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世三公弘農楊氏

第八章 四世三公弘農楊氏

同為漢末豪門,同是四世三公,弘農楊氏與汝南袁氏的氣質迥然不同。

如果打個比方的話,汝南袁氏就是荷塘裡面荷花,明艷且芬芳,而弘農楊氏就是淤泥之下的蓮藕。

自楊震起,就以清白傳家,其子楊秉、孫楊賜,曾孫楊彪,皆繼承家風,四世三公,在漢末這個奸佞當道,污穢不堪的朝堂之上,還能保持清正廉明,出淤泥而不染,實在是難得。

四代下來,近百年的光陰,袁家四世三公,枝繁葉茂,門生故吏滿天下,儼然東漢自皇家之下第一家族,反觀楊家則要孤寡得多。

孰優孰劣,當世之人一眼就能得出判斷,但是如果拉長時間線再看,可能結論卻是截然相反。

此刻的司徒楊彪府上。

大漢三公太尉黃琬,司空荀爽,司徒楊彪,三人聚坐一堂,屏去左右。

楊彪拍案怒道:「王允此等小人,若早知如此,當初家父就不該救他!」

司空荀爽長嘆一口氣:「楊公,先不論王允,明日早朝怕董卓會殺雞儆猴,您切莫當成立威的磨刀石。」

司徒楊彪從鼻孔中冷哼一聲。

「袁太傅苟且不作為,您潁川荀氏也是豪門大族,又是古文經學大家,如今怎麼也學會了明哲保身。老夫若再不站出來阻止,一旦退回關中,則關東盡失,大漢名存實亡矣。」

他又憤怒地指著袁府的方向。

「我非常好奇,一旦遷都,他豈不是砧板上的肉!」

荀爽微微搖頭:「袁太傅我看不透,也看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但是二位,我荀爽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實在是天子年幼,如果忠君之臣皆死,他日朝堂皆是王允這般的奸佞董黨之流,誰又能在日後佑天子匡扶漢室呢?」

荀爽此言一出,楊彪、黃琬都是一陣鑽心的疼。

今日早朝之前,他們都認為即將成年的劉辯才是大漢的希望,隨著劉辯被董卓鴆殺,他們的心都在滴血,只覺的大漢可能挺不過去了。

今日早朝之後,幼子劉協的表現,他們又看到了希望,只是劉協終歸還是太小。

楊彪長嘆連連,「天子有聖主之資,但終歸年幼,何時才能成年,何時能扛下天下的重擔?您能等,這大漢江山可等不及了。

荀公,您就忍辱負重,靜待天子長大成人吧,吾拼上這把老骨頭來匡正天下,讓大漢多撐幾年,以待天子他日有復起之資。」

一直沒有說話的太尉黃琬搖了搖頭,眉頭深鎖。

「無解啊!如楊公這般無非多添一縷忠魂,如荀公這般苦等天子成人,怕是那時大漢早已傾覆。指望袁家的勤王之師,看今日袁太傅的表態,這關東聯軍是指望不上了。」

三人相對無言,彼此都是聰明人,這局面已無力扭轉,大漢怕是真要亡了,只是可惜了當今天子,當是一代明君聖主的苗子,要是桓靈二帝有一位這樣,局面也絕對到不了這個地步。

良久之後,楊彪眼神發狠:「唯有殺了董卓,才能破局。」

黃琬苦笑:「不說別的,光那個呂布,誰人能近得了身?」

「那就想辦法,先殺了呂布!」

與此同時,心情正激動的呂布猛地打了個噴嚏,嘟囔道:「想是孫氏那妮子又在念叨某家了。」

出了南宮的蒼龍門,直奔司徒府。

司徒府門口顯得很冷清,寥寥幾輛馬車停在府門口,想來府內楊彪正在會客。

呂布來到府門口,找來門房,要拜見楊司徒,讓其速速稟報。

司徒府的門房得知是呂布后,嚇得面色蒼白,跌跌撞撞跑進府內去通報。

良久,管事才不苟言笑地請呂布入內。

呂布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讓親衛留在府外,隻身隨管事入府。

管事面色冷傲,公事公辦地言道:「我家主人有貴客,還請呂侯稍後。」

轉身就要離開,呂布怎會受這冷眼,一把手箍住管事手腕,管事吃痛怒道:「呂侯,這是干甚?」

「我有要事要找楊公,若耽誤了大事,你這廝擔待得起么?」

管事看出呂布眼中的不善,用力甩開被呂布箍住的手臂:「好,小的會如實稟告家主。」

呂布就不再理會他,隨意拿起食案上的果子,大口地啃了起來。

管事忙不迭地跑到正堂,俯身在楊彪耳旁,低語說了呂布來訪和他的原話。

楊彪聞言,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他,都驚得眼睛睜得老大。

二人不解,黃琬問道:「楊公,何事?」

楊彪揚天大笑道:「呂布隻身入府。」

他二人也是驚呆了,直呼:「天意啊,天意啊!」

剛剛還絞盡腦汁都找不到幹掉呂布的機會,如今竟自投羅網了。

「在府內動手!」

楊彪頷首:「老夫正有此意。」

荀爽搖頭勸道:「不可,殺了呂布,董卓定會追究,咱們豈不是會暴露,還如何刺殺董卓。」

楊彪決然道:「二位,你們火速離府,脫離干係,今日我拿楊氏一族換呂布的狗命,你們再找機會殺了董卓。」

荀爽、黃琬對視一樣,明白個中關鍵,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主兒,齊齊起身向楊彪深躬一拜。

荀爽言道:「吾等定不會讓公白死!」

黃琬補充道:「吾捨得一身剮,也要弄死董卓!」

楊彪同樣深深一拜:「這大漢江山,就拜託二位了。」

二人還禮,眼神悲戚卻也很堅定,迅速離開楊府。

兩漢四百年是奠定儒家經典的朝代,更是儒學真正實踐的朝代。西漢踐行儒家的治國之道,最終以王莽的失敗而告終。等到了東漢,士人是真真切切拿儒家經學來修身踐行,是真的外儒內儒,比之後世的外儒內法,是截然不同的。

這就是東漢士大夫清流的底氣所在,也許我們不愛百姓,但是我們一定是重信守義的,為了心中的道可以是毀家紆難的。

楊彪相信荀爽、黃琬他們會說道做到,自己也一樣。

殺了呂布,刺殺董卓成功的機會又會多了幾分。

為了多這幾分的勝算,拿弘農楊氏四百年的傳承換一個邊將呂布,沒有什麼值不值的,這一門榮華富貴都是大漢老劉家給的,該還回去就還回去吧。

楊彪又叫來長子楊修,讓他把府內死士召集起來,以摔杯為號,將呂布亂刀砍死。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這才隨管事走到廂房,見到呂布就像看到死人一樣,自然不用給什麼好臉色,直接質問道:「呂侯,為何而來?相國欲拿吾命呼?」

呂布瞥了楊彪身後的管事一眼,並未答話。

楊彪給了管事一個眼色,管事便退了出去。

呂布這才從懷中掏出那封皺巴巴的密信遞給楊彪。

「此乃天子密信。」

楊彪預設過無數種可能,比如董卓命呂布來恐嚇自己,比如呂布來這裡勒索錢財,比如王允讓呂布說服自己……

但是就是沒有想到呂布是天子派來送密信的!

楊彪感到腦子有點不好使,狐疑地接過密信,看上面全是鬼畫符,而且還有一個碩大的腳印,一把將密信重重拍在案几上,怒道:「呂侯,這是何意?戲耍老夫嗎?」

呂布瞅見自己的那個大腳印尷尬地乾咳幾下,指著落款處道:「諾,天子隨身印璽還有假?」

楊彪聞言,再次拿了起來,仔細端詳了片刻,眼神全是疑惑,看向呂布:「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呂布極為暢快地大笑起來,感情不是自己讀書少,楊彪這個經學大家也看不懂,瞬間覺得心理平衡了,故作高深道:「天子說了,若楊公看不懂,令郎楊修一定可以。」

楊彪自打進屋,就抱著殺了呂布的決絕。如今呂布卻替天子傳遞密信,他就有種說不出的荒謬感:「呂侯此來,就為此事而來?」

「您和令郎仔細揣摩上意吧,陛下有言,要注意保密,不可對外人言。日後您要是給陛下寫信,也用這種密信之法,放心,我也看不懂,陛下對我還是有些提防的。

布有事在身,這就告辭了。」

言罷,轉身就走,準備瀟洒離開。

「等一下!」楊彪喝住呂布。

「還有何事?」呂布有些不解的問道。

「你又投效陛下了?」

「嘿嘿……」呂布想起自己岳丈的新身份就有些自鳴得意地笑了起來,不過他還是強忍著說出來的衝動,「不能說。」

楊彪的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呂布的回答,呂布的行為,還有這封「密信」是真是假,縱使楊彪自忖也算是見多識廣,面對如今這個場面,也被搞得舉棋不定。

如果密信是真的,那麼通過呂布就可以與天子傳遞消息,呂布就不能死。

但是如果密信是假的,這天賜的機會一旦錯過,就很難再遇到了。

呂布看著楊彪陰晴不定的表情,不明就裡,隨意拱了拱手就準備離開。

楊彪又喝住:「等一下!」

呂布狐疑地看向楊彪:「楊公,你是要留在下吃飯嗎?」

楊彪一張老臉漲的通紅,手裡端著的茶杯只需要輕輕鬆手,就會有埋伏的死士一擁而上,縱使呂布神勇,也萬萬逃脫不了。

「天子如何了,董卓有沒有下毒手?」楊彪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

呂布撇撇嘴,以為楊彪要好好款待自己的呢,感情就這,有些索然無味地道:「相國暴怒,又是砸東西,又是拿劍脅迫的,不過天子很有骨氣,就是不屈服,相國沒有辦法,現在只是不給天子飯吃。」

楊彪眯著眼睛,仔細分析者呂布的話,驚喜的發現,呂布稱呼董卓的稱呼悄悄的變了,由之前口口聲聲的「義父」變成了「相國」,稱謂的變化,其實也是一個人心裡的變化。

楊彪緩緩將手中茶杯放到茶几上,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躬身一禮道:「那呂侯來我楊府,如果他人問起,就說你不滿今日老夫早朝頂撞相國,你來這裡呵斥老夫來了。」

呂布對於楊彪態度的轉變搞得有些糊塗,也是還禮后告辭。

待呂布離府,楊修才走了出來,困惑地問道:「父親大人,不殺呂布了?」

楊彪微微頷首,就讓兒子散了死士,隨自己去了書房,拿出呂布帶來的密信交給楊修,並把呂布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楊修打開密信,看了半天,仍是看不出個門道。

「父親,孩兒只能判斷出,這『一』至『九』對應這些奇怪符號,後面內容就是一個個數字,至於其他的,孩兒也看不出來個所以然。」

父子二人大眼對小眼,都陷入苦思冥想。

楊修又問道:「天子和呂布還說了什麼?您一個字都不要遺漏。」

楊彪一邊回憶呂布所言是否有遺漏,一邊搖頭道:「沒有了。」

想到天子竟能讓呂布來送信,真是匪夷所思,再想到他今日早朝掀起了這波驚濤駭浪,真是閃瞎了朝臣的雙眼。

猛然又想到天子那突兀的問題。

「楊公,朕年幼,不知您家傳何經?」

「回稟陛下,七世祖楊寶研習歐陽生所著的《尚書》,自此世代家傳,乃至八世祖楊震大成,曾被尊為『關西孔子』。」

楊彪似乎抓到了什麼,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楊修。

楊修眼底有亮光閃過,再看向絹帛上的一個個數字,猜到了這其中的玄機。

歐陽生所著的《尚書》,是弘農楊氏傳家立命之本,他可以倒背如流。

「難道這數字對應的是《尚書》文字的位置?」

於是乎他嘗試著翻譯了第一句話。

「華岳所挺,久德純備,三葉宰相,輔國以忠」

楊修翻譯出第一句話,父子二人四目相對,隨即楊彪大笑起來,笑中帶淚。

這句話出自楊彪之父楊賜死後,漢靈帝口頭對楊彪說的話,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即便昏庸如漢靈帝,也知道弘農楊氏三世三公,楊震、楊秉、楊賜三代人,皆是忠正廉明。

自楊喜搶了項羽一條大腿,封為赤泉侯開始,一直到楊彪,共計十一代人,自始至終就一直在堅守漢室江山,即使它再昏聵,再腐朽,對楊氏再絕情,弘農楊氏族人都忠貞不二。

楊彪收斂心神,眼睛仍泛著淚花:「沒錯了,一定是陛下寫的密信,沒想到陛下小小年紀,竟然知道先帝對楊家的評價,我弘農楊氏終究沒有錯付。

也虧得我賭呂布已經投效了陛下,沒有對他動手。」

想到這楊彪都覺得有些后怕,如果殺了呂布,豈不是毀了陛下的籌謀。

楊修關注點不在這裡,忍不住感嘆:「此法甚妙,妙哉!」

這就是一層窗戶紙,一點就破,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妙就妙在,這封密信,如果不知道解讀之法,就算信落到董卓手裡,也不會泄密。但是如果落入楊彪父子手中,對於他們而言,就是跟直接看漢字無異。

以這父子二人對於《尚書》的掌握程度,都無需拿出竹簡對照,一邊看一邊翻譯密信上的內容。

他們越翻譯,心越驚。

最後全部看完,久久不能平靜。

過了好一會兒,楊修眼底冒著光:「父親,你說這信是天子寫的,太匪夷所思了。」

楊彪也覺得費解不合常理。

如果天子背後有高人指點,會是誰呢?天子被軟禁,只能靠呂布來傳遞消息,又怎麼會有人能給天子出謀劃策?

但是如果說沒有,天子在深宮,哪裡會知道皇甫嵩在哪,其家人還在京中當人質,甚至還知道自己兒子楊修,還有這密信之法?

真是想不通,想不通。

楊彪父子二人,齊刷刷揉起太陽穴來,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這個中情況。

「高祖、光武皇帝顯靈!」

唯此才能解釋得了這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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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朕三世為人,兩世漢獻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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