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京

第二章 回京

第二章回京

驚蟄過後,京畿一帶的雨水便多了起來。自大運河一路北上,雨帘子就沒斷過,浩浩湯湯,彷彿天河傾瀉。

慕雲月醒來的時候,正值一場豪雨初歇。

窗外天還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船艙里鴉雀無聲,只殘雨順著船頂木柞的檐角「嘀嗒」滑落,同更漏聲一道,在寂靜中細數黎明何時到來。

「姑娘,您怎麼了?」

黑暗中亮起一團昏黃的光,巴掌大小,從屏風後頭急急繞過來,照出蒼葭慌張的臉。

今夜輪到她當值,人就睡在屏風外的小榻上,有事隨時都能起來接應。方才聽見裡頭聲音不對,她立時便醒了。

慕雲月捏著被角,心跳隆隆。

夢中的灼傷感還在,火舌都延伸進她五臟六腑,她張口想說話,嗓子都干啞得發不出聲,只能大口大口喘熄,恨不能把雨後帶有泥土氣息的潤澤空氣,全吸進自己肺里。

蒼葭忙去桌邊給她倒了杯溫水,伺候她慢慢喝下。

想起這次姑娘離京的原因,她心裡發澀,「姑娘可是在擔心,老爺和郡主不肯答應您和婁公子的事?」

回到十七歲這年,她還沒嫁給婁知許的時候。

湊巧那時候,禁中傳出風聲,林太后欲下帖,邀請京中各府的名媛貴女進宮賞花,名曰吟詩作賦,實則卻是給陛下挑選皇后。

汝陽侯府乃四世三公之高門,她身為府中嫡長女,名字自然在遴選名單上,且還居於首位。

本來一直相安無事,可就在上月,這些事不知怎麼被捅了出去,鬧得滿帝京沸沸揚揚。她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連帶慕家也一併淪為笑柄,茶樓說書的都能拍著醒木調侃兩句。

直到這三天,她待在這回京的船艙裡頭,聞著那熟悉的佛手柑香,看著一個個早已辭世的故人重又圍在她身邊說笑,親身感受著他們的喜怒哀樂,她才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夢。

慕雲月心尖一顫,卻是搖搖頭,若無其事道:「沒什麼,只是叫夢魘著了,休息一會兒就好。」趕在蒼葭追問前,她先仰頭吩咐,「你也去睡吧,過幾天就到帝京,到時還有得忙呢。」

都已經,三天了啊……

父親母親還在,慕家也在,她的人生還可以重來!

只是這時間點……

自打十二歲那年,她被困敵營,為婁知許所救,她就對婁知許一見鍾情,一門心思只想嫁他為妻。這些年,她又是給他寫信,又是暗送香囊,完全不顧女兒家矜持。

蒼葭還想再勸,看見她杏眼下淡淡的青色,到底是噤了聲,頷首悶悶道:「是。」便提燈退下。

就連她自己最開始也以為是夢,自個兒病得太嚴重,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慕雲月捏緊了被角。

慕雲月大被蒙過頭,卻是半點睡意也無。輾轉了會兒,她擁被坐起來,靠著枕頭獃獃聽船篷頂沙沙的雨聲。回想剛才的夢,她長長嘆了口氣。

說出來恐怕都沒人相信,她其實是死過一次的人,現而今是她的第二世。

她是真的回來了。

可前世的她,偏就是這麼個任性驕縱的人。到了外祖母家,她還不曾思過,還反過來威脅家中,說什麼橫豎她的名聲已經毀了,若是不肯讓她嫁給婁知許,她便鉸了頭髮,去金陵城外作姑子,一輩子不回家。

這節骨眼兒鬧出這樣的事,無異於在打皇家的臉!陛下和林太后如何忍得?

父親氣得當場給了她一耳光,若不是母親在中間攔著,安排她去金陵外祖母家暫住一段日子,她只怕真要被父親打死。

艙里很快恢復安靜,料絲燈一滅,黑暗便如潮水般蔓延而來。

父親母親實在沒轍兒,只能鬆口,讓她先回京,他們再好好商量。

這一哭二鬧三上吊,把外祖母家攪得雞飛狗跳。

他們倆夫妻都是極為要強之人,一輩子沒有跟誰低過頭。就連當年被圍困盧龍城,危在旦夕,他們也不曾皺過眉,如今卻為了她這個不孝女操碎了心。

後來,她也的確如了願,嫁給了婁知許。

可父親卻因此氣傷了身子,再難上戰場,多年後再次披甲上陣,卻是和自己的長子共同埋屍千峰嶺。母親那些年為了照顧他,也累出一身毛病。不到四十的年紀,人就已蒼老如花甲,最後還……

前世一幕幕慘劇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浮現,慕雲月痛苦地閉上眼,心像被熱油烹過一般,疼得喘不上來氣兒。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窗外雨勢又起,她才在那片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朦朧昏睡過去。

再次睜眼,卻是被一陣爭吵聲鬧醒。

內容聽不真切,只依稀辨出什麼「小姐」、「婁公子」之類的字眼。

慕雲月坐起身,掀開帳幔往外瞧。

天已大亮,雨也停了。天光雲影在窗外徘徊,有翠鳥正停在窗台上,扭頭拿長長的喙梳理被雨水淋濕的羽毛,聽見人聲,又「唧」地振翅飛走,帶起檐下金鈴「嚯啷啷」一陣亂響。

蒹葭從屏風邊探出頭,同她的視線相撞,愣了片刻,才含笑喚了聲「姑娘」,過去侍奉她梳洗。

慕雲月揉著抽疼的額角,問:「外面在吵什麼?」

蒹葭臉上笑容一僵,很快又笑著搖頭,「沒什麼。幾個小丫頭拌嘴,不打緊,待會兒奴婢過去教訓她們一頓,讓她們注意些,莫要再吵到姑娘休息。」

慕雲月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一個字也不相信。

蒹葭被盯得渾身發毛,終是扛不住,「噗通」跪了下來,「回、回姑娘的話,是、是王婆子和蒼葭。適才王婆子和幾個嬤嬤在甲板上編排姑娘您和婁公子的事,言辭、言辭……」

她眼裡覆滿慍色,想換個委婉一點的說法,一時間又想不出來,只能道:「反正都不是什麼好話。蒼葭氣不過,就跟她吵了起來。」

慕雲月挑了下眉,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王婆子是南錦屏的奶娘,南家敗落後,她便隨南錦屏一道搬進慕家。

這次去金陵,王婆子便是奉了南錦屏之命,專程過來「照看」自己的。在外祖母家鬧事,反向威逼父母的主意,也是她給自己出的。

蒹葭和蒼葭都曾勸過,可那會兒,自己被愛情沖昏頭腦,見父母雙親都不肯遂自己的意,只有南錦屏鼎力支持自己,她就把南錦屏視為世間唯一的知己,連帶對王婆子也禮遇有加。

王婆子同人起爭執,自己也多是站在她這頭,訓斥對方不懂事,鬧得大家都不敢和王婆子對著干。也難怪蒹葭現在支支吾吾,不敢跟她說實話。

歸根結底,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慕雲月嘆了口氣。

外間的爭吵聲已如殺豬一般,她沒敢再耽擱,隨手從木施上取下一件外衫,往身上一披,就匆忙出門去。

*

外祖母家給她包的這艘船極大,光船艙就有兩層,還分前後。船尾還有一間上下結構的小樓,紅漆直欞門的構造,檐下描江南彩繪,很是精妙。

慕雲月住在前艙最頂上一間,順著樓梯趕過來的時候,甲板上早已圍滿人。

一個個都直著脖子看戲,手在半空指來點去,嘴裡嘀嘀咕咕,就是不勸架。

王婆子和蒼葭被圍在當中,俱都叉著腰,紅著臉,烏眼雞似的瞪住對方。

「蒼葭姑娘這話說得好笑,我老婆子方才有哪句話說錯?大姑娘這次回京,不就是奔著婁家少夫人位子去的?還是老婆子我給牽的線,搭的橋呢。等回去婚事敲定,大姑娘還得感謝我,親自敬我一杯喜酒。」

「大姑娘都不介意我說這些,你一個在邊上端茶送水的,沖我嚷嚷什麼?我可警告你,老婆子我可是姑娘眼前的紅人,我說什麼,姑娘都得聽著。勸你最好識相些,趕緊跪下跟我認錯,免得事情捅到大姑娘面前,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婆子仰著雙下巴,拿鼻孔看人,一側嘴角高高翹起,旁邊的黑痣便顯出幾分刁鑽刻薄。

慕雲月鼻尖由不得溢出一聲嗤笑。

兩輩子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聽過誰的話?只記得這一路,王婆子看見她,比看見親爹還熱情,恨不能趴地上給她墊腳,誰承想背地裡竟是這副嘴臉。

餘光掃見王婆子手上一段翠色,她眸光越發凜然。

是一隻碧玉手鐲。

而這鐲子,慕雲月剛好認得,是婁知許在玉瑜齋,給他母親定製的壽禮。婁家小廝去取東西的時候,她和南錦屏正好去那裡置辦首飾,見過一眼。

真真是不錯,和田青玉水頭油潤,半點棉絮也無,上頭金絲纏繞出的寶相花也頗具巧思,她還誇讚過。憑婁知許的月俸,也不知攢了多久才拿下,單憑這份孝心,婁老夫人也會將這鐲子視若珍寶。

可她卻一次也沒見老夫人戴過。

後來她嫁進婁家,無論怎麼討好,老夫人對她都不冷不熱,叫她疑惑了好久。

婁知許也曾陰陽怪氣地譏諷她,說不知廉恥,人還沒嫁進門,就惦記上婆婆的東西。把她說得一頭霧水,以為他是故意找碴兒,還跟他大吵了一架。

現在再想,當是那日在玉瑜齋,這婆子就看上這鐲子,借她名頭狐假虎威討要了來。

膽子也是大得沒邊兒!

慕雲月眯起眼,琉璃般的眸子里神色變化莫測。

王婆子還在趾高氣昂抖威風。

慕雲月卻是已經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王媽媽好生厲害,才半日不見,脾氣竟這般大,要是附近有個燈會,媽媽是不是還能就地給咱們表演一個噴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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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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