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七節 釋疑(一)
皇上的目光讓舒娥心中多了幾許怦然,也多了幾分暖意。<冰火#中文那樣的眼神,不是單單地相信,而是彷彿不論自己做了什麼,都會包容和原諒,甚至是幫助自己。
舉著托盤的是兪氏的丫鬟流夕,她垂首端著托盤,姿態甚是謙恭受禮。
推盤上一堆乾草葯之外,還有不少褐色粉末和顆粒。大的也不過綠豆大小,小的卻細如沙子,尚有許多粘在棉花之上。
皇太妃從椅上緩緩站起,流夕忙走了過去。皇太妃只是略微低頭看了看,又閉上眼睛深深一吸。皇太妃的神色忽然平淡得可怕,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是淡淡地說道:「耿御醫,你看看。」
耿正風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躬身嗅了一嗅,又拈著散碎的顆粒細細在指尖碾碎,查看。
正廳上一時靜地可怕,就連楊婕妤扶著柔雨和嬌杏的手站起來,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回皇太妃,草藥是薄荷、艾草、望江南、千里香四樣,這散碎香料,則是細葉香薷、紫丁香子、香松,還有麝香。」耿正風一樣一樣,倒是說得十分流利。
舒娥坦然看著這一切,身後華芙的手反而有些冷了下去,只是舒娥感到華芙依舊那樣緊緊地握著自己,支撐著自己,即便華芙心中已經感到了不詳和恐懼。
香薷,丁香,香松,麝香……
舒娥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楊婕妤彷彿醉酒般向前走了幾步,柔雨和嬌杏都被她突然迸發的力氣推得踉踉蹌蹌。楊婕妤的聲音嘶啞而苦澀:「舒娥……」
茜桃的臉上帶著快意,顧不上起身,只是問耿御醫道:「另有那三味藥材是什麼?可是同麝香一般的藥性?」
楊婕妤低聲喚道:「茜桃,莫問了。皇后不是說過,香囊中的麝香,不會這樣厲害!況且,這才幾日的時間……」
耿御醫看了看楊婕妤,又對茜桃續道:「這三種只是尋常香料,只是……這種麝香香味醇厚濃烈,令人一聞便知……」
「若是混上這些香料,香味便不顯然了?」茜桃這樣似問非問,用意昭然。
舒娥看著楊婕妤這樣驚訝萬分、傷心欲絕的表情,平靜地說道:「初十日一早,我確曾從藥房取回這幾位藥材。」
兪氏又向盤中看了看,對皇上說道:「這些細碎香料,加起來統共也不過三錢。若是還有香薷、丁香這樣的香料,那麼裡面的麝香,約是錢半左右、不多於二錢。」說著又看了看舒娥,對皇上說道:「永安夫人只取過一錢,且製作藥酒還用了六分。」
「永安夫人取了幾錢,豈是空口可以說明?」茜桃很快介面。「當日在幽篁當著婕妤娘子的面打開的,共有一錢,縫進香囊中的,還有不到二錢的樣子,若是再在婕妤娘子的茶水中加上一些,三錢之數,總是有的。」
舒娥側身看著茜桃,她的眼中全是有恃無恐的顏色。舒娥驀然明白,從宴會上茜桃向自己敬酒時說的那句「好香」開始,自己便一步步落入了她們的圈套。不,或許是從楊婕妤數次巧合地詩句,次次都落在自己身上開始。
「不能空口證明的事情有三件,姑娘何不一次說完?」舒娥只覺得心下一陣發灰,只是,落了算計,卻還不知是為了何故。
「第一件,這些香料是否一開始便在囊中?第二件,姑娘又怎知我從大內到行宮,行李中沒有攜帶麝香?第三件,便是我此次取葯,究竟取了多少麝香。」舒娥沒有恐懼,沒有驚訝,有的只是對這段姐妹情深的外表下所蓄存的陰謀的感傷。「即便我證明自己只取了一錢,姑娘也會再說是從大內到玉津園時便攜帶的有,對么?」
茜桃的嘴角微微抽動,彷彿想要笑卻無法笑出來,只是說道:「奴婢只想還小皇子一個公道,查驗清楚,也是還永安夫人你一個清白。」
「碧草含情杏花喜,上林鶯囀遊絲起。」舒娥輕輕動了動嘴唇,聲音輕似落花飄絮。舒娥走到皇上面前跪下行禮,隨即定定地看著皇上說道:「請皇上派人到大內御藥房去,尋出……」說著看了看華芙。
華芙看舒娥跪下,忙也跟著跪在舒娥身邊。見舒娥露出詢問的目光,隨即會意,說道:「六月初六,找華醫官開的條子。」
「找出六月初六華芙取這四味草藥的條子,看是否有麝香;也請皇上派人到永安堂,讓菊豆拿出永安堂進出香料的清單,查證此刻所余麝香的數量是否相符。同時派人到行宮小藥房去,將奴婢取葯的條子取來。」說著忽然眉心微微一跳,續道:「還有一句話,此刻卻不便明說。請皇後轉致皇上。」
皇後點頭俯下身來,舒娥便在皇后耳邊說了。皇后的眉心微微蹙起而又展開,但神色終是一片平靜。皇后將舒娥的話轉達給了皇上,皇上的眼中卻已經帶著些許憤怒。眾人皆是一片靜寂無聲。方素馨方娘子領了皇上和皇后的命令而去。
皇上站起身來,俯身欲扶舒娥,舒娥已然站起。皇上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此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看著舒娥盈盈的眼波,緩緩點了點頭。
茜桃似是對舒娥這樣的冷靜有些驚訝,然而驚訝的神情之後,卻是一抹胸有成竹的淡淡笑意,彷彿已經可以看到舒娥拿著取葯的條子時一臉震驚的顏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眾人唯有默然不語地靜待。皇太妃說道:「春熙,你且去內室歇著吧,當心待會兒藥力發作。」
楊婕妤還未答話,前去玉津園藥房的方素馨方娘子已經趕了回來。額頭鼻翼的汗珠,臉上濡濕的頭髮,都掩蓋不住她此刻臉上怔忪不定的神色。
方娘子將手中的條子交給皇上,皇太妃和皇后也不約而同地向著條子看去。
皇上和皇后對視一眼,兩人的神色皆是一如尋常,眼神中也沒有流露出什麼特異的神色。然而皇太妃卻已經站起身來,一手指著皇上手中的條子微微發顫,臉卻對著舒娥,眼眶發紅,聲音哽咽:「舒娥……舒娥!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楊婕妤看見皇太妃的神色,忙起身走了過來。看過那張條子,便似看到了什麼決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怔怔地發獃,身子卻已經搖搖晃晃,欲要墜倒。
柔雨和嬌杏忙趕了過來,茜桃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已然站起。
楊婕妤卻似突然瘋了一般朝著舒娥奔了過來,一把抓住了舒娥的肩頭,盯著舒娥看了許久,眼淚如線滴落,卻只是說了一句:「舒娥,你告訴我,你不會這麼做……」
「春熙!」皇上低聲喊了一句。
楊婕妤看著皇上,神色哀戚,登時失去了叫喊的氣力。
茜桃扶著楊婕妤哭道:「娘子當心身子,您已經失去小皇子了,不能再傷了自己……曹舒娥如此狠毒,皇上也不會輕饒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