合適。
「雲初,你先前已經不趕我走了。」他的聲音中有了幾分苦澀。
她不是已經沒先前那麼討厭他了么?
她背過身去,道:「那是先前。」
裴源行上前幾步,與她面對面地站著,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哪裡不一樣?」
雲初情緒難辨地蹙起了眉心。
裴源行琢磨著她的態度,語氣裡帶著點試探:「是不是那日在宮裡,皇後為難你了?」
靜默了一息,他又繼續道,「不管遇到了何事,你只管告訴我,我定會想法子替你解決掉!」
雲初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皇后的確沒有為難過她。
裴源行斂了斂眉。
他哪會瞧不出來,她心裡藏著心事。
是一樁跟他有關的事,所以她才不願跟他說么?
「皇後跟你提了賜婚一事,是么?」他的語氣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剛燃起的希望撲滅。
雲初抬眸看向他,唇瓣微張翕動了一下,心裡縱然有著千言萬語,可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嗓子眼。
裴源行哪會瞧不出來,心情突然雀躍起來。
他望進她的眼裡,一字一頓,似是在向她承諾著什麼。
「雲初,我不會娶晉寧縣主!」
「是皇上賜的婚。」
聖上一言九鼎,又怎會容得下他說不娶晉寧縣主便不娶了?
裴源行忽而笑了,笑中透著自信,透著堅定,還有小小的期許:「那又如何?晉寧縣主不是我想要娶的人。」
雲初滿臉的震驚:「你這是要抗旨么?」
他眼尾上揚,看著她的那雙眸子里覆著一層淺淺流轉的柔光:「嗯,我抗旨了。」
她盯著他,半晌才喃喃地道:「你傻不傻?」
他又笑了。
這回,笑得爽朗。
「不傻!」
怎麼會是傻呢?
雲初腦子亂成一團。
他抗旨了!他怎麼敢?!
她抬頭望著他,只見他灼熱的目光地落在她的臉上,灼熱到讓她不知所措。
雲初忙轉移了話題。
「明朗說你受傷了,傷好點了嗎?你不是每日習武么,誰能傷你?」她胡亂問著,腦子裡亂糟糟的。
說到受傷一事,裴源行情緒明顯低落下來,他上前幾步,不由分說地將雲初摟在了懷裡。
熟悉的梅花香充斥在他的鼻息中,這幾日低落的情緒終於安定了些。
雲初恍惚了片刻。
她回過神來,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勻稱結實的胸`前,伸手推了推他。
他不肯鬆手,反倒將她愈發抱緊了些。
「初……雲初,不要……推開我。」
落在她耳畔的聲音,竟讓她聽出些寂寥悲慟的意味。
雲初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在心裡嘆氣。
兩人相擁了良久。
終是兩世曾當過夫妻的人,縱然裴源行一句話沒說,他心中是喜是悲,雲初並非全然感覺不到。
雲初忽而就想起了那日她去侯夫人屋裡侍疾時聽到的那些話。
那時候,侯夫人一心思念著她的兒子裴源律,歇斯底里地在裡間嚷著裴源行不是她的兒子。那些刺心話她聽見了,裴源行也一字不落地聽到了。
那夜,他緊緊抱著她,宛如今日這般一言不發,可她知道,他被傷到了。
「世子爺?」雲初習慣性地喚道。
她感到裴源行的身形僵了僵。
「雲初……」
他下頜緊繃,語氣里有幾分決然,「我不再是北定侯的兒子,不再是北定侯府的世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