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心
那日過後,張銘讓琳娘去和她姐姐玩耍,自己則先去和孫木匠結了賬,將他訂做的各式器具一併拖了回來,所幸那孫木匠要價高歸高,做的東西質量還是不錯的。冰@火!中文他還要討彩頭,就不知從哪裡尋來一條紅綢布,扎了朵不倫不類的大紅花放在上頭,又讓自家十二歲的狗兒幫著搬,張銘見他這樣貪財,真真是哭笑不得,只能又塞給狗兒五個銅板,又將自己和琳娘去縣裡時買的一包花生糖倒了一些在狗兒身上的口袋裡,叫他回去分給弟弟妹妹吃。孫木匠見張銘如此上道,又覺得他實在蠢,面上更是哈哈哈的高興。
料理了一樁糟心事後,張銘又去孫大剛那問他田裡情況,確實是翻了地,也種了些豆子,那孫大剛卻將種子還給了他,還怪他道:「張秀才呀,不是我說你,何必糟蹋自家東西,前幾日我糊塗,難道你也糊塗嗎?眼下這都快入冬啦,咱們滄州的天氣,冬天不論種什麼都活不成啊。你還是把種子收回去,開春了再來找我吧。」說罷還將第二回的五十文錢退給他。
張銘知道他是好意,也知道自己確實犯了常識性錯誤,只得道:「是我疏忽了,父母在時我只知道讀書,如今輪到自己當家,真是樣樣都不太上手。」
那孫大剛實在憨厚,就說:「你也不必傷心,我同你一樣,年紀輕輕就沒了父母,頭幾年難過是真的,現在家裡有媳婦和孩子知冷知熱,也覺得很滿足了。」
張銘點點頭道:「多謝你開導了。孫大哥,以後我這地里還得靠你照拂,你看我這二兩肉,也實在種不了地。」
「這事兒啊不必同我客氣。」孫大剛笑笑。
兩人隨即告辭。
張銘心裡鬱悶,走在路上邊走邊想,終於想通,想來是一開始孫大剛和自己都沒發現那常識性錯誤,他回去后和自己媳婦王氏一說,就被人家發現了漏洞,那女人大概也是怕種壞了擔責任,這才讓孫大剛拒了自己。她倒是聰明,看來心腸也不壞,還叫孫大剛將錢足額還給自己。
這樣邊走邊想,就走了岔路,張銘抬頭一看,不免汗顏,前面就是自己岳家,趙氏的聲音極響,便隔了幾十米也能聽見。他如今不清楚孫炳為人,不敢貿貿然進去他家,只知道他考了近二十年也沒考上半個進士,是個老貢生了,學問上似乎不錯,家裡不過開著個私塾,僅靠學生的束脩倒也能養活一家老小。
張銘還在躊躇是否要去打個招呼,卻聽到一個女娃娃聲音,頗得趙氏真傳,「娘,癆病鬼姐夫來啦!」這話說的,張銘仔細望去,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頭上總了兩個角,面如滿月,細眉大圓眼,穿著藏青色大夾襖,頸子里還套了個銀項圈,可愛的緊,此時小臉繃緊,遠遠瞪著他,一動不動,好像如臨大敵,叫人忍俊不禁。
張銘自知這樣不能掉頭走了,只能上前,就在孫家門口垂手而立。不多時,趙氏便出來了,那小丫頭溜的飛快竄到她身後,趙氏一邊拍她腦袋一邊道:「我的小姑奶奶,何必說你那喪氣姐夫,誒?」待她見到張銘,就是一愣,「姑爺來啦。」驀地她臉又一變,心想,這可是來討錢的,真是個討債鬼。
張銘沖她作揖,趙氏勉強回禮,兩人就僵持住了,一個扯著微笑,一個撇著嘴。幸好在教人早課的孫炳聽到了動靜,也移了出來,見到這副景象,不免動氣,對著趙氏斥道:「你這樣成何體統,叫女婿立在門口,也不請進家來么?」
趙氏平時在屋內仗著自己生了兩子三女很有底氣,敢同孫炳吵上一吵,一般孫炳都懶得理她,由她佔上風,可是若有外人在,她就慣會在孫炳面前做鵪鶉,因此兩人雖然志趣不同,也算和睦,現下孫炳動氣,她就做起鵪鶉來,對張銘道:「好女婿,快進門來,咱們家裡今日還有幾個你同窗在哩!」
另一旁,張銘早就悄悄打量起自家岳丈來,面色偏黃,高額長須,身上穿的乃是半新不舊的深色長衫,連指甲都修剪的乾乾淨淨,心中便有了計較。聽得趙氏喚他進屋,也就從善如流,又對著自家岳丈行禮,道:「本是路過,並不曾想叨擾,且今日也未帶禮前來,還望老師你不要怪罪。」他叫孫炳老師是不錯的,蓋因之前張銘就是拜在孫炳名下,跟著他學習四書五經,並一舉考過了縣試,成為秀才。
孫炳為人十分板正,聽到張銘仍喚自己老師比喚自己岳丈反而更高興一些,他亦知自己才華有限,再往後就教不了張銘什麼了,還能聽到他叫自己老師,自然得意。因此微微頷首,又問:「琳娘近日在家可好?」
「她一貫待我十分好。」張銘真心實意道。
「你剛病癒,還是在家多休養生息的好,不日便是你父母七七,到時候我亦會去幫你。」
張銘知孫炳此話已經說的對他極為照拂,心裡感慨,恭敬道:「多謝老師。」
孫炳還要替學生上課,且他自己小兒子孫琢也在課上一道聽,耽擱不得,就吩咐趙氏招待好張銘,又回到自己教書的那間門廳里去了。
張銘同趙氏實在沒什麼好說,但他看那圓滾滾的小丫頭覺得可愛,就將隨身帶著的半包花生糖遞給趙氏,「這糖不稀奇,我送給妹妹吃。」
趙氏雖然覺得張銘是個癆病鬼,還是蠢敗家子,以前自己丈夫也不喜歡他,可自從張銘考上秀才后就對他刮目相看了,因此她也不敢做的太過。見張銘還有糖送給自家,也不好推拒,就順手接下遞給自己小女兒,笑道:「真是多謝你了,可要留下用飯?」
她家是不吃中飯的,要用飯就得到晚上了,這話言下之意便是無事就快走吧。
張銘自然知她心意,喝了兩口茶,就道:「我家裡還有事,就先回去了,勞您和老師說一聲。」
見他要走,那圓滾滾據說叫珠兒的小丫頭因著吃了他的糖,竟還有些捨不得,綳著臉拽了兩下他衣角,最後被她娘趙氏一把抓回去,才由得張銘走了。
張銘脫了身,這才能夠向家走去,心想上午這三樁事真是鬧心的很,卻見前面又鬧了起來,一群人圍在里長家門口,正嘰嘰喳喳說話。就聽得兩個四十多的婦人在閑談,一個手裡還牽著個髒兮兮的小女孩。
「我說,孫老三來賣丫頭,你怎的來湊熱鬧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兒媳婦兒嫌棄這蠢丫頭不知事,叫我來和孫老三花點錢換一個。」
「你傻呀,換個好看靈巧的,你家媳婦不就更鬧心?要是不注意著,讓這些個賤籍的小狐媚子爬到你兒子床上去了怎麼辦?」
「我悄悄跟你說,我兒媳婦兒懷孕了,伺候不了我兒子,她這是要顯大度,學大戶人家給我兒子弄個通房哩。」
說是悄悄話,喊的比誰都響亮,唯恐別人不知道這是要來給自己兒子納小,還打著兒媳婦兒要孝順的名義,真真匪夷所思。
張銘聽得這一通話,才明白原來是人牙子來了,他還沒見過這場景,就起了好奇心,走近里長家,往裡探頭望過去。
好傢夥,里長家院子里正一排齊刷刷站著十幾個看上去不到十歲的孩子,身上穿的破舊,臉和手倒是洗的乾乾淨淨,主要還是女孩子,在鄉下,丫鬟比小廝值錢,因此只有兩個半大的男娃娃在那愣愣的站著。
不過孫家村有餘錢買的起僕人的人家畢竟也少,大部分只是來看看,待有人上去一問價格,只見站在那中央的一人,生的尖嘴猴腮,一口大白牙,雙眼賊亮,大聲道:「這回都是正經官奴的孩子,你們看看,樣貌是個個都好,聽話乖巧,就是做活計,也是個頂個的好啊!我要價不高,這也是替官老爺做生意,女孩兒六兩一個,男孩兒么,就三兩吧!」
底下有人嗤笑道:「老三,你臉皮也忒厚,弄這麼小的孩子來糊弄我們,回去還要好吃好喝養起來,平白添一張嘴。」
那孫老三也不惱,嘻嘻笑道:「年紀小好啊,小了才能從小就聽話!」
「嗨……」眾人又是一陣噓聲,不過還是有那衣著光鮮的上前挑揀起來,一番討價還價,談妥了價錢就將孩子牽走,有個穿綢子衣服的甚至一牽牽走了兩個女孩兒,出手著實大方,就連那兩個男孩,雖然木木的,也有兩個老婦人上去牽了走。
張銘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心裡窒的慌,但他也知道自己這麼想是白搭,轉身就要走,卻有人一拍他肩膀,轉頭一看,這人身後還跟著一個方才那一排里的小丫頭,「姐夫,你怎的也買丫鬟?」
那人一笑,「瑾娘叫出來我買的,說是送給你和琳娘平時使喚,正巧碰到你,也省的我多跑一趟了。怎麼,你可要收下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