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斬首示眾
李負渾身已被汗水浸透,跪著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道:「我家主人打聽到,東路軍這些日子其實陸續回來了不少人,都被尋釁關押,如果將軍願意,我家主人可以幫助解救一批。」
賀世賢目眥欲裂,如雷的聲音吼道:「我道好些兄弟拚死回來怎麼又突然杳無音訊了的,竟也是你們做的!」
李負被嚇得渾身顫抖,連忙矢口否認道:「不不,將軍萬莫誤會!這事確實不是我家主人做的,但我家主人可以解救!」
賀世賢狠狠地瞪著他道:「有多少人?」
李負咬緊牙關:「大約百八十人。」
賀世賢「砰」的一拳砸在茶几上,騰地一聲站起冷笑道:「好啊,厲害!」
「你們這是拿住了我的七寸,想要逼我就範啊!」
李負趕忙道:「將軍對劉大帥的情誼人盡皆知,但劉俊大人的事情既已然無能為力,咱們便只能順其自然了。不像這百八十條性命,救不救得回來,不過是將軍一念之間的事情。」
賀世賢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睛里似乎就要噴出火來,良久,卻終於還是長嘆一口氣道:「這些人里,陳紹孫在否?」
李負又咬了咬牙,點頭道:「在。」
此人是李清重點關照的一個,但李負相信,這人也包含在李清所謂的「不惜一切代價」之中。
賀世賢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片刻之間彷彿是做了艱難的抉擇道:「事成之後,再過來領那個細作。」
說完,他看也不看李負一眼,背手走進了後堂。
李負長吁一口氣歪坐在地上,宛如劫後餘生一般。
第二天,陳紹孫就被帶到了賀世賢的營中,賀世賢仔細查看了他身上的傷情,然後將他引到後院,見到了早就望眼欲穿的楊端和。
三人交談一番,賀世賢無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陳紹孫便不顧有傷在身,同楊端和匆匆離去。
這邊曹雄也在賀世賢營中吃了不少苦頭,他被放出后,得知劉俊已經被押解京師斬首的路上,認為任務勉強算是完成,便通過李清的渠道悄悄離開了遼陽,直奔建州而去。
一路上,他的腦子裡時不時都會閃現出劉俊那晚上跟他說過的一句話,那個俊朗剛毅的年輕人自信滿滿道:「我會再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
曹雄狠狠地搖搖頭,想要把那些不可思議的想法拋掉,但那句話卻偏偏是在腦海中反覆回蕩,愈加清晰了。
半月後,押解劉俊的一行人在距離京師不遠的密雲境內中了蒙汗藥,醒來時,劉俊早已不知所蹤。
暗中跟著的賀家高手也大吃一驚,雙方都發了瘋地尋找,但劉俊卻彷彿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事情傳到京師,朝廷震怒。
這時候,萬曆皇帝已經病入膏肓,就連內閣首輔方從哲都很難見到他,不過偶爾從司禮監傳出一些口諭罷了。
又過了十天,李清派出的一匹快馬奔進了京師,不久,司禮監秉筆太監梁永派人傳來萬曆口諭,曰叛賊劉綎,深負國恩,全家於明日午時三刻,菜市口斬首示眾,以懾天下不臣者!
方從哲接到口諭,沉默良久,要說起來,自己和這劉綎還有一段淵源,外界也多猜測劉綎同楊鎬一樣,乃是浙黨一系的將官,誰曾想,這薩爾滸一戰,全部葬送了。
好在其子尚在人世,以後暗示緝捕的人寬寬手好了。
方從哲知道只能做到這個地步,搖頭嘆息一聲,然後交辦下去照例執行。
劉家故舊打點過的獄卒於當天晚上,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正在監獄中的張氏。
獄卒走後,張氏再也難以入睡,在焦躁不安的氛圍中一直捱到深夜,終於等到了劉府的大管家劉安。
劉家畢竟是根基深厚,在劉綎被污衊叛國的消息剛出來時,其夫人張氏便當機立斷,將劉府能套現轉移的財產盡數變賣,做好了假賬,讓大管家劉安帶著家中幼童以及這些錢財逃跑。
不久,劉府果然被下令抄沒,而劉安則又從幕後浮出,擔負起了結交朝中權貴,營救劉家老小的責任來。
一個月前,劉俊傳出要被從遼東押解到京師的消息,張氏得知后悲喜交加,很快就安排劉安往北迎去,想辦法暗中同劉俊接了頭。
這次二人又悄悄商談了一會兒,最後只聽得張氏堅決道:「我不同意!」
「現在少爺的命重於一切,劉家以後都靠他了。」
「這一百來口,加起來也比不上他一根寒毛,沒有勝算的,劉安你不能跟他一起胡鬧!」
劉安恭聲應是,離開時滿臉的悲憤和決絕。
漆黑的牢房中,張氏倚著冰冷的牆壁就這樣又坐了一夜。
凌晨時,獄卒又給張氏端來了斷頭飯,菜肴色香俱全,還有一小壺好酒。
張氏毫無食慾,只吃了兩口,便是難以下咽。
之後便是最後一次過堂、驗明正身等等繁瑣的事宜,因為大太監梁永的親自關照,各道程序都走的相當嚴格,等一切結束之後,已經臨近中午。
這時候,距離午時三刻已經不剩多長時間,獄卒給劉家眾人帶上枷鎖,由兩隊兵丁押著徒步走往不遠的刑場。
這一路走過去,就算是遊街了。
街道兩邊站滿了圍觀的百姓,他們一個個都伸出正義的手指對他們指指點點,有一群書生模樣的人還收集了一筐垃圾專門用來往犯人身上扔。
「叛徒!」
「國賊!」
「遼東竟坏於爾等之手!」
他們一路扔,幾個小乞丐低頭從押送兵丁的腳底下鑽過去,跟著一路撿。
已經喬裝打扮過的劉俊混在人群中,看著這群義憤填膺的人,心中只覺得好笑。
好不容易到了法場,張氏他們渾身上下已經狼藉不堪。
行刑台上陸續已經跪了老老少少一百餘口人,其中還有劉俊剛滿十四歲的妹妹劉瑤。
其他人都在低頭哭泣,只有張氏不斷往人群里張望,她這段時間也只是聽劉安在中間傳達,還一直未能再見過劉俊一面。
「這就是我的母親嗎?」劉俊低聲喃喃自語,心中莫名其妙地竟對這個陌生婦人產生了一絲親近之感。
「陳紹孫應該比我還早到京師才是,問題到底出在哪?」
劉俊眼睛四處瞟去,沸反盈天的圍觀人群里,他看到了劉安對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還有一些人一直在人群中左右挪動,互相交換著眼色。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幾個朝廷的探子也混在了人群里,佔據了刑場外圍的幾個關鍵腳點,他們身法老練,隱蔽地也極好,只可惜瞞不住劉俊。
他目光繼續往四周逡巡而去,只見刑場對面的酒店二樓上,竟然既有劉府的家丁,也有朝廷便裝的公差,他們相距不遠,寬大的衣袍下都藏著手弩,彼此竟都對對方毫無察覺。
劉俊長吸了一口氣,天子腳下,重罪欽犯,果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劉俊暗中將這信息通過別人傳給劉安,劉安大吃一驚,慌忙著手應對。
重重重兵,戒備森嚴之下,硬來的話,拼著損失慘重,成功的概率也是極低,但劉俊卻沒有別的選擇。
袖手旁觀,只會讓劉府的老人同他離心離德,他便什麼也繼承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