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第二日天還沒亮,秦義就悄悄送他們出城。四人擠在離官道不遠的小路上,天灰濛濛的。抬頭仰望就能看見巍峨的城牆上殘破的痕迹,還能感受到一片死氣在蔓延。它原本不該是這樣的,以往這個時辰,街上的店鋪會6續打開,早點的香氣會逐漸侵襲整座城池。如今,已無半點溫馨又市井的氣息。
城外草新葉綠的枝頭竟盤旋著幾隻烏鴉,扯著嘶啞的喊聲,叫喚不知何日的黎明。城牆外焚燒著土堆枯葉飄起來的狼煙,無不訴說著這座曾經和樂融融的城池如今的破敗。
「趕緊走吧,天要亮了。」秦義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昨夜叛軍趁勢突然來襲,擾了他們一整個晚上,退兵后他才靠著城牆眯了一會,又得把他們送出來,鬼知道天一亮那些孫子會不會改變策略又要進攻,他們人數懸殊,恐怕守不住多久。
叔寶皺著個臉,還是很擔心,「師兄,你萬事小心,莫逞強,與弟兄們一定要好好的,我到了師傅那會讓他派人前來救援,千萬要……」
「行行行,我知道!趕緊走吧否則天真的要亮了。」秦義大手一揮,蓋住叔寶的臉,掐了掐他的鼻子,「路上小心。」
叔寶忍了又忍,終是上前一把抱住秦義,嗓音哽咽的喊了聲,「哥,千萬別死。」
「嘖……你小子沒事咒我吶?去去去!」秦義也抱了抱叔寶,頂著個睡眠不足的臉打了哈欠笑著踹了叔寶的屁股一腳,「趕緊滾吧少在這礙眼,曲丫頭不會騎馬,你悠著點。」
「知道了。」戰場上生死一瞬,他師兄可頑強的很,閻王爺應該不收他,叔寶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牽著馬,走到小路邊去。
曲無心仰著臉拉了拉秦義的衣擺,比起昨晚的擔心此刻竟然絲毫沒有懼色,她看著秦義的臉笑了笑,「說好的,一定要來。」
秦義點頭,臉有些嚴肅,「老李交給你了。」
「包在我身上。」曲無心拍了拍胸脯,小跑到叔寶身邊去了。
葉長風一直聽著他們說話,安靜的站在一邊,待兩個小輩走後才抬起臉。兩人相顧無言了一會,還是秦義打破了沉默,他握住葉長風的手,道:「信一定親自給老李,拜託你了。」
「嗯。」葉長風頷首,才道:「我在西湖的院子里埋著幾罈子酒,十年了。」
「那可好,等戰亂過了,我上西湖找你喝酒去。」
葉長風看著他,突然伸手碰了碰秦義的嘴唇,「好,到時候,我應該想好了。」
「想好什麼?」秦義的目光晶亮,帶了股難以言喻的光澤,相握的兩隻手接觸的地方,溫溫熱熱的。
「我還欠你一句話,到時候,應該能說出口了。」葉長風也大方,笑的如三月春風,微醺醉人。他碰了碰秦義明顯碎掉的護心鏡,猛的揪起他的衣襟,寒著聲道,「就算是死,爬你也給我爬回來。」
「為了你的酒,死都得死回去。」秦義呲牙笑,「如果沒做到,你就用酒罈子砸我墳頭如何?」
「老子上你墳頭成親去!」葉長風似乎被點了怒氣穴,咬牙切齒的道,「總之,你死了都別想好過,膽敢扔下老子,你就等著老子兒孫滿堂吧!」
秦義苦笑,輕輕擁住葉長風,靠著他耳邊說,「長風,那我可得留著小命了,否則到時候你牽著兒子孫子來我墳頭笑話我,那我多凄涼啊。」
葉長風深吸了口氣,輕輕扭臉咬他下巴,「我走了。」
「嗯。」秦義爽快的放開他揮了揮手,「趁閑著的時候多看看畫本,咬的我疼死了這牙尖嘴利的。學學人家是怎麼親的,等著我來驗收啊……」
「流氓嘛你!」葉長風幾不可見的紅了耳廓。
秦義笑道:「就流氓你一個。」
「師兄天要亮了……」叔寶撇嘴,一直催他們走,結果兩口子黏上了。
曲無心坐在叔寶後頭抱著他的腰,懶洋洋的說,「寶啊,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棒打鴛鴦』,你別干這事兒啊。」
「說什麼吶你們,馬上好。」秦義毛都炸了。
「我……好吧。」叔寶無奈,雖然看著聽著就知道師兄對葉大哥是有意的,可他沒想到那瀟洒的藏劍弟子也對他師兄有意思。嗯,雖說兩男人挺奇怪的吧,可他師兄邊上站個女人總覺得沒有站著葉大哥般配,嘖嘖……師兄當初說要娶個江南美人,那確實已經拐到了!
曲無心見叔寶眼裡的羨慕不由得笑了,她掐了掐叔寶的腰,假意嗔怒道:「本姑娘還在你馬上呢這是在想哪家姑娘?」
「我沒啊……」叔寶有些呆,他縮了縮脖子又道:「無心你坐穩點抱緊,一會趕路別摔了。」
「我給咱倆腰上綁了繩子,不怕。摔下去了你把我拽上來啊!」曲無心比了比兩人的腰間,一臉得瑟。
叔寶點點頭,「你好聰明。」
「那是,我五聖教的人怎麼可能笨?」
兩人互動了一會,突然發現旁邊沒人說話了。一扭頭,就見秦義和葉長風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兩人只好尷尬的撓頭,曲無心更是惡聲惡氣的開口,「膩歪完啦?可以走了沒?」
葉長風翻身上馬,笑道:「走吧。」
「保重。」葉長風看了秦義一眼后,夾了夾馬肚子,一甩馬鞭,「駕!」
叔寶也蹬了蹬腿,「師兄,走了。」
秦義揮了揮手,伴著天邊傾灑的陽光,看著兩匹馬的影子逐漸變小。遠處,曲無心的聲音緩緩傳來,帶著小姑娘的活力,「秦大哥,你要記得我!」
「嘖,這傻丫頭說什麼呢……」秦義失笑,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轉身回了軍營。他掏出懷裡傅長隨給他的錦囊,嘴角微微一揚,那錦囊早已打開,裡頭是一張泛黃的紙,字跡淡然而又娟麗,一看就知是女子寫的。
紙上只有三個字:走為上。
秦義仰頭吐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道:「大舅子啊,我的私心就只能到這啦。走為上走為上,都留下我還放不開吶,都走了好啊。」
此時,終於天光大亮,秦義踩著晨光大步流星的往回走。不多時,城牆上便傳來擊鼓的聲音,破舊的土磚被震得撲簌簌的掉下泥土殘渣,戰火一觸即發。
葉長風與叔寶、曲無心騎馬趕路,一路疾馳路過破敗的村莊時總不願意多看一眼。曲無心更是把臉埋在叔寶的後背上,悶聲不吭。沿途上老遇到失去家人的孩子,餓的奄奄一息,葉長風沒法,只好跑到能買吃食的地方帶了一大包袱,分了再走。
長安雖然也深陷戰亂所苦,可目前卻未被戰火波及,還算安寧。可長安城裡的百姓們紛紛惶急的逃難,為何?前方戰報,潼關不日將破,長安不保,叛軍來勢洶洶。匆忙趕路累的不止曲無心個小姑娘,就連兩個大男人都累的夠嗆。
三人到了長安后都沒時間休息,但卻聯繫不上李承恩,幾經周折叔寶才收到消息——聽聞長安不日淪陷,李承恩率領精銳部隊和大軍護送玄宗逃出長安。更緊要的是,這之前宮裡趁亂時來了個高手,李承恩為保護玄宗帶傷上陣,雖說擊退了神秘人,也使得內傷更嚴重了。
叔寶與曲無心急得團團轉,曲無心才和秦義保證李承恩的安危,結果現在的情況簡直就在扇她耳光。老人家逞什麼強!曲無心暴躁的就差沒跳起來了,一直念叨:一把年紀了還耍帥!該!急的慪火。
好在秦義的情報很迅速,叔寶不到黃昏就讓幾人收拾上路。
「寶,大叔的下落找著了嗎?」
「嗯,師傅護送聖上前往川中避難,喊了朱將軍退守長安。看來潼關真的守不住了,希望曹姐姐和師兄能明白這點儘快撤退。」叔寶沉著臉,表情與他的年紀一點都不符,他很快又道:「不過以曹姐姐和師兄的個性,估計會死守不退,我只希望,他們能活著回來。」
葉長風握著劍的手緊了緊,曲無心瞧見了,笑著拍他手背道,「葉大哥,秦大哥會沒事的,放心吧。」
「你怎麼……」葉長風愣了愣。
曲無心聳肩,「相信我么!」
叔寶敲了敲桌子,道:「走了。」
三人不眠不休趕了幾日幾夜的路,才休息不到一個時辰,又上路了。
當然,趕路的同時,他們也從逃難的人口中聽聞,潼關即將被攻陷,唐軍死守潼關的後果就是全軍覆沒。
曲無心梗著脖子大笑道:「不可能!」
叔寶心力交瘁,嗓音哽咽,「無心,潼關如果死守,弟兄們確實……」
曲無心冷哼一聲,「你覺得秦大哥會讓曹將軍死嗎?就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都不會放棄一個人。」
葉長風也贊成,「無心說的沒錯。」
叔寶臉上這才顯出笑意來,「謝謝你,無心。」
曲無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道:「寶,這打仗的事我和葉大哥都不行,如今你就是我們的主心骨!」
「我知道。」
「別擔心秦大哥,只要我還活著,他就一定不會死。」
這是我能給你的,唯一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