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啊……」
烏黎聽著唐呈的叫喊表情有些僵,他動作奇異的頓了頓,還是拔腿跑了進去。唐呈被五花大綁在石台上,身上因為掙扎磨出來好幾處血痕。也許是烏黎心軟,把綁住病人的布條給弄鬆了,唐呈雖然一直帶傷在身但他身體素質非常好,一掙就掙脫了。
此時,唐呈因為病痛折磨的不停抓撓冰涼的石壁,額頭也磕出血來,觸目驚心。他瞥見眾人靠近他,不停的喘著粗氣後退,背部靠在冰涼而又寒氣森森的冰柱子上,滿眼都是陌生的看著他們,很是戒備。
裴懸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眉峰攏起看了唐呈一會,猛的上前靠近他,動作迅速的掐住唐呈的脖子。唐呈沒料到會有人突然靠近自己,但他卻一個后跳,忘記了這是冰窟,腳下一打滑,差點栽了個跟頭。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唐門弟子,臨危不亂的用手按住冰壁穩住,可還是被裴懸逮了個正著。
「裴大哥!」烏黎見狀,有些吃驚。
裴懸冷冰冰的眼神一掃,烏黎把嘴裡的話吞下去再也沒敢說話。裴懸扭回腦袋看唐呈,點了他的穴道,即使他眼裡充滿了痛苦的眸色也沒心軟,手掌貼著脖子探了一會,臉色突然就變了。
「烏黎!趕緊把蠶絲蠱王叫出來!」裴懸猛的說道。
烏黎呆了一下,沒問為什麼,急忙上前。嘴裡吐出古怪的聲音,嘰里咕嚕的很像是蟲子的叫聲。半天都沒動靜,他急了,掏出蟲笛吹了吹,婉轉清幽的笛聲繞樑了三圈,蠶絲蠱王依舊沒有出來。
「呼……呵……」唐呈臉色漲成了豬肝色,額頭還帶著青紫,與天一教煉製的毒屍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不能動彈,只是轉了轉眼珠,疼的臉部都扭曲了,只能從嘴裡發出壓抑的痛呼聲。
「想辦法弄出來!烏黎!」裴懸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往唐呈手腕上一割,放血,再用銀針往唐呈腦袋上扎。
烏黎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捧住唐呈的臉,用嘴堵住唐呈的嘴,似乎想從那裡把蠶絲蠱王吸出來。過了一會,烏黎突然猛地睜大眼睛,退開半步,兩人的嘴角都溢出了血絲。烏黎更甚,捂著胸口咳個不停,吐出一大口黑中帶紫的血來。
「完了……」裴懸見了,閉上眼揉了揉眉間。
烏黎睜大了眼,彷彿不可置信一般,他嘴唇不停的抖動,身子也是。好似陷入了巨大的絕望里,他脫力一般坐到地上,人偶一樣,喃喃的說,「蠶絲蠱王,死了……」
「怎麼會死?」烏黎似乎不甘心,又說了一句。
裴懸把唐呈拖到石台上,比起之前,更是綁的牢不可摧。他用一個彎曲的鎖覆住唐呈的脖子插在石台上,眼神如一潭死水。說的話也猶如下了判決的判官,「千萬別解開,現在的唐呈,就像天一教的傀儡,只會攻擊人。」
「裴懸。」傅長隨扯了扯裴懸的衣袖,小聲問他,「有辦法嗎?」
裴懸罕見的頓了頓,道:「得需從長計議。」
「有。」
烏黎一個「有」字出口,兩人的反應特別的奇怪,裴懸幾不可聞的皺了眉頭,而傅長隨則是有些吃驚。
「烏黎?你有辦法?」
烏黎緩緩站起身,走到唐呈身邊,低下頭去親吻他不如以往帥氣逼人的臉。不過一月,已經瘦削的兩頰凹陷,發色枯黃。裴懸伸手一點,依舊是老穴道——昏睡穴。烏黎感激的看了裴懸一眼,而後淡淡的道:「殺了他,就不用承受太多痛苦了。」
「你……」傅長隨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他看了眼裴懸,裴大夫也跟著點了點頭。氣氛頓時比散發著寒氣的洞穴更僵,可以說是一盤死局。
烏黎吸了吸鼻子,朝傅長隨笑,「傅大哥,蠶絲蠱王體內有許多罕見的毒,一旦爆體而亡毒素會侵入心脈,縱是再厲害的人,都會承受不起。就算活下來,也是個渾身是毒的傀儡。他不會願意的,還不如,殺了……他。」
傅長隨握住烏黎的肩膀把人攬在懷裡,拍了拍他的腦袋,「烏黎,別笑了。」
「我為什麼不笑?」
傅長隨抹掉他臉上洶湧的淚水,嘆了口氣。低著聲音道:「你說呢,為什麼要笑?」
「他終於快死了啊……」烏黎有些崩潰的說道,身子抖得像篩糠,「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就當他死了,現在,他是真的,快死了啊……」
烏黎語無倫次的說了半天,詞不達意。但傅長隨卻是十分清楚這其中緣由的,這兩的緣分,起始於冤孽,終止於亂世么?不該是這樣的啊……
裴懸拎起烏黎扔在一邊,毫不客氣的用銀針把唐呈紮成個刺蝟,還強行塞了不知道哪裡弄來的藥草,由於條件實在簡陋,藥材都沒有做成藥丸子,而是直接碾碎調和灌下去的。
做好這一切后,裴懸才緩下口氣,一邊的烏黎眼巴巴的看著他,「裴大哥,你……」
裴懸搖了搖頭,「我只能給他續命,你明白的,一旦發作,還是會痛不欲生。蠶絲蠱王體內的毒素會侵蝕他的身體,我對你們五毒蠱術沒研究透徹,師兄也不在,我沒辦法,抱歉。」
這是裴懸第一次,給別人道歉。
因為醫術上他是絕對的,從不妥協,可這次,真的是到了束手無策的境地。
最無奈的,就是看著同伴等死。
裴懸擰著眉頭,不再去看烏黎從期待變為絕望的眼神,拽了傅長隨走了出去。
他走到門口停下,回身扔了瓶藥丸給烏黎,道:「這是我做的『丹照』,一顆能讓他清醒一個時辰,你知道怎麼做。」
烏黎看著手裡的藥瓶子,抿了抿嘴,「嗯。」
裴懸又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他聲音淡淡的,「烏黎,對唐呈來說,你的決定也許不是最好的。」
烏黎猛的一震,回頭看裴懸,「裴大哥……」
「別用了。」裴懸牽著傅長隨的手緊了緊,「你想他醒來后,有和你一樣的心情嗎?」
烏黎握緊手中的藥瓶子,緩緩的,點了點頭,「好,我不用。」
得到保證的裴懸鬆了口氣,帶著傅長隨出去了。一出門口,裴懸就仰面栽了下去,嚇得一旁的傅長隨臉色發白,急忙抱住裴懸的腰,滿臉擔憂。
「裴懸,你怎麼了?」
裴懸捏了捏鼻樑,「沒事,累的。」
兩人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好,傅道長才問,「裴懸,你說不讓烏黎用什麼?」
「生死蠱。」裴懸嘆息,「五毒教有一種蠱,生死蠱生死蠱,你生我死,明白了嗎?」
五毒教的蠱術一向神秘,會有這種東西不離奇,傅長隨也跟著嘆氣,「你走之前唐呈醒了對嗎?他告訴你的?」
「嗯。」裴懸脫力的靠在傅長隨的身上,「那傢伙連烏黎的反應都料到了,讓我無論如何都阻止他。」
「烏黎是個傻孩子。」
「呵。」裴懸輕笑,「唐呈倒是希望他一直傻下去。」
「裴懸。」
「嗯?」裴懸胸腔里震出來的聲音從兩人相貼的身子傳了過去,熨帖的恰好。
傅長隨坐直了身子,攬著裴懸的肩,兩人親密的蹭了蹭鼻尖。傅道長難得主動親近人,他笑容暖暖的,如冬日的暖陽,「你頭髮好亂,我給你梳吧,嗯?」
裴懸看了他一眼,點頭,「好。」
傅長隨坐在木樁上,裴懸隨意的坐在地上。沒有木梳,傅道長只能用手指輕輕的穿梭在烏黑濃密的發間,像怕裴懸會疼,他動作很小心,一縷一縷,細緻的像在描摹人物畫,一筆一劃都深情的不行。
都說相守到最後,是白首。
他用自己藍白相間的袖子擦了擦裴懸臉上的血漬,解開自己腰間的玉笛放在一邊,給裴懸用髮帶打了個漂亮的結后,拿起玉笛放到嘴邊。一曲清幽流過山谷,空留一抹惆悵。
傅長隨摩挲了下那桿相當於定情的白玉笛子,他聽見自己用淺淡的聲音問,「裴懸,我是不是也快死了?」
裴懸沒有回頭,只是握住了傅長隨的手,「不會,有我在。」
「裴懸,你不讓烏黎用生死蠱,那你呢?」
裴懸這才回過頭,神情十分的嚴肅,「我乃萬花弟子,沒有生死蠱那種東西。我在想些什麼只有我知道,長隨,我說過,你應了我,生死,只能聽我的。」
傅長隨勉強壓下胸口洶湧而上的疼痛,道:「這是天意吧。裴懸,日後,勞煩你幫我看看長風。」
裴大夫一扭頭,「你自己的弟弟,自己看。」
傅長隨見裴懸難得的孩子氣,不由的笑道,「你啊,明明就關心人,何必擺臉色給人看?笑一笑,多好看。」
「那你又何必看我臉色。」
傅長隨接道,「我喜歡你啊。」
裴懸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捏了捏傅道長的手指,無奈道,「長隨,你是真的吃准我不會拒絕你是吧?」
「是。」傅長隨也不否認,「我們互相屬意對方,你自然不會拒絕。」
裴懸揚眉微微笑了,生硬的岔開話題,「你下山之前不是帶了錦囊嗎?要不要看看?」
傅道長想著也是時候了,掏出錦囊一看,上面就一個字,「等。」
「於師叔這是何意?」
傅長隨沒弄明白,可裴懸倒是笑了,「哎呀,你們牛鼻子還挺能算的。」
「裴懸。」
「好好好,我道歉。」
傅道長這個「等」字,直到三日後的清晨,才了解。
那天如往常一樣,傅長隨吃了止疼葯便做了吃食給烏黎端去。唐呈大概是用了「丹照」,神智恢復了,臉色卻沒好轉。烏黎大概是累了,抱住唐呈的胳膊睡得正香。他見了傅長隨笑著壓低聲音打了招呼,伸手接碗筷時看見手背上青黑的痕迹,無奈的撇嘴。
「可還疼?」
唐呈點頭,摸摸烏黎的臉,「疼。」這話說的不知道是自己,還是烏黎。
傅長隨甚至這二人相處的時日無多,交代幾聲就出去了。快走到入口時,唐呈的聲音才傳來,「傅道長。」
傅長隨停下,「何事?」
「往後多陪陪他。」
傅長隨應了,「有機會的話。」
聰明人無需多言自會明白話中含義,唐呈笑著說,「會有的。」
傅道長出去后,烏黎突然醒轉過來,他睜開眼就問,「多久了?」
唐呈轉眼看了石台下邊燃燒的焚香,笑著回答,「半個時辰。」
烏黎皺著臉,「這麼快……」
「夠了。」
能離你這麼近,夠了。
晨間的日頭一向溫暖和煦,林子里偶爾驚出幾隻飛鳥。傅道長站在林間瞎看,一隻灰白的大雕突然俯衝落在他身邊,腳上系著信。他驚了一跳,好半天才明白這是給他來的信,心裡還驚奇。
那隻大雕很通人性,很快就飛走了。
傅道長打開信,來信的人果不其然是葉長風。簡短的說明了他跟著天策府李統領護送玄宗前往川中,可大敵壓境,想尋求幫助。傅長隨已經避世好幾個月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戰況如何,聽聞胞弟竟然做了護送這麼危險的事情,不由得冷靜不下來。
一著急之下,心口處被壓制的毒素一擁而上,滅頂的疼痛襲來。他咬著牙把溢到嘴邊的血沫吞回去,他就一個弟弟,一個長風……
裴懸從山裡回來時就見到傅長隨半跪在地上,嚇得他手裡的葯根都扔在一邊,「長隨你怎麼了?」
「裴懸!」傅長隨急著說道,「長風有危險!我要出去一趟……」
「你才有危險!你這幅樣子還想出去?」
「不行,他還小……」
「傅長隨!」
「裴懸,我……」傅道長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猛的吐出一口血,噴在裴懸的衣襟上,白色的衣襟被染出了一朵血花。
傅長隨耳朵開始嗡嗡響,他聽不見周遭的聲音,眼前發黑,急的胡亂開口。隨後,唇上便傳來溫暖柔軟的觸感,他空洞無聲的世界里注入了一道聲音,是裴懸的。
他說:「等我。」
長隨,求你,等我……
臉上的冰涼,究竟是不是淚水呢?
裴懸他,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