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是同根生,相煎須太急

第三章 不是同根生,相煎須太急

《荷馬史詩》:神要是公然去跟人作對,那是任何人都難以對付的。

瘟神也是如此。

有些人就是這樣,無論他們到哪,都為人們所唾棄,一如預示著不祥的烏鴉。

三個女孩見到冒然出現在她們面前的這名男子,僅余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就像見到了一隻報喪不報喜的烏鴉,做不到釋迦牟尼點化普羅眾生時所說的那樣,「笑著面對,不去埋怨。悠然,隨心,隨性,隨緣」,皆是眉頭緊鎖。

絕美女孩更是恢復了伊始的冷艷孤高,低頭搗騰著昂貴精緻的蘋果觸屏。俞晴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一如暴風雨來臨前的陰沉氤氳,連連向唐悅兒使了好幾個眼色,示意她去跟這個瘟神交涉,卻自顧自地掏出手機,不知在按著些什麼。

唐悅兒無奈寒著臉道:「龐超群,說話小心點,什麼我們家你們家的?也不知道噁心。」

蕭雲望了眼那個叫龐超群的公子哥,很年輕,卻沒有過多的輕浮感,看不見半分稚嫩之氣,面目俊秀,皮膚白皙,一身名牌阿瑪尼,道不盡的瀟洒,臉上露出個自以為很迷人的微笑,那種裘馬輕肥的侯門氣息雖遠沒有達到令人生厭的程度,卻使人不想與其親近,避而遠之。

龐超群聽了唐悅兒冷嘲熱諷的話語,並沒有半分惱怒,輕輕笑了笑,成熟而紳士,輕聲說道:「悅兒,我這不是關心你嗎?我剛到,還沒找到位置,趕早不如趕巧,不介意我加個座吧?」

「介意!」三個女孩異口同聲地大喊道。

周圍的人都被這一聲大喊所吸引,好奇地循聲觀望。

三個美女已然成了十里清揚的焦點所在,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惹起一片關切目光。

龐超群被女生這樣乾脆利落地拒絕,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頗為尷尬難堪。雖然如此,可他還是能保持住那份固有的穩重老練,咳嗽幾聲,眼神不時地飄向那個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表情的絕美女孩,滿是柔情。

然而,絕美女孩卻心如鐵石,視他為透明空氣,低頭不語。

「龐超群,這不歡迎你,另找座位吧。」

俞晴見到絕美女孩的臉色有點慍怒,便開口說道,語氣果決,絲毫不留餘地。

「紫竹,你不是說今晚要寫畢業論文嗎?寫完了,然後來這喝酒慶祝?」龐超群絲毫不理會俞晴的冷語冰言,望向那個仍在低頭搗騰蘋果手機的絕美女孩,臉不紅心不跳地轉移話題,想和他心中的女神多說兩句話。

這話問得相當有水平,完全符合著名領導力大師沃倫?本尼斯對領導者說話藝術的三個要求:會而不議,引而不發,懸而不決。這兩個問題拋出來之後,一來可以探聽到她有沒有約會,二來可以往下打開話匣子,三來又會使她的心理防線弱化許多。

「與你無關。」絕美女孩冷冷地回了一句,頭依舊沒抬。

短短四個字,便輕易瓦解了龐超群經過深思熟慮才下的一步棋。

這比起解放戰爭時,三大戰役那勢如破竹的進攻,還要凌厲好幾倍。

「聽到沒有,龐超群?不要這麼自討沒趣了,紫竹都不理你,你還厚著臉皮在這幹什麼?」唐悅兒將不滿盡然展露在語氣中,沒有半分婉轉。她比她的好姐妹更討厭這個厚顏無恥、死纏爛打的衣架飯囊,這種人就是墨子在幾千年前稱之為「無故富貴」、只會吃祖宗飯的**。

龐超群的臉色比剛才更為難看,像醜小鴨未成為白天鵝前,被同伴孤立取笑一般,隱隱想要發作,卻又怕在女神面前破壞了自己辛苦塑造的紳士風度形象,唯有左顧右盼,佯作找位子,來掩蓋心底的那絲不愉快。

只是他不知道,在女神心中,別說形象了,他連印象都沒有。

這時候,門口又進來3個人,向這邊走來。

「超群,什麼事?」

說話的男子年紀尚輕,相貌平平,只是一身名牌西服讓他平添了些許真我的風采。

龐超群笑了笑,淡然說道:「沒事,張山泉,只是碰到了紫竹她們,在這聊會天。」

「哦?原來是紫竹呀,還真有緣。悅兒也在,嚯,俞晴也在!今晚的十里清揚可真是熠熠生輝啊,威尼斯電影節那些女明星也不過如此吧?」張山泉不大的眼睛涔著色光,讓人渾身不舒服,對於這種只會風花雪月、到處沾花惹草的二世祖來說,溢美之辭是小菜一碟,隨口而出,這也算一種能耐。

絕美女孩還是沒有抬頭,熟視無睹,一臉寒霜。

而唐悅兒和俞晴的不快全然寫在臉上,煙眉緊蹙,抿著嘴唇,冷冷端坐在座位上。

蕭雲饒有興緻地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像是一位觀賞困獸斗的遊客。

只是,他的目光大部分都緊緊地鎖在了張山泉身後的那個中年人身上,約莫五十歲光景,身材不高不矮,目光深邃,臉上很乾凈,異常乾淨,沒有鬍鬚,沒有汗毛,沒有傷疤,甚至,表情也沒有。那雙手像女人般秀氣滑嫩,交叉置於腹部,靜靜地站立著,像一尊歷經風霜雨露卻屹立不倒的伏虎羅漢雕像。

「龐少,三位美女這般清高,惜字如金,不肯多說半句話,是不是在暗示我們坐下,慢慢培養培養感情啊?」同行而來的另外一個青年人邪邪一笑,右眼下的那道傷疤猶如一條蜈蚣,令人毛骨悚然。

絕美女孩聞言,赫然抬頭,狠狠地瞪了龐超群一眼,旋即別過臉大口抿酒。

龐超群心裡一寒,黑著臉道:「劉慶,不該說的就不要說,記住,禍從口出。」

劉慶驚惶失色,連連道歉,退到一旁,低頭不再言語。而蕭雲一直注意的中年人始終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甚至連眨眼都是十分緩慢,像是進入到了科幻小說里描述的時間房子裡面一般。

局面僵持著。

小亮低聲喊了喊正在看熱鬧的蕭雲,輕聲道:「你小子還不快挺身而出?」

蕭雲浮起一個清幽淡雅的微笑,輕輕搖頭。

這種事與他無關,他只是個平凡的吧員,救美這種事,還是留給英雄來做吧。

「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誰都明白,但真正領會的又有幾個?鶴立雞群是每一個有野心的人都渴望的,可以第一個做英雄,絕不第二個做王者,項羽如是,曹操如是,李自成如是。所以,項羽敗了,敗給了一個無恥流氓;曹操敗了,敗給了兩位智者儒將;李自成也敗了,敗給了一簇關外紅纓。

蕭雲修長手指輕輕揉了揉眉頭,正欲轉身去給三位美女拿酒,用正當理由打破僵局之際,門口再次一陣風似地衝進兩個青年,神色匆匆,身後跟著一個高大偉岸、稜角陽剛的中年人,那股蕭殺氣息只能是軍隊里才能培養出來。

最後面,還跟著兩個慢悠悠走著的青年。

看客們的熱情再度被升溫,密切留意著事情進展。沖在最前面的那兩個青年喘著粗氣,火急火燎地奔到三個女孩面前,那個堅毅硬直的軍人也同時趕到,盡責地用身體隔開了龐超群一行人,臉上儘是警惕之意,眼神銳利,鋒芒畢露。

「悅兒,對不起,我遲到了,但是你得聽我解釋!」

說話的青年稍微有點胖,身材高大,四方大臉,劍眉朗目,一臉英氣。

唐悅兒橫了他一眼,別過臉去生悶氣,心裡卻是桃花朵朵開。

「張寶,你可來了,你不知道悅兒剛才有多生氣!」俞晴一語雙關,既暗含對他遲到的不滿,又喻指對那幾個不識時務的眼中刺的嘲諷,邊說著邊用眼神示意張寶身後站著的那幾個人。

張寶領悟,轉過身,雙眼冷冷地瞥了瞥龐超群一行人,忽然露出一抹人畜無害卻偏偏如同惡魔般的笑容,輕聲道:「龐大少爺,這沒你的事了,該幹嘛幹嘛,不要堵在這,你以為你是交警站崗呢?」

張山泉聽出了張寶話中輕蔑的語氣,微怒道:「張寶,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又怎樣,你能奈我何?張山泉,不要以為在奶奶面前得寵,你就神氣。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而現在,最好也不要惹我,不然我就讓你嘗試一下被白衣護士悉心照料的滋味。」張寶笑著,冷眼一橫,張山泉嚇得不由後退一步。

他深信張寶的話,這個膽大妄為的堂哥從來都是言出必行的。

龐超群淡淡地看了張寶一眼,依舊沒有動怒,嘴角噙著些許習慣性的微笑,這種高深道行絕不是普通的裝腔作勢,平靜道:「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話不要說得太絕,對誰都沒有好處。」

話音未落,與張寶一同匆匆趕來的另一個青年露出個邪惡的微笑,左手指間夾著一根剛燃到一半的香煙,抬起,抽了一口,突然把右手的灌裝可樂狠狠地砸到了張山泉身上,濺滿他一身,笑著道:「不留一線又如何?」

「孔陽!」龐超群窮形極相,終於拋開了那份高人一籌的城府,怒不可遏地大喊道,「你三番四次地找茬作對,我忍了;你屢次三番地冷嘲熱諷,我也忍了。但今天,你和我之間,只能有一個走出這個門口!」

音樂戛然,萬籟死寂。

男人的面子,有時,比生命更為重要。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紛紛將目光投向對峙的那幾個人身上,興奮莫名。

魯迅先生早在幾十年前就說過,華國人好熱鬧,此話不假。

三個女孩翩然起身,站到了張寶身後,憂心忡忡地看著局勢的發展。

張寶安慰著三個女孩,這種場面,對於他這個愛惹事卻無所畏懼的主來說,家常便飯。

在最後面悠然走來的兩個青年與三個女孩微笑打招呼后,便恰意地旁觀而起。

「陸羽,你說孔陽幾招把那小白臉打趴下?」說話的青年嘴角微翹,鼻樑上那厚厚的近視鏡片擋不住眼中的睿氣,似乎對這場風波的結果並不擔心,語氣極其輕鬆自然,像是在看著一場早就被幕後操縱比分的足球賽。

「五招吧。」那個叫陸羽的青年輕聲道,吐剛茹柔。

他有著一張異常柔美的臉孔,童叟無害,嘴角總是掛著一抹微笑,不明媚,不顯眼,不出彩,乾淨和善,很容易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就會想起姑蘇寒山寺的鳴鳴禪鐘聲,想起杭州飛來峰的幽幽洞壑深。

劉慶皺了皺眉,勸道:「龐少,不要衝動,孔陽下手不知輕重的,萬一……」

龐超群揚手打斷他的話:「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多嘴。」

「是,龐少。」劉慶驚聲道,那條蜈蚣似的傷疤蠕動了下。

孔陽不屑道:「不要故弄玄虛了,要打便打,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拍電影啊?」

龐超群冷哼一聲道:「孔陽,別得意的太早,等下不知道怎麼死。」

孔陽彈彈寸余的煙灰,豎起中指,大笑道:「操你大爺!」

龐超群出奇地盛怒,雙拳緊握著,手上的青筋畢現,雙目死死地盯著孔陽那張略顯青澀的臉龐。這已經不是孔陽第一次找他茬了,每次都讓他怒火中燒。父輩間的深深積怨,順理成章地轉移到他們這代身上。在寧州上層圈子,這兩位仁兄之間的矛盾早已是婦孺皆知的事情了。

「少爺,別忘了老爺說過的話。」

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忽然淡淡地拋出一句,語氣中沒有任何感**彩。

龐超群渾身一顫,剛才的衝天怒氣遽然消失殆盡,如流水漫過銀盤,不著痕迹,瞬爾恢復平靜,這份控制自如的城府,不是一般的紈絝子弟可以擁有的。他微微向中年人欠欠身,略帶愧疚地說道:「對不起,馬叔,我剛才衝動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像東方欲曉的一線曙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孔陽,算你走運,以後小心看路。」龐超群說著,深深地望了絕美女孩一眼。

「隨時奉陪。」孔陽聳聳肩。

「我們走。」龐超群率先向門口走去,其餘幾人緊隨其後。

張山泉怨恨地橫了張寶一眼,也跟著走出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

等到龐超群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後,真空般寂靜的酒吧又恢復了原來的熱鬧熙攘,喝酒的繼續喝酒,聊天的繼續聊天,揩油的繼續揩油,方才的那場鬧劇好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如同鐵牛入海,不能掀起任何波瀾。對於市井百姓來說,熱鬧終究是熱鬧,湊完了日子還得接著過,豪門恩怨這些驚艷戲碼輪不到他們操心,只要生活不過於操蛋,他們就滿足於現狀。

蕭雲還站在原地,施施然。

從這場短命的鬧劇開始醞釀,到風起雲湧,再到尚未傾盆而下便橫遭腰斬,他始終不像旁人那樣心花怒放喜形於色,平靜得讓人窒息,妖異頓生。他靜靜站在那兒,不是在回味無窮,也不是希望未完待續,而是他不曉得那三個女孩還要不要紅酒,又不好現在過去詢問,只好獃在那兒,等著她們的下一步指令。

張寶低聲下氣道:「悅兒,你還生我氣啊?」

唐悅兒恨恨瞪了他一眼,偏過臉不再看他,耍起了小女人脾氣,這再正常不過。

「我剛才在路上真的有事,不信你問孔陽。」張寶小心翼翼解釋道,生怕說錯一個字。

「哼。」唐悅兒還是一臉寒霜,語氣卻明顯有所緩和,已經給了張寶一個階梯下。

她的兩個死黨則很不道義地掩嘴偷笑,笑意玩味,惹得她杏眼不住地怒視著兩個女孩。

「悅兒,生日快樂。我給你買花了,999朵玫瑰呢!你等一下。」張寶卑躬諂媚地說著,他知道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更知道全天下的女人都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耳朵根軟,禁不起男人的花言巧語,轉過頭去,問道,「董悲咒,玫瑰呢?」

「不是你一直拿著嗎?」戴著厚眼鏡的董悲咒一臉詫異。

「滾你的蛋,你沒看見老子兩手空空啊?剛才不是叫你拿著的嗎?」張寶怒目圓睜。

關鍵時刻掉鏈子是極其痛苦的,這種痛苦,不亞於上完廁所才想起忘記帶紙。

董悲咒苦笑道:「寶哥哥,你看我文質彬彬的,能拿得動那『三九葯業』玫瑰花嗎?」

「我踢死你丫的!」張寶怒氣沖沖地向董悲咒踢去,語氣悲愴凄憤。

董悲咒雖然身子骨孱弱,卻還是很靈巧地躲到了陸羽身後。

陸羽依然帶著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平靜道:「小寶,你的唐妹妹走了。」

「啊?悅兒!等等我……」張寶追向已經推門而出的三個女孩。

突然,他停下腳步,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一眼淡泊明志的蕭雲,然後快步離開。

其餘幾人也隨之離去,一切終歸寧靜。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蕭雲淡淡嘆了句,無奈搖搖頭,心裡暗暗感慨道,有錢人真是能瞎折騰。

他轉身,剛想往吧台走去,忽然渾身一震,眼神旋即冰冷,赫然抬頭向二樓雅座的一個角落望去,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他在轉身的時候,清晰感覺到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那個角落看著自己,雖然只是一瞬間,但足以讓他平靜的心倏地盪起了一條漣漪,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陰暗銳利。

蕭雲若無其事地走回吧台,眼角餘光始終留意著樓梯口的位置,卻發現沒有任何人下來。

過了十分鐘,蕭雲從新忙碌起來,那道目光成了過眼雲煙,被拋之腦後。

可惜,他不知道,二樓臨街的窗戶已經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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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大章,沒辦法,作為一個新人,唯有每章都在末尾呼喊一下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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