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各有所求

第44章 各有所求

第44章各有所求

安城商會,桑子城看著議事閣的決議,一時有些出神。三日前,桑子城將恆盛的貿易計劃以及如今搭成的商貿線路遞交給了議事閣,等待決議。卻不曾想,等來的卻是調令,議事閣經過商議,決定讓越氏之人接手恆盛的事務,並讓桑子城整理好相關材料,三日內完成交接。

卸磨殺驢這種事不是什麼稀奇事,但安城商會這般急切的做法,不過是認為如今恆盛初成,又有明錦院輔助,相較之下,桑子城便再無利用價值,這最後勝利的果實自然要自己拿下。

議事閣的決議被緊握在桑子城的手中,良久后才鬆了手。至少如今還有阿寧的人在,他此時撒手,也正好避嫌。這是如今唯一能安慰桑子城的理由。

議事閣自知此事有愧於桑子城,專門將其叫去,做了一番安撫。不過也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上京城,阿寧得知此事時已經是幾日之後,恆盛的調動明錦院的人第一時間給她送去了信件。

庭院之內,阿寧手持著還算溫熱的茶盞,轉了轉,而後讓阿喜準備好車馬,直往玉璋宮而去。上次庄皇后著宮中嬤嬤教導之時便給了阿寧玉璋宮的令牌,許她可隨意出入。

此時正值午後,玉璋宮的大宮女告知阿寧,皇后此時正在午休,請她稍候,便將她安排到了玉璋宮側殿之內候著。

一輛大馬從行道飛馳而過,直衝宣武門,被宮衛攔了下來。那人跳下馬,拿出令牌和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宮人見此,立刻在馬頭拴上黃綢,為其讓道。那人翻身上馬,一路朝宣政殿飛奔而去。

馬踏之聲在偌大的帝宮之內尤為明顯,阿寧遠遠聽到此聲便走出了側殿,見殿內的宮女們也在討論。

帝宮禁止騎行,能有此動響,唯有緊急要務須皇帝決斷。

策馬之人憑著那黃綢一路無人阻攔,至宣政殿前方才被內衛阻攔下馬。此時皇帝正與朝臣在殿內商議政事,眾人紛紛停了下來,見殿門之外,一人手持白羽信件,入內跪拜。

「稟君上,塔山渠坍塌,如今已有數百戶受難……」

厲帝急問,「渠吏官呢?」

那人不敢耽誤,繼續道:「渠吏官鄭氏救難時被大水沖走,至今尋不得屍身。」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塔山渠是敦帝時著手建立,多年維護,未出一次意外,秋冬亦非淮東的雨水季,卻在此時出現坍塌。

眾臣低首,相互看了看,若未記錯,那鄭氏的兄長正是鎮北軍副將鄭平南,而鄭氏是當年厲帝上位之後用於監督姑蘇的一步棋。

塔山渠臨近姑蘇,而姑蘇自古便是氏族深盤之地……

是威懾,還是意外……

眾人不敢妄加揣測,見厲帝於高座之上深思其中,幾人相繼出面建議災民的安置和河道的修復,卻無一人敢將此事與那十六家嫡子遠赴北境之事聯繫在一起。

「給我查,徹查!」

厲帝滿面通紅,卻是氣急,略有攻心之相。宮侍立刻上前安撫,卻被厲帝用硯台在頭上砸出了一個口子,那人當即跪拜在地,也不敢處理鮮血直流的傷口。

待消息傳到玉璋宮時,皇后剛好午休起身,先是聽聞阿寧候著了,便讓人傳了來。待阿寧到時,正好宣政殿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庄皇后坐於梳妝台前,她妝發未齊便這般接見了阿寧,顯然未將其當作外人。

皇后細細聽聞宮人來報,微微蹙起了眉,姑蘇氏族多無直接的官銜,但其勢力與聲望卻不可小覷,那裡可謂是大淵氏族的發源之地,當年的白氏便是在姑蘇,雖遠帝都,但其一舉一動仍可牽動天下氏族。

近些年,王權與氏族在大淵朝政之上的較量從未停歇,但雙方都默認,事及朝政,但如今皇帝卻對氏族子嗣動手,卻是觸及其底線了。

大淵氏族之所以能延續多年,只因對他們而言,家族高於王權,而子嗣對於氏族的延續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皇帝將這十六家的子嗣拘去北境,便是過線了。

「此事你怎麼看?」

阿寧見皇后忽然問自己,以雙手抵額拜了拜,而後道:「救災撫民,搶修渠道。」

庄皇后見阿寧不提徹查一事,復問道:「還有呢?」

阿寧斂了斂眉目,道:「可徹查,但要不要徹辦還得看君上。」

庄皇后似乎對於阿寧的回答頗為滿意,她遣下了殿中的宮人,將台上的鳳木梳遞給了阿寧,阿寧上前接過,學著宮人的模樣為她梳發。

「你今日為何而來?」

阿寧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道:「我想請娘娘幫我將商行司的主司戴傅恆約出來。」

「我以為你並不想讓你的父親這麼快為官。」

此前庄皇后曾提過,若是阿寧拿到太祠的名額,便許她將原本屬於桑子城的位子還給他,但那時阿寧並未直言接受。

阿寧知道恆盛的事瞞不過庄皇后,便直言道:「如今明錦院與安城商會合作,父親畢竟身份特殊,還需得避嫌。」

「難道不是因為安城商會的內鬥?」

桑子城被人奪權的事庄皇後知道的時間不比阿寧晚。

阿寧淺笑道:「若無此事,我也打算讓父親離開商會。」

自她決定讓明錦院插手商道之事時便已經有了這個決定。但是主動退出,與被人踢出局,當然不是一回事。

聞此,庄皇后道:「我會與哥哥打聲招呼,此後你若有需要可直接向他求助。也省得往帝宮跑。」

帝宮規矩畢竟多,今日若是換作急事,怕是就耽誤了。

阿寧伏了伏身子,拜謝。

「越氏等人如此行事,若是就這麼忍了,你父親往後怕是也會被人看低一等。」

無論是氏族還是朝堂,多是拜高踩低之人,這般被趕了出來,怕是不太光彩。

阿寧聲音謙和,問道:「娘娘,在您看來恆盛是什麼?」

「朝廷大興商道的產物。」

阿寧笑了笑,「是,也不是。」

「怎麼說?」

阿寧細細地為庄皇后梳理著長發,如講述著一個尋常的故事般,娓娓道來。

「恆盛的建立最初是由蕭盛提出,蕭盛領兵十五萬盤踞立國兮河以南,雖然立國是大淵的屬國,但蕭盛卻不是大淵之臣,他請皇帝許可建立這條商道,後由安城商會參與招募商戶和商路的建設,但娘娘,這條商道真正賺錢之處可在大淵?」

庄皇后聽她這般一問,微微搖了搖頭。

「所以,說到底,它的主控權其實在蕭盛手中。」阿寧說到此,不由失笑,「也是娘娘那日問我,執著於幫父親建立恆盛,是否是為了尋求他人的贊同。我才細細想來此事。安城商會自始至終都是可有可無。」

阿寧的語氣柔和,卻聽得人心驚。

「商戶的招募、鮮國的談判、走商的安全和運輸的交接,每一環都可以沒有這個商會,所以細細想來,我要它何用?」

阿寧用溫軟的語氣說著如此冷冽的話,但庄皇後知道她並非趁著口舌之快,慶同如今有多大的規模,阿寧便有多大的底氣說此話。

「但商會畢竟是順應大淵興商的政策建立,它參與恆盛之事也在皇帝面前過了眼,所以才能留下它。」

其實這條商道由阿寧搭建商號再與蕭盛合作便可完美拿下,但顧及著朝政這一層,因此阿寧並未動商會。

「如今恆盛尚未有功績,商會之內便有人急於奪權,如此行事,終究成不了大器,我且放任它一時,終有其凋零之日。」

阿寧這話並非空話。恆盛一旦出關,便是蕭盛的天下,安城商會的世家之人慣於把控,但他們那一套在蕭盛那個土匪頭子面前可不管用,最後要麼是吃過幾次癟自行退出,要麼就是被蕭盛給逼著退出。倒不用阿寧費這番功夫。

「你想借蕭盛的手逼退商會之人?」

庄皇后雖沒有接觸過商道,但在於權勢相鬥之上卻看得十分通透。

「那你不怕蕭盛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你的明錦院?」

阿寧笑了笑,道:「娘娘,蕭盛有如今的氣焰全依仗他在西南的威望,在這一點上『上寧』也不輸他。」

庄皇后聞此不由苦笑,是啊,她在商道之上的威望,怕是庄氏如今了解得也不全。

「更何況,恆盛真正的寶貴之處也不在西南,而在漠西,在那裡,蕭盛還得靠明錦院。」

阿寧拿捏蕭盛的法子有很多,現如今光是一個顧繁春便還夠用。

今日的阿寧對皇後幾無保留,這也是讓皇后感到欣慰之處,也是阿寧的坦白,讓她終於有些明白,為何東宮會對她另眼相看。

梳妝已畢,阿寧雙手捧著那鳳木梳微微彎身,遞與皇后。

「商行司的事還要勞煩娘娘了。」

回程之時,未避免與今日小朝會的官員遇見,玉璋宮的宮人特意引阿寧從東邊的東慶門出,卻在那裡遇上了文氏的轎輦。

東慶門宮人將轎輦攔下,女子一襲楓楊戲秋服自那上面緩緩而下,她淺聲與身旁之人交代了幾句,復又憑著身上的玉牌獨自走入宮道。

宮牆巍峨,在秋日之下投入一道凌冽的剪影,文書意自然識得皇後宮中之人,她上前與阿寧兩相見禮,而後道:「可否一敘?」

阿寧看向身旁的宮人,道:「就送到這裡吧。」

那宮人自然明白,低身伏了伏,便轉身返回。

「上次香爐之事,還未謝過。」

文書意說的便是那時阿寧赤手接住她險些打翻的香爐,自陳氏講堂之後,文書意便也未見過阿寧。

阿寧搖了搖頭,淺笑道:「文姑娘不必在意,那時只是我站的比較近。」

阿寧並不託大,只是為了讓整個儀式完整,換了別人可能也會這麼做。

文書意看著阿寧那一雙如墨玉一般的雙瞳,在此時的天光之下有著瑩瑩的光澤。文家對於阿寧與皇后的關係已然很清楚,文書意知道,阿寧便是皇后選中的第二人,她知曉自己最大的優勢便是身後的家族,而阿寧能入皇后之眼,則是因為與太子有舊,這一點是文老太傅親口承認。

文書意斂了斂眉目,還是開口問道:「桑姑娘,你對於東宮有什麼想法?」

阿寧知她想問什麼,文氏之女雖然高貴,但將來卻還是在這高牆之內靠著君主的恩寵而活,她自然在意自己會不會在一開始便輸人一截。

若換成平日里,阿寧或許會以「大淵儲君,不敢妄議」為由搪塞過去,但今日文書意敢在帝宮之內,坦言相問,必然是想要知道一個答案的。

「囹圄。」

天光如幕,覆照眾生,背光中,女子略帶清冷的眼看得文書意心驚。

「可你明明與皇后……」

阿寧淺淺笑了笑,卻並未接此話。

文書意一步上前,看著阿寧的眼睛,道:「若你所謀不在東宮,我文氏亦可助你。」

文書意留意桑府近日舉動,知她想要的是什麼,她說出了那日文太傅同樣的話,庄氏能給你的,文氏亦能給。

「那文姑娘,文氏要的是什麼?」

「太子正妃之位,未來皇后之位。」

文書意眼神堅定,卻見阿寧淺笑著看著自己,她眼中柔和的光讓人心驚。

「文姑娘,你真的知道你祖父乃至你的家族要的是什麼嗎?」

阿寧這話倒是讓文書意愣在了那裡,文氏至今歷經兩朝,門下弟子桃李滿天下,朝堂之上百官之中不乏文氏子弟,這樣的文氏還缺榮光嗎?

阿寧看著文書意眼中一閃而過的茫然,微微嘆了口氣,道:「文姑娘,並非我不選文氏,只是庄娘娘所求,我尚能勉力一二,但文氏所謀,我著實無能為力。不過,若是能與你成為朋友,我倒是很樂意。」

說完,阿寧伏了伏身子,便從文書意的身側緩緩走過。

天光灼熱,赤燒人心,文氏所求為的不是榮光,而是延續。

大淵之內,庄氏持兵,文氏掌學。持兵者尚有兵權大小、駐紮範圍可限,但文氏弟子滿天下,文氏一門之言便可顛倒輿論,引導風向。說到底,文氏之危在於它的影響太大了。

如今厲帝的目光著於庄氏身上,又有文老太傅在前,皇帝尚對文氏有些許信任。

但待太傅百年歸老,新帝上任,文氏基業便可能成為新帝向氏族斬下的第一刀。所以文氏需要蘇瓷上位,不僅如此,文氏需要新后也為文氏子弟,誕下文氏的太子,這樣才能讓文氏的榮光長久延續下去。

但王權門前豈能容巨獸酣睡,這是更古不變的法則,而這才是阿寧無能為力的原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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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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