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節 麝過一抹香(四)
「不,娘子月信有異,確曾對人說過!」茜桃的聲音斬釘截鐵。冰@火!中文
楊婕妤身邊的柔雨似是突然間受到重擊一般,軟軟地抱著楊婕妤的膝頭跪將下來,哽咽道:「都是奴婢不好,娘子的貼身衣服都是奴婢洗的,上月……上月問起,娘子說無礙,便將這事渾忘了……」
柔雨因為愧疚和恐懼一陣痙攣,只是伏在楊婕妤腳邊小聲哭道:「奴婢……奴婢願領責罰……」
茜桃跪在地上不能起身,幾乎便是爬著轉過身來,對著皇上等人說道:「奴婢一干人照顧不周,卻抵不過有人蓄意加害。」說著跪直了身子,「婕妤娘子想是忘了,她在幽篁時曾對吳娘子說起小腹疼,吳娘子問是不是到了信期。娘子便說信期不準,一併連上個月都還沒來。永安夫人便在身邊,原原本本地聽到了!」
楊婕妤,吳娘子,幽篁……
舒娥扭頭看了看華芙,華芙也是一臉的茫然。楊婕妤在幽篁的幾日所有的事情,一點一滴都從腦海中飛速閃過,只是吳娘子與楊婕妤何時說過這樣幾句話,卻是絲毫沒有頭緒。
「舒娥全意待我如悅,我也深信她的為人。你若繼續胡鬧,茜桃,你我二人十幾年的主僕情分,我就顧不得了。」楊婕妤將頭別過去,不願再看茜桃一眼。
茜桃含淚低聲說道:「奴婢不敢負了老爺太太的囑託,對這樣大的事情,不敢糊塗了事。若是當真冤枉了永安夫人,姑娘治我死罪,我也無怨無悔。便是到了太太的仙靈兒前,也好有個交代……」
茜桃一番話說得十分凄婉,楊婕妤驟然得子失子,已是心神激蕩,此刻乍聞茜桃提起死去的母親,不由得一陣心酸。
皇太妃聽茜桃提起死去的長嫂,更是紅了眼圈。
兪氏一旁皺眉道:「永安夫人還是……年紀輕輕,如何懂得這些?」臉上的暈紅似乎一直未曾褪去。
「永安夫人也是以宮嬪的身份進宮的,曹府家教良好,懂得這些,也不足為奇。」琴美人猶自掩著口鼻。
舒娥覺得自己的臉瞬息之間便熱了起來,琴美人所指的宮嬪進宮之前家中會教的事情,舒娥的的確確沒有知悉。琴美人這樣露骨的話,讓舒娥羞惱交集。她的進宮原本是確定無疑能夠回府,卻因為太后的一句留下,橫生出了日後這許許多多的枝節。
「蕭夏。」皇上喚道。
木蕭夏本在怔怔地聽著,忽然聽到皇上喊自己,忙應聲走出,卻是忘了行禮。
皇上也並不在意,續道:「琴美人有孕,經不得辛苦,你且送她回去。」
琴美人聞言,也顧不得房中或有麝香,只是愕然之後便神色楚楚,似有話說。皇后忙說道:「春歸和紫桐,你們兩人也先回去吧。終究是婦人生產的地方呢。」
魯春歸、木蕭夏和林紫桐都尚未被皇上召幸,三人站在這裡,早已覺得不自在。此刻聞言,都忙答應。琴美人聽她們答應,無奈之下便也回去了。
四人走至門口,皇后忽然說道:「送過琴美人便各人徑自回去好好歇息,今日赴宴,也都累了。」
眾人皆知皇后是不欲張揚的意思,四人也都齊聲答應。
「永安夫人是否懂得這些,是否有意而為之,這囊中物事便是最好的證明!」茜桃收起眼淚,說的乾脆利落。
皇太妃的臉上重現疑惑,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看著茜桃問道:「你也知道,打開香囊,誣告者便有死無生。」
茜桃的頭髮因為不停地磕頭而變得凌亂,臉上本來嬌如春桃的妝容也因為眼淚和汗水而混雜不堪,只是她聲音中的堅持和篤定,卻是絲毫未有改變。許是跪得久了,許是說得累了,茜桃的聲音帶著疲倦的嘶啞,平增了幾分凄厲:「此事如此草草了解,眾人難以心服,永安夫人的嫌疑,也不能就此釋清!」
茜桃的那句「奴婢難以心服」絕不是什麼有力的理由,可是換做「眾人難以心服」,便不得不令皇上和皇後顧及眾人的心意。然而茜桃知道,真正讓皇上動搖的,卻是那最後一句。
舒娥不願讓皇太妃、皇上和皇後為難,雖然心中已隱隱有不詳之感,然而自己沒有做過什麼歹事,心中卻是十分坦蕩。於是萬福說道:「奴婢願打開香囊,一驗究竟。」說著扭過身去,避開皇上和耿御醫的目光,解下腰間的香囊托在掌中。
香囊以蜜合色絲綢縫製,正反面上皆綉著一枝翠竹,下面用一粒小小的珍珠做墜腳,墜腳之下則是藕荷色的絛子。
舒娥雙手捧著香囊呈到皇上面前,一雙柔白的手掌襯著蜜合色的香囊和香囊上的翠竹折枝,更顯得素白可愛。
皇上點了點頭,兪氏上前接過。便有跟著的丫鬟拿出剪子和托盤,兪氏沿著香囊邊緣,輕輕將縫合的線一點一點挑斷,挑開一半,裡面塞的東西便已經露了出來。
舒娥一眼瞥過茜桃的臉。楊婕妤身邊的丫鬟,舒娥見過茜桃的次數最多。此刻細細看去,雖然頭髮和妝容都已經凌亂,卻掩不住這張臉孔的美麗。唇紅齒白,鼻樑微挺,是秀氣又帶著倔強的容貌。此刻只見她小小巧巧的臉上帶著緊張和興奮的神色,彷彿有恃無恐一般,舒娥心中卻是愈加緊張。
兪氏將香囊裡面的東西倒在托盤之上,一股幽幽的香味便撲鼻而來。緊貼著香囊兩面的是兩片薄薄的棉花,華芙所說的四樣乾草已經被剪碎,粘在棉花上面。兪氏將棉花一併取出,舒娥定睛看去,有認識的艾葉、薄荷,還有不認識的,想必便是望江南和千里香。
舒娥看見兪氏的雙眉微微蹙起,看著自己的目光也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神色。
舒娥上前一看,腦中不由得一陣眩暈。
自在橫波橋邊相遇楊婕妤、直至今日此時的情景,忽然有一些變得異常清晰。
若是這樣……
楊婕妤見機迅速,亦且心狠手毒。
但若是這樣……
那楊婕妤所付出的的代價,豈非太大?
舒娥只覺得天地間的事情都是不可思議,眼前的一張張面孔都漸漸變得模糊,能看清楚的,只剩下一雙雙眼睛。
表情可以作假,眼神卻是不能騙人。
有人惋惜,有人暢意,只有那一片眼光,自始至終,都是那樣熱誠而靜默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