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問心
江風驚魂未定,他雙手上下掃過自己的身體,以確認沒有哪缺了一塊肉。
見狀,老人依舊悠閑,他微笑著對江風說道:
「怎麼了,我穆謙就這麼令人恐懼?」
過了好一會。
江風眨眨眼,他在意識到自己的糗態后,羞的恨不得立馬跳進那湖中。
但江風又回想起自己來時的目的,於是他趕忙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字幅,緊接著快步走到老人身邊。
老人面前,江風恭敬舉起字幅,擲地有聲地說道:
「讓穆大人笑話了,此乃常靜書院差小人送來的墨寶一幅。」
老人正是穆謙,他也不接字幅,甚至沒看字幅一眼。
此時穆謙撫須長笑,他的眼睛直勾勾地考量著江風。
即使年過六旬,穆謙的眉目依舊如刀劍般凌厲。
在穆謙的目光下,江風只覺頭皮發麻,方才他少許平復的心又吊上了嗓子眼。
江風沉下眉頭,不想讓穆謙察覺到自己的緊張。他心想道:坊間傳聞,老城主當年在沙場上殺敵陷陣,戰功赫赫,可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萬人敵!這尊殺神為何發笑?
過了許久,江風忍不住說道:
「穆大人,小人可有不妥之處?」
聞言,穆謙收回目光,他抬手接過江風舉起的字幅,說道:
「確是一幅好字啊!江風小友,早那麼幾年,令尊尚在人世之時,我與他還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世事多變,竟早我一步駕鶴西去了呀!兩年前令堂令尊下葬之時,崇瑞城居民夾道相送,那壯觀的情景,歷歷在目啊!」
江風聽的真切,不禁真情流露,悵然道:
「多謝穆大人挂念了!家中雙親一夜之間無故而亡,小人自始至終沒有任何頭緒,只怪善人無善報罷!」
話畢,只見穆謙目光深邃,眼中閃過點點追憶。
旋即,穆謙凝視著明鏡一般的湖面,緩緩說道:
「老朽雖是一介武夫,但也算比你多活了幾年,也見慣了世上的人心,有的白,有的黑,但更多的卻是捉摸不清的灰。江風小友,你算是哪一種呢?」
江風聞言,立刻振振有聲地說道:
「吾輩君子,當繼聖人之學,效天地之德,有道是「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枉來這人間一遭!」
穆謙微微頷首,目光始終望著湖面,他悠悠說道:
「江風小友,你的答案,不是你內心想說的。你再好好想想,捫心自問,你的心,是什麼?」
隨著穆謙的目光,江風同樣望向波光粼粼的湖水。
陽光閃得湖面有些刺眼。
江風眯起眼睛,心中有些迷茫。
他一直覺得父親說的,就是對的,也毫不猶豫地把父親的臨終遺言作為人生箴言。
可這一路以來,雙親的離世、沈小雲的際遇和太多不公平的事,讓他內心產生了動搖。
江風望著鏡子般的湖面,拷問著自己的內心。
「我,是怎麼樣的?」
江風喃喃自語。
可江風沉思了許久,心裡還是沒有浮現出答案。
江風苦笑一聲,對穆謙說道:
「穆大人,我不知道。」
穆謙慈目看著江風,微笑道:
「不知道……這個答案,才是對的。不去這紅塵中滾上兩滾,扒下幾層皮來,又怎會明悟自己的心呢?」
穆謙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卷字稿,遞給江風,他繼續說道:
「江風小友,此稿乃是令尊二十年前贈給老朽的,現老朽轉贈與你。」
聽到穆謙的話,江風瞳孔微震,他雙手顫抖著接過字稿。
雖然書院中還保留著一些父母的遺物,可他卻從未聽父親提起過曾給穆謙贈字這事。
江風緩緩打開字稿,其上書就「大道無形,道隱無名」八字。
字體縱情肆意,卻又暗合法度,筆精黑妙,猶如神來之筆。
江風看了半晌,卻搖搖頭,鄭重說道:
「穆大人,家父的筆力……我還是知道的,此稿如此神妙,應不是出自家父江雍手筆。」
穆謙聞言,撫須笑道:
「哈哈哈……江風小友,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何故戲弄與你?來日地府中,我還有何顏面見你父親。」
江風點點頭,他將書稿小心地塞入衣服內層,隨後感激得就要跪下,振聲道:
「恩謝穆大人惠贈!」
穆謙見狀急忙起身,他挽起江風,而後雙手搭在江風肩膀上,和藹笑道:
「你這小子,骨子裡和你父親一個性子。」
江風撓撓頭,不好意思道:
「此番多有叨擾穆大人了!」
穆謙拍拍江風肩膀,緊接著他又好像想到什麼事情,向江風沉聲道:
「好了,這秋天到了,老朽秋乏得很吶!江風小友,請先回吧!老朽得小憩一會。」
「好的穆大人,那我告辭了。」
江風深深作一揖禮,在穆謙柔和的目光中,轉身離開小園。
隨後,江風邁著輕快的步伐一路走出城主府。
「城主府里也沒說書先生講的那麼恐怖,看來人們總是喜歡以訛傳訛,越是離奇,越是受到追捧。」
江風漫步在大街上,心中打定主意以後不能輕信他人之話。
時間已過晌午。
江風摸了摸空癟的肚子,他加快腳步,消失在車水馬龍中。
……
半個時辰后。
江風回到了熟悉的書院前。
只聽一陣斷斷續續的夢話傳出:
「哼……呼……穆大人,不是小人的錯……呼……全都是那江風的主意!」
金碧輝煌的書院中,錢達友半躺在一張椅子上,他鼾聲震天,嘴裡不停嘟囔著夢話,整個人都要從椅子上掉下來了。
「呼……對,穆大人,只殺江風的頭就好了……呼呼……饒小人一命。」
錢達友說著,其嘴角還掀起一絲狡黠的笑。
下一刻,江風舉起手指,用力戳了戳錢達友的腦袋。
「鬼啊!!!」
錢達友挪開眼帘,在他看到面前的江風時,頓時嚇得整個人向後倒去,摔得四仰八叉。
江風笑得很開心,順勢還做了一個鬼臉,打趣道:
「愛卿倒也不必行此大禮,快快平身吧。」
滑稽的是,錢達友挺著渾圓的肚子,在地上滾了兩圈才爬起來。
錢達友扶著老腰,敢怒不敢言地說道:
「得,您是皇上,看來您龍威浩蕩,把那老城主鎮住了對吧?」
錢達友說著,從懷中摸出幾顆碎銀子,他扔給江風,又提醒道:
「給!這可是往日的幾倍了。」
江風收下錢,吸了吸鼻子,他心中有意在錢達友前立個威風。
於是江風俯首一嘆,似無意般說道:
「家父生前,與老城主乃是摯交。所以才特意點我去面會他老人家,一敘心中不平事。」
聞言,錢達友的變臉可謂迅速,他立刻換上了諂媚的笑容,旋即如同哈巴狗般湊到江風跟前,諂媚地說道:
「江風兄弟,咱們一起生活了兩年,這都是兄弟了,怎麼這麼見外,這麼重要的事情都沒和兄弟說。」
錢達友說完,從懷裡一氣掏出一沓銀票,他好生數了一數,又肉疼地放回去一些,然後把剩下的七八張銀票塞到江風手中,說道:
「兄弟的一點心意,以後跟兄弟就別這麼見外了!」
錢達友拍拍江風肩膀,言語間好像已經是鐵哥們了。
江風攥著銀票,知道此時更加不能給好臉色看,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好說,好說。」
接著江風撇開錢達友,往書院外走去。
「我突然還想到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我得回去和穆大人敘敘舊。」
江風故意放慢步伐,似有意無意的說道。
錢達友立時追了上來,他拉著江風的手,從懷裡又掏出剛剛拿出的銀票,甚至在身上的其他隱秘部位摳摳摸摸下十幾張來。
錢達友的心好似在滴血,他將錢顫巍巍遞給江風,就差哭出來了:
「江哥,你是我的江哥呀!小弟如此敬重大哥,大哥不會在穆大人前面提起小弟吧?」
江風憋著笑,他一把從錢達友手中扯過銀票,壞笑道:
「放心吧,錢老弟,哥不會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