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大唐皇室由於失去了天策統領李承恩,更加方寸大亂。
曲無心與葉長風也沒離開,而是繼續跟著走。皇室內部安排誰接任大軍統領他們不在乎,只求這戰亂早日平息。他們極力隱瞞李承恩還在世的消息,因為李承恩的身體,已經不能再上陣殺敵了。
他原就受著內傷,破陣中毒,離開成都前浴血奮戰了好半天,才讓唐軍有了足夠的時間撤退。可叔寶易容成他戰死後,狼牙叛軍趁勢追了上來。曲無心記得,那是離成都上百里遠的密林,淅淅瀝瀝下著雨,天灰茫茫的。
那個跟著李統領的小徒弟,手持一柄普通的長槍,渾身充滿了肅殺之氣,臉上是不同於長相的沉穩,眼神如炬。戰鼓聲有些凄涼,伴著兵器碰撞與刺穿血肉的聲音,讓人懼意頓生。他站在最前邊,不同於以往那熱忱的眼神,冷靜沉著的遊走於生死間,槍法老道且狠絕。
那桿天策府的大旗不停的向前移,風雨飄搖中始終沒有倒下。
那場對戰有多慘烈,從雨水沖刷出的血水流淌了多遠就能看出。曲無心與葉長風隨援軍到的時候,看見的是屍橫遍野,殘肢斷臂。此次的戰役是他們小勝,可代價極其慘重。曲無心找不到李承恩,她找不到易容成叔寶的李承恩。
如果在以前,只要問問李統領,就會有人告訴她,可如今,她不止丟了挂念的人,還丟了他最敬愛的師傅。曲無心瘋了一樣在一堆的屍體里翻找,滿臉淚水。葉長風試圖阻止她,可小姑娘一邊安靜的掉淚一邊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葉長風巨震,也跟著一起找。
那是他們大唐的將帥,秦義與叔寶的師傅,師傅的好友。
葉長風明白曲無心話里的意思,他們失去了叔寶,就連屍體都見不到。叔寶殿後的那場戰役后,狼牙軍放出了馴養的狼清掃戰場,戰亂時最缺的就是食物,對於狼來說,那些屍體,就是他們的食物。
曲無心一點都不想再看到李承恩與叔寶一樣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他們天策戎馬一生,就換來這樣凄慘的結局。她弄不明白啊,一點都不明白啊!
這場戰役,幸得江湖中的能人義士組團搭救,其中不乏藏劍弟子。
葉長風與曲無心在尋找的過程中,一個身穿燦金衣袍的人靠近他們。那人拍了拍葉長風的肩膀,隨即往後一仰頭錯開步子躲過葉長風的攻擊,溫和的看他,「長風。」
葉長風有些吃驚,「大師兄?你怎麼在這?」
他知道師傅有讓藏劍弟子幫助唐軍,可就算是幫忙抵抗大軍,也應該北上啊。
「噓……」藏劍大師兄做了個動作,朝他們招手,道:「那人沒死,你們隨我來。」
曲無心猛地抬頭看他,似乎在確認可信度。
藏劍大師兄也只是輕笑,小聲道:「長風,師傅來了。」
葉長風眼前一亮,提著曲無心跟著大師兄用輕功飛走了。
他們到的地方是一處隱秘的小村落,逃亡的難民們也66續續的逃到這裡。葉長風隨著大師兄走進一處院落,院子里搭著棚子,幾個藏劍弟子正架著幾口大鍋煮飯。見他們回來了,年紀輕一點的就朝里喊,「大莊主,大師兄回來啦。」
門帘一掀,葉英走了出來。
「青陽,可有消……」葉英還是滿頭白髮,眉目清淺,白的過分的皮膚映襯著額角上的紅梅印記更加明顯。他話說了一半,而後頓了頓,朝葉長風的地方扭頭,輕輕的問,「長風?」
葉長風見葉英眉宇間有愁容,自知他又讓師傅操心了,吶吶的喊,「師傅。」
「活著就好。」葉英抿了抿嘴,又問:「你信里經常提到的曲姑娘來了嗎?」
「都在呢師傅。」青陽是葉英門下的大弟子,他剛幫助師弟們把煮好的粥給倒進桶里,擦了擦汗說道。
葉英點頭,「都進來吧。」
曲無心忐忑的一顆心在看見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李承恩時,終於落回了肚子里。李承恩的易容沒有掉,還是那張年輕稚嫩的臉。可葉英是怎麼認出來的?曲無心還在胡思亂想,門外就進來一個老大夫。
「葉莊主。」
葉英頷首沒有說話,一旁的青陽接過話茬,「大夫,把癥狀都給這位曲姑娘說說,她是隨軍的軍醫。」
「那可好!要不是葉莊主把人給救回來,這位英雄如今也是一堆墳頭土咯。」老大夫嘆了口氣,摸著鬍子道,「曲大夫,這人的命呢,靠著藏劍山莊帶來的良藥吊著。他原就內傷久治不愈,如今又添外傷,後腦和心口處的傷是最致命的,小腿膝蓋也是,能救回來恐怕腿也廢了。」
曲無心一邊聽老大夫說話一邊檢查,正如老大夫所說,李承恩的後腦有個血口子,身上也有多處刀傷和箭口,左腳膝蓋的骨頭碎了,就算救回來,也站不起來了。
「多謝大夫,我明白了。」曲無心仰臉道謝,繼續低頭給李承恩繃緊的胳膊捏了捏。
老大夫出去后,葉長風才開口問,「無心,怎麼樣?」
曲無心搖了搖頭,「多虧葉莊主把師傅帶回來,傷可以治,可腿……恐怕不行,骨頭碎了。只是……」
人還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葉長風不去打擾她,而是轉過身子來到葉英身邊,見葉英雖然身形有些消瘦精氣神還是很好的,不免抱怨道,「師傅,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瘦了。外面戰亂,你看不見二莊主怎麼也讓你跑出來?」
葉英循著聲音伸手摸了摸葉長風的臉,笑容淺淡,「無礙,有青陽跟著。」
青陽靠著門柱訕訕的,「長風,你大師兄也是有用的啊,我有看著師傅每天吃飯,一頓都沒落下。」
「那就好。」葉長風握住葉英骨節分明的手,道,「師傅,你怎麼會來這?」
葉英聽了這話有些恍惚,嗓音輕緩,「來確認一下。」
「李統領?」
「嗯。」
青陽撇嘴,「咱們來晚啦,到的時候都死的七七八八,唉……在這賑災時聽狼牙軍又來,於是就同其他義軍一起去幫忙,還算好,救下好多人。」
葉長風震驚道:「那麼遠師傅你來的這麼快?師兄你竟然沒阻止?」竟然是在李承恩戰死的消息傳出后就馬上過來,這也太……而且他眼睛不方便啊!
青陽在心裡嘆息,師弟你是不知道,師傅他來了之後掀翻了兩個狼牙軍的營地才消停的。不然你以為狼牙軍退軍的這麼快是因為一場仗啊?嗯,師傅受了點傷還是保密吧,不然長風可得把他撕成肉醬。
「師傅你怎麼知道他是?」
葉英轉臉面對李承恩,道:「聽出來的。」
一個「聽」字,葉長風就明白了。李承恩腰間還掛著他們藏劍的伯氏隕,旁人以為那是叔寶在紀念他師傅,誰也不知道,那就是李承恩本人。
距離救回李承恩已經過了小半個月,外頭亂的彷彿江山已經易主。大概是身子底好,李承恩偶有清醒,這時候正在沉睡,曲無心在床邊捧著茶碗發獃,想起這之前的事情來。
比起硝煙瀰漫的戰場,這裡難得有了一絲平靜,除去難民們痛呼的聲音,這裡算的上是個暫時的世外桃源。門帘被掀開,葉英走了進來,他朝曲無心道:「曲姑娘,你去歇息吧。」
曲無心笑了笑,「不了,我看著師傅。」
聽她喊李承恩師傅時葉英還愣了愣,他從葉長風那聽說了事情始末,雖然可惜,可那個眼神清澈有些憨厚的青年,到底是不在了。葉英找了凳子坐下,靜靜的和曲無心一起守著李承恩,發覺曲無心視線流轉在自己身上,他眼皮子動了動,嘴角扯出一抹淡的看不見的弧度。
曲無心想著眼前的人出身江南,李承恩在天策,距離遙遠且不說,性格也差的十萬八千里。葉莊主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好接近,而他們竟然能成為至交好友,不遠萬里趕來相助,這交情,實屬不易。
「葉莊主,你和師傅,是怎麼成為好友的?」
葉英半晌沒說話,曲無心還在心虛是不是她多事了,明知道不該問還是問了。小姑娘正在猶豫要不要道歉,葉英就說話了,聲音依舊淺淺的,很是平靜。
「他陪我,聽過雪。」
曲無心笑了,心想著李承恩也有涉及風月的時候。
「如果不是他,我大抵已經忘了,雪是什麼樣的。」
「那,雪是什麼樣的?」
葉英微微側著腦袋看她,道,「他說,白色的,很涼,但是很漂亮。」
曲無心暗暗的吸了吸鼻子,只覺得聽葉英說話很舒服,有種讓人安心的魔力。她從五毒總壇出來前,就一直不喜歡中原人。稍微改觀了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是全身心的依賴初遇時救下她的人,像小動物一樣有著雛鳥情節。她知道戰亂結束之前,自己隨時都會死。她的確貪生,但不怕死。
安靜的室內響起輕微的咳嗽聲驚醒了兩人,曲無心急忙上前阻止李承恩欲起身的動作,用那股泛著輕微霉味的毯子墊在李承恩身後,慢慢扶他坐起來,「師傅,你有哪裡不舒服?」
李承恩醒過幾次,時間都不長,也斷斷續續從他們口中得知自己身子是不行了,腿也得廢。他緩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用喑啞的嗓音道,「丫頭,我能喝杯水嗎?」
曲無心輕手輕腳的準備去倒水,一回頭,葉英已經把被子遞過來了,她給了個笑容,回頭扶著李承恩喂水。李承恩疼的麻木,他捶了捶沒知覺的腿,輕嘆道:「果然碎了。」
不止腿,其實他眼前一眼模糊,看東西都看不清,曲無心近在咫尺的臉也顯得很模糊,只能看見一個輪廓。李承恩倒是心寬,他似乎想起來什麼,左手摸了摸腰間,臉色變了。
他的隕不見了!
「師傅你找什麼?」
李承恩知道屋裡還有人在,聽呼吸聲便知曉是誰,他張了張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當初說好了親自來拿的,如今人來了,拿走總是沒錯的。
葉英也聽出了些端倪,幾步走到他面前,曲無心在一旁還擔心他會不會碰倒椅子,可葉英卻準確無誤的走了過來,微微低下頭,如雪的長發瞬間傾瀉而下,襯得他過分好看。
他說:「你醒啦。」
「嗯,醒了。」
葉英拿過一旁的伯氏隕放在李承恩的手裡,「日後痊癒了,陪我再聽聽雪。」
「啊……」李承恩稍稍安了心,又道,「你坐下來。」
葉英依言而坐,微微仰臉,「疼?」
「不疼。」
曲無心靜靜的看二位長輩相處,這種歲月靜好與世無爭的境況,真是再好不過。同時她也有了小發現,葉英與李承恩相處時,都不會喊對方的姓名,而是簡單的一個「你」,帶了絲絲入扣的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