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凡塵一縷風
第424章凡塵一縷風
夕陽西下,湖波蕩漾。
徐源長拿著布幌,漫步涼風習習的湖邊小路。
十年時間過去,當初的巨坑成為方圓二十里的大湖,名為「碎星湖」,岸邊栽種著一圈楊柳樹,修建有數座涼亭,鋪設碎石路面,路旁長滿花草,是吳山碧為了巴結徐道士而打造,費盡心力又不顯山露水。
「柳枝垂絲東風來,春色盈湖暗香動」,極美的人間景緻。
「道長,還請留步!」
一名面孔黝黑老漢從側面村路匆匆趕來,揚聲打一個招呼,到了近前,喘著粗氣歇了歇,抱拳問道:「道長,能算丟失的活物嗎?」
徐源長抱拳回禮,笑道:「可以,三文銅子算一次。」
老漢往村莊方向引路,當先走去,絮絮叨叨道:「我家的牛走丟了。小孫貪玩,讓他去村外放牛,他跟著一群頑童『打仗』,滾了一身泥,晌午時候發現吃草的牛不見,尋了一圈找不著,再才著急慌忙回家,挨了一頓荊條打屁股……我們十多人找了一下午,尋到六七里路外,牛還沒找著,就擔心被人牽走,唉,不知如何是好。」
徐源長跟著走到村路口。
一群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說著,鬧哄哄的。
「且住,待貧道算上一算。」
徐源長將布幌換到左手拿著,右手裝模作樣掐算,口中念念有詞,高深莫測。
眾人頓時閉嘴屏息,生怕干擾道士施法尋牛。
「是一頭五歲大牯牛,左邊屁股有一道巴掌大疤痕。」
「對對對,正是,正是。」
「哎呀,道長可真神,連牯牛年歲都算得出來。」
「是啊,比親眼看到過還清楚。」
眾人驚嘆不已。
老漢忙從口袋摸索著數出三枚銅錢,雙手遞給道士,催促道:「道長,我家的牛,煩您好生算出來,回頭請去家裡吃酒。」
徐源長接過鋥亮銅錢,往村東南一指,道:「三裡外的林子里,你家的牛正往回村的小路走來,老牛識途,天快黑了,它自己會回家。」
老漢大喜,叫道:「快去,快去。」
有數名精壯年輕男子,赤著腳一個個跑得飛快,好些人都跟著去瞧稀奇。
老漢跑出一截,又停步叫道:「道長,還請稍等莫走,等會找到牛請您回家吃酒,您可是幫了咱們家大忙。」
徐源長擺手道:「天色將晚,貧道還要趕路,下回再喝酒,你且去,我在村口歇一歇。」
老漢忙招呼其他人去搬板凳,拿水給道長喝,他到底不放心,往村東急急趕去。
約刻鐘后,有跑得快的男子返回來,興奮嚷嚷:「老樹叔家的牛,找到了,找到了,道長真是神啊,牛自己回來了。」
徐源長放下碗,拿起布幌,道:「貧道走也。」
有老漢忙起身相送,另有人上前問道:「道長,您會瞧病嗎?」
「貧道瞧不準,有病人去鎮上找郎中吧。」
徐源長頭也不回擺手,夕陽斜照,影子長長拖在地上,他走往湖邊,消失在花樹叢中去得遠了。
有村民不解道:「不是說『十道九醫』,道長這麼好的本事,怎的不會瞧病?」
「或許是行有行規,算命的先生不能搶郎中生意?」
「好似有這個說法。」
眾人議論紛紛。
等到那名老漢拿著一個酒葫蘆急匆匆趕來,哪裡還有道長身影?
徐源長手中摩挲著三枚銅錢,有一絲微弱氣息被他吸收,凝入神識空間那縷壯大不小的紫氣之中,抬頭朝上空漫天霞光染紅的雲層打量,笑道:「俞仙子,稀客稀客,有失遠迎,還請下來一述。」
光華一閃,有女子巧笑嫣然出現附近。
俞風舞早已將黑色戰衣變回明黃流仙裙式樣,秀髮如雲,渾身銳氣劍意收斂無蹤,眉眼嫵媚,秋水如波,盈盈往下行一個儀態萬方的世俗福禮,口中道:「源長,別來無恙。」
徐源長手中的布幌收起,身上道袍流淌寶光,抱拳躬身還禮:「托福,一切安好。」
起身相視而笑,頗有大道同行的默契。
並肩走在湖邊,影子時而重疊。
「在我之後,你之前,還有哪些人飛升來了上界?」
「你飛升后約一個甲子,孟山河老爺子渡雷劫不過,身死道消,神魂俱滅,嚇得其他幾洲原本想渡劫的幾位,都想再磨礪三兩百年,過去三十年,寇學淺老爺子悄然渡劫成功,消息從學庭傳出,天下振奮。」
俞風舞知道對方想知道什麼,道:「我渡劫之前,趙均已經晉級六重樓,他一直未能尋到郗老的轉世之身,你那大徒弟曾山郎也晉級六階體修,一一還欠些火候,董行勉強摸進了五階門檻,徐勝天說過,在我飛升之後五十年,他也要渡劫。」
「顏若行、藍影兒將來有望衝擊渡劫,其他人看機緣運氣,可說不好。」
「我這回是奉師命,外出誅殺玉骨,幸不辱命,昨日下午,玉骨已經授首,目前消息尚未大肆宣揚,六位前輩為了穩妥起見,暫時沒有撤銷仙桃洲布置的大陣,還需要觀察一段時日。」
俞風舞拿出一隻木盒,遞給身邊的徐道士,道:「玉骨臨死之前,託付我將一塊幻骨送與你,我沒讓他說出更多,擔心於你不利,直接一劍將他給送走。」
徐源長稍一遲疑,伸手接過木盒,緩緩揭開盒蓋,裡面擺放著一塊不規則晶瑩剔透的幻骨,他仔細掃視幾遍,沒有察覺任何不妥。
以他對玉骨真人的了解,這塊幻骨絕對有問題。
俞風舞解釋道:「放心吧,木師叔等人檢查過了,裡面沒有殘留靈光神性,可以當八階材料用。」
徐源長合攏盒蓋,貼了三張封禁符,他沒敢將這塊燙手山芋收進幻仙戒,暫時存放在幻鏡空間的一處禁地,等見到葉長夢,他再將這玩意轉送給老葉。
他實在是無福消受,擔心不小心又造就出一個大禍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俞風舞知道徐道士向來謹小慎微,她沒有多問緣由,更沒有探聽徐道士為何認識玉骨,要不是她師父認識徐源長的師父,就憑著玉骨透露出來的那句話,徐源長免不了要受到幾位九重樓高手的盤問。
「你在上界拜了哪位高人為師?」
她忍不住好奇問道。
徐源長嗅著路邊花香和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披一身晚霞,伸手撥開幾枝拂面的柳條,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放鬆,笑道:「我沒有拜師,不過得一位高人看重,獲得功法傳承,你師父與那位高人相交莫逆,他那樣說也沒錯。」俞風舞釋然,道:「很快將有傳訊傳來,鎮守大荒山域各洲的七重樓修士任務完成,可以自行返回,你下一步是迴流雲域,還是外出雲遊各域?」
徐源長笑著反問:「你呢?」
他還想在七星山多待幾年,「聚氣」之法剛摸出些眉目,一動不如一靜。
俞風舞給了一個嫵媚的白眼,道:「我師父在上界待不了多少年頭,百年之內將飛升仙界,我要回去侍奉師父,多聆聽教誨,你若有暇,可以去方寸山域看我。」
她師父為了等她,推遲了去仙界的時間。
當初她飛升途中遭遇虛空亂流,落到離埋仙洲萬里之外的海上,也是她師父的手筆,算是一場考驗和磨礪吧。
徐源長答應道:「等我去一趟東遊域,赴完一位朋友的邀約,下一程便往方寸山域。」
俞風舞笑著問道:「你不先去花界點絳宮探望纖風妹子?」
「據說花界規矩很嚴,不到一定級別的精魅花妖,不允許走出花界內洲,我即便去了花界外洲,很難見到纖風,緩一緩再去無妨。」
徐源長要往各域走動,尋找曾望樓和應該飛升成功的侄兒。
至於閑雲野鶴的寇老爺子,不用特意去尋,今後總會遇著。
兩人輕聲交談,晚霞漸漸黯淡,湖邊暮色四起。
俞風舞隨著飛往七星山,白天兩人比肩遊覽各處風景,晚上對坐飲茶至深夜,徐源長還從鎮上買來糍粑烤著招待客人。
駱福衍從仙桃洲發來傳訊,告知任務完成,可以自行回去了。
鄢樹聲帶著一群修士特意前來邀請徐源長同行,待見到徐道士有佳人做伴,遂客套幾句後走人。
俞風舞待了十天,她不能在外面久留,告辭離去。
徐源長又恢復孤家寡人、獨來獨往的日常,悠閒遊走於鄉間凡塵,收集著各種氣息。
盼著徐老怪離開的吳山碧、章伍等人,好生失望,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暗中聯繫的一位七重樓修士,可不敢進七星山駐紮。
徐老怪大名鼎鼎,誰敢觸霉頭?這日,行走在鎮上的徐源長,突然停步,偏頭看去,見街道斜對面有一位白衣勝雪的少年,朝他笑著招手。
「走,請你吃酒。」
「哪能讓你破費,到了七星山當然得我請客。」
徐源長跟著少年走進牆壁熏黑的老鋪,到二樓雅廂臨窗位置坐下,笑問道:「老葉,你一直在大荒山域嗎?」
「是啊,被抓差來了二十年,聽說高賤人露了一面,已經超越了九重樓之境?」
葉長夢隨口點了幾個菜肴,叫了一壇老酒,不耽誤他和徐道士說話。
徐源長提起粗瓷茶壺,給對面倒茶水,傳音道:「他待不了多久。你在仙桃洲見過木笑笑,打過交道了?」
「經常見,她認不出我,放心吧。」
葉長夢有些心不在焉,道:「高賤人的徒弟,也就是你那個老相好,劍神通好生了得,再給她千年時間,又將是下一個高賤人……老弟,如果我和俞仙子打架,你會幫誰?」
幾樣滷菜很快切好裝盤上齊,酒水倒滿大碗。
徐源長端碗敬了一個,道:「老葉,千年之後,你恐怕打她不過。」
葉長夢將空酒碗往桌上一頓,罵道:「你小子就不能幫我,只要你出面,不戰而屈人之兵,你那老相好乖乖地跟著你走了,我們哥幾個狠狠收拾笑臉婆和霖散人他們。」
「打來打去的有意思嗎?對了,還有彥山道長,你們能對付得了?」
徐源長給對面倒滿,毫不知情地揭傷疤。
葉長夢瞪著眼睛,這酒喝得塞牙,沒法子喝下去了,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還不夠彥山老頭一根指頭摁的,罵道:「你小子到底是哪邊的?胳膊肘怎麼老是往外拐。」
「喝酒,喝酒,別談沒影的事兒。」
徐源長舉碗笑呵呵再敬,他是堅決不會摻和那些陳穀子爛芝麻屁事。
酒過三巡,將裝著幻骨的木盒拿出來,遞給老葉。
「這玩意你幫我處理,玉骨真人留給我的。」
將情況和他的難處簡單告知。
葉長夢打開木盒看了看,隨即收起來,道:「回頭我將這塊骨頭交給一位高人,即便玉骨做下手腳,也休想再從頭來一次了。」
喝完一罈子老酒,離去之前,葉長夢再次叮囑道:「別耽擱太久,早點來東遊域。」
「知道,你現在還沒老,好生啰嗦了。」
徐源長心頭稍有些奇怪,老葉不是矯情性子,一定是有事情,卻又不肯說,那麼等他事情結束,儘快去一趟。
「你小子,不識好人心,走了。」
葉長夢笑罵了一句,沒結賬就消失不見。
徐源長會完賬,再次恢復無人打擾的自在生活,拿著布幌遊走凡間。
算命卜卦,走街串巷,收集凝練各種凡塵之氣,沉澱自身修為,有時間慢慢思索各種修行問題,又花費九年時光,多次嘗試,將兩縷壯大到一定程度的紫色、灰色氣息轉化為一縷人間清風。
身周輕風縈繞,隨時能以身融入天地。
未慮勝,先慮敗,只要不像玉骨那般囂張,引得天下修士追殺圍困,在高手林立的上界,他終於有了一門讓自己從絕境下活命的本事。
他領悟的幻道規則之力,也增厚倍余,威力不俗的幻覺浮生斬,已能夠施展兩擊,猶有餘力。
在一個夏日的陰天,徐源長飄然南去,七星山上空一派恭送之聲。
他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只能盡量地改變自己。
讓自己不停變強。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