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翟上將軍手裡捏著兩封信,一封好消息一封壞消息。
好消息來自柏鈞和,這個坑死人不償命的傢伙可算是要回來了,還順利救出了自家師弟。天知道翟夕最近為了彈壓江涵這群人有多費勁,柏鈞和要再不回來他的小命就要交代了。
按照柏鈞和原定的計劃,大軍抵達漢中之後應該派遣主力經子午道直奔長安,可大軍未抵達漢中前就收到消息,史朝義往長安派了一個監軍。這個監軍不是別人正是南酆。
別人不知道南酆是誰翟夕還能不知道嗎!雖然木炎有意瞞著他不想讓他知道的太多,可翟夕與他大師兄感情一向不錯,兩人經常通信,一來一往之間翟夕如何猜不出大師兄的身份,只裝作不知罷了。
正因為彼此了解,翟夕才堅決不同意奇襲長安。南酆的本事只怕不比令狐純與柏鈞和差多少。江涵等人要是敢偷襲長安,絕對是十死無生有去無回。
若是能直截了當也解釋清楚也就罷了,偏偏翟夕還不能把他大師兄賣了,自然就與諸將起了爭執。好在翟夕是柏鈞和信任的人,江涵等人也不是魯莽武夫,雙方還沒到兵刃相向的地步,只給柏鈞和傳了信兒等他決斷。
翟夕沒料到他聰明過人的師弟已經把自家師父大師兄的老底全都猜出來了,柏鈞和傳話回來說同意按兵不動翟夕還挺高興的。可等收到第二封信,也就是那個壞消息的時候,翟夕的高興勁兒便煙消雲散了。
第二封信來自南酆,也就是風易。風易在信里說當晚要約翟夕一見。
這信是夾在例行公文中一起送過來的,翟夕見信頓時冒了冷汗,顧不上徹查軍中是否有姦細便匆忙安排好手頭的事物潛出了軍營。
「見過大師兄。」
夜晚天氣不算晴朗月光不顯,層層疊疊的樹枝葉子一擋眼前的身影看得不甚清晰,卻也足夠翟夕認出對方是誰了。
「辭卓,好久不見,你最近可好。」拿掉了臉上的面具轉過身來,風易對翟夕一笑。
「托您的福,過得真不怎麼好。」
「我還沒教訓你呢你倒先埋怨上我了。」話是這麼說,可風易卻並沒有生氣的意思,「你榮升羽林上將軍,也不說傳遞些軍報給我,我早日打下漢中城,你也可以早日回去跟師父交差不是。」
「師兄找我果然是為這事兒。」翟夕唇角一挑,笑帶寒氣,「師兄可曾想過,柏鈞和敢讓我假扮他統軍便是做了萬全準備了,倘若羽林軍出了什麼差子,第一個要人頭落地的就是我。」
「話說回來師兄你也真是神通廣大,居然能知道羽林軍中的柏鈞和不是他本人,羽林軍里級別稍低的將官可都不知道呢。」
風易隨意靠在樹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懶懶地道:「柏鈞和重美色輕家國,為了救自己的准王卿拋下大軍擅離職守,即便羽林軍一敗塗地也都該是他的責任,又豈能拿你頂罪。」
「你說的美色是我們的師弟!」翟夕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入肉里掐出深深的印痕,「就算他不曾見過你的面也很少見師父的面,可他對你一直很仰慕,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甚至連他的生死都不顧!」
「我真的不明白師父為什麼一直想著復國!李唐背棄了他奪走了他的名譽身份地位甚至性命,他卻還一心想著幫那個家族復國!師父考慮過天下百姓的福祉嗎?他想沒想過一旦有第三方加入戰局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沒考慮過吧,他連自己的徒弟都可以犧牲,又怎麼會顧忌那些與他毫不相關的百姓!」
風易收斂了輕慢的神色,嚴肅冰冷的目光從頭到腳籠罩著翟夕,半晌才道:「你這些話憋在心裡很久了吧。這幾年你對師父交代給你的事兒愈發不盡心,東樓會變成如今的樣子你沒少推波助瀾吧?」
直視風易的眼睛,大師兄眼中的冷漠肅殺恍如一陣北風吹過翟夕心底,將心頭的熱血凝做了冰霜。
「大師兄,你回答我,你真的認為師父這樣做是對的嗎?」
「辭卓,如果沒有師父收養你,你豈能活命,更不用說入朝為官了。」
「如果我沒有一手家傳的易容術,又沒有阿哲這樣的莫逆之交,師父當年會救我嗎?」嘲諷一笑,翟夕的失望溢於言表,「我和阿哲想要的是天下太平的安穩日子,並非出將入相列土封疆。我感激師父的救命之恩養育之恩,可這並不意味著師父做什麼我都要盲從。」
「辭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反感李唐復國。難道楚國或者燕國就比李唐好嗎?楚皇氣量狹小猜忌心重,毫無雄主之風;燕皇就更不用說了,表面上仁慈寬厚,背地裡對開國功臣斬盡殺絕,毫無恩義可言。這樣的國家難道就有希望嗎?」
翟夕搖搖頭:「我之所以最初時願意幫助師父,就是因為我看不到楚國或者燕國有希望。可今時不同往日,柏鈞和的心胸魄力加上東樓的才華,足以給大楚一個更加光明的前景。」
「你要知道,東樓不同於阿哲,他並不是一個只會製造各種器具的工匠,他的見識心思都非常人可比。我不知道為何他失憶之後會變成這樣,但他改變的理由不重要。我相信如果是他和柏鈞和一起努力,我與阿哲便能早日過上我們想要的平靜生活。」
「辭卓,我並不想說這話,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公輸哲還在師父手上。」風易面色更陰沉了些,「你口口聲聲念叨著他,但你想沒想過,你現在的所作所為是在拿他的性命做賭注。」
「我何嘗不知道。」翟夕凄然一笑,「如果我因為顧忌他的生死出賣了羽林軍陷大楚於亡國之境,將天下百姓重新捲入無休止的戰亂中,阿哲只怕會立刻自盡至死不會再見我。倘若他真有萬一,我賠他一命就是。再者,我雖不贊同師父的作為,卻也並未做出叛師之事。」
直起身子走了兩步,風易站到翟夕身邊輕聲道:「我今日約你出來讓你給我羽林軍的情報,便是想給你一個救公輸哲的機會。你我相交多年我也不忍心看你難過甚至讓你去死,你當師父真的會坐視柏鈞和破壞他的計劃嗎?」
「你什麼意思!」
「辭卓,你也好,公輸哲也好,你們的心裡或多或少都裝著天下。而我,」風易點點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很小,他只能容納一個人。那個人想要得天下我便會幫他去爭去奪,那個人想要毀盡天下我也願意做他的刀,一生所願唯有他而已。」
「大師兄你……」恍惚間明白了些重要的東西,翟夕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單純論打仗,我或許不是柏鈞和與令狐純的對手,但一國征戰伐交比的可不只是雙方的兵馬錢糧,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風易將一根發簪自袖中取出交給翟夕,也不和翟夕道別,重新戴上面具背著手施施然而去。
木炎坐在涼亭中撫琴,身邊連個侍童都沒留。
青城山鬱鬱蔥蔥的,山澗流水潺潺鳥語花香,若是木炎的琴音中少幾分急躁冷厲,配上這美景倒也相宜。
雷霆的背叛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卻不能讓木炎憂心至此。若是能讓一個侍衛咬死自己,木炎這個國師算是白做這麼多年了。真正讓他憂心的是今早傳來的消息——公輸哲失蹤了。他前幾日剛去找過公輸哲,公輸哲就失蹤了!
木炎不是不知道公輸哲的手腕,他時不時算計那些看守他的人一次,為的也不過是與翟夕私會,兒女情長罷了。但木炎從沒想到過公輸哲能從他手裡跑掉。
少了一個拿捏翟夕的棋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救走公輸哲的人。公輸哲就算能迷暈守衛,也絕無可能逃出生天。到底是誰幫了公輸哲?瑞王府嗎?王府的手居然伸到他身邊來了他都沒察覺!
手下力道一緊,琴弦立時崩斷。木炎怔怔看著被琴弦抽破的指尖,良久,雙眸微闔,將指尖含入口中吮著,血腥的味道溢滿口腔。
軟禁公輸哲的別院是一處極為特殊的地方,偏僻不說更是機關重重。大楚的朝臣都不知道公輸哲在哪,可顧賢又怎能不知那處別院所在。丟了一個大活人,木炎瞞得住一時瞞不了一世,最近格外注意木炎動向的顧賢更是瞞不住,似乎木炎也並沒有想瞞著……
叫來了王府總管,顧賢靠在軟榻上意味不明地打量著這個跟著先王與自己多年的老僕,洞悉世事的目光讓王勝暗暗發毛心裡打鼓,他完全猜不到主子叫他來是為什麼。
「王勝,孤的書房這些日子都是誰打理的?」
深深躬著身子,王勝的姿態比往日更謙恭,「殿下的書房一向都是奴才打理,從不假手於人,這是王府的規矩。」
「若是孤的書房丟了東西,這該問責於誰呢?」
一聽這話王勝立刻就跪下了,「主子,奴才可以對天發誓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主子的事情!」
「你別急。」顧賢揮揮手讓他起來,「公輸哲失蹤了。」
細細端詳著王勝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顧賢慢悠悠地繼續道:「和兒來信說他讓翟夕假扮他統軍,他本人親自去救王卿,這事兒京城之內也只有孤一人知道。若不是這個消息外露了,公輸哲好端端的怎麼會失蹤?他可是拿捏翟夕的惟一的把柄。」
「主子您說的這是什麼呀,奴才真的聽不懂。」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滑,王勝不敢對上顧賢如有實質的目光,只是不停地磕頭喊冤。
「王勝,我知道你不會背叛王府,我相信你從沒有害孤與王爺的心思……」從榻上起身走到王勝身前蹲下,顧賢捏住王勝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手上力道之大捏得王勝喊出疼來,卻也抑制不住指尖的顫抖。
「可是你效忠的人不止是孤與和兒,還有一個人亦是你誓死追隨的……」
王勝的眼睛頓時睜大,眥目欲裂。
「你告訴我……」聲音中竟帶了哽咽,顧賢的情緒失控了,「你告訴我他是不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