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罰也是賞
第49章罰也是賞
深秋之後,氣溫便開始涼了起來,紫薇殿內已經布上了腳爐。今日,北境的急信送到了皇帝跟前。暖茶的宮侍伺候在旁,看著跪在地上的皇家信使,絲毫不敢提醒正在作畫的皇帝。
此人已經跪了一刻鐘了,然而皇帝卻對其視若無睹。
不知過了多久,爐上的茶水再次沸騰,捲起一簇煙氣。皇帝大筆一揮,著墨於最後山稜處,繪出了幾分凌冽之感。此時,他方才看了看跪在地上之人,開口問道:「寫了什麼?」
那人猛地聽到皇帝詢問,立刻又低了低身子,朗聲道:「上清宮傳信,言家小公子半月前偶感風寒,一直治療不見起色,如今大夫上報,若再無好轉怕會轉為肺疾,上清宮的掌事求問,是否要先將人接回上京療養?」
北地向來最是嚴寒,上清宮多年未有人居住,當年各殿布置的火地已然年久,此次翻修也未來得及翻新,其內溫度成年人去也是難熬,更何況如今在那的十幾個孩子。再者此次北地之行,皇帝只許每個人帶一名隨侍伺候,有幾家孩童年幼,一人照顧終究是難以周全。
如今這風寒來勢洶洶,孩童本就體弱,最佳之策便是先將人接回來,好好將養。但眾人亦知這十六子此行為何,哪裡敢擅自通知各家,唯有八百里急信,先讓皇帝拿主意。
聞此,厲帝揮了揮手,道:「讓御醫去看看。」
御醫來回又多是耽擱。即便知曉這個道理,大殿之內也無人敢言。皇帝這話絲毫不提是否要接其回京療養,聖意已明。聞此,信使得了令,便起身退下了。
「最近怎麼沒見嚴寬?」
宮侍低身道:「嚴大人被太子殿下罰了后,還在家中思過,未得聖意,不敢隨意麵聖。」
皇帝聞此倒是哼笑了一聲,「告訴他,若還想思過,便去刑部思去。」
宮侍得了話,只敢應「是」。
「聽聞皇后最近收的那個丫頭跟東宮走得有些近?」
皇帝的這句聽聞,卻不知是從誰人口中說出。他說得隨意,卻讓隨侍之人心中警鈴大作。
宮侍低身,如常道:「太子壽宴之上,昭寧郡主出面呵止了嚴大人,殿下後來喚去賜了些東西,倒也沒什麼了。」
「是嘛。」
皇帝說完,又提筆,為那副畫填了幾筆,便再未問此事。
當日午後,阮氏進宮,未在玉璋宮內待太久便返回了莊家,又尋來府中小廝,去桑府給阿寧帶了句話。
「太祠那邊即將派禮官來教習,願你勤加學習,近日便不要入宮了。」
阿寧看著簡短的信箋,微微蹙眉,而後問那小廝,「娘娘可還有其它的話?」
小廝搖了搖頭,便就此退下了。
皇后能讓阮氏帶此話,定然是宮中出了什麼變故。果不其然,未出三刻,慶同的暗哨便將一封信送到了桑府,阿寧打開,其內只有一句,「有人密報皇帝,昭寧郡主與太子走得頗近。」
阿寧如今得了皇后義女的頭銜,若是被皇帝知曉與東宮行走過密,便是皇后乃至庄氏與東宮交往過甚,此事無遺是在觸犯皇帝的逆鱗。但如今皇后只是讓她暫時不要進宮,看樣子皇帝應該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
但問題是,誰告的密?東宮與玉璋宮中都是蘇瓷和庄皇后的人,其餘知曉她與東宮關係的便只有文氏,不過文氏自太傅起便是東宮的人,文氏在太子身上付出太多,他們不會蠢到自毀前程。皇后吩咐阿寧暫時不要入宮,便是打算先清算一遍身邊之人。
厲帝此人性狡,一旦起了疑心便難根除。念及此,阿寧不自覺又想起皇后的處境。這般戰戰兢兢過了半輩子,真的值得么?
阿寧將信紙燒掉,便起身去了一趟慶同商樓。自她返回上京之後,還未回去過,如今這一趟,是為了想辦法把渚臨譫和庄明月帶回來。現在庄氏與渚氏還不知曉此事,她得儘快行事,否則被這二人家中知曉,此事怕是會被鬧大。
阿寧以「上寧」的名義,通過慶同向大成王室去了一封信。當年,大成東曾鬧過一場瘟疫,急需救命的藥草,彼時碰巧在鮮國的阿寧知曉后,利用慶同的網路以最快的速度幫大成收集到了足夠多的藥材,才未令這場時疫蔓延。
雖然阿寧不知伽羅王是否還能記得此事,只但願他能念在這一場將二人給放回來。
五日之後,庄府內,文書意來尋庄明月,得知庄明月不在便留了下來陪阮氏說說話。自庄府各房分院之後,如今的庄府大院便只有家主一脈在住,莊家住常年在邊關,唯留下阮氏和幼子在府中。
談話間文書意隨口說道:「明月說去大漠走一趟,按時間早該回了才是。」
「大漠?」
「嗯,聽她說是與渚家的二公子一同前去辦點什麼事。」
阮氏顯然並不知道此事,心下忽然有不好的念頭冒出來,當下吩咐府中去查庄明月的動向。晚些時候,阮氏得到消息,庄明月月前從傭兵營調走了兩千人,往大漠西去,至今未歸。
阮氏聞此心下大駭,庄明月是庄氏元妻之女,她作為繼室對其的看護本就是稍有疏忽就容易受人口舌,而如今莊家主尚在軍營當中,庄明月交給了她便絕不能出事。念及此,她想起阿寧在大漠有些人脈,便立刻去了一趟桑府。
此時剛過午時,桑府女眷都有小憩的習慣,阿寧被阿喜喚了起來,迷糊間說是阮氏有事要與阿寧商討。
阿寧大概猜到阮氏所來意圖,便讓阿喜先去給她沏茶,將人請到了側院內。
阮氏心中有急火,哪裡有心思飲茶,直問阿寧可能找人去大漠尋一尋庄明月。阿寧見事已至此,便如實相告。卻未料阮氏越聽,神色越冷,阿寧尚未說到大成回信,便見阮氏衣袖一揮,直接一巴掌甩在了阿寧的臉上。
此時天已見寒,阮氏那一巴掌讓人疼得只覺痛意連著骨頭般。阿寧眼中當即劃過一抹狠色,卻還是被她給壓了下去。
阮氏起身,眼中儘是冷意,對阿寧道:「我庄氏的女兒,若因此事出任何意外,無論是你還是渚氏,誰都擔待不起。」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桑府。
那一巴掌聲驚得阿喜丟掉了手中的茶盞,立刻上前來護著阿寧,待阮氏走後,又立刻去拿了葯來給阿寧敷上,如今一看便已是紅腫了許多。
「這庄夫人怎麼能如此行事?」阿喜一邊掉眼淚,一邊給阿寧上藥。
阮氏護女心切,阿寧能理解,但她如今敢動手,怕是將皇后那番傳話解讀成了別的意思,認為桑寧已不再有皇后撐腰,方才沒了耐性。念及此,阿寧微微嘆了口氣,這便是氏族的人情往來,倒真的是人走茶涼得快。
「此事不要告訴夫人他們。」
「可你的臉……」
阿寧這張臉自然是瞞不過的。
「我去別院住幾日就好。」
這別院便是阿寧自己的那處宅子,自搬出來后,便一直空著,宴清安定期安排人過去打理,如今倒是能住。
「我隨你去。」
阿寧接過阿喜手中的藥膏,道:「你別去了,你還要留下給我打掩護啊。」
阿寧語氣越是柔,阿喜就哭得越厲害,不知是阿喜給哭得,還是臉上給疼得,阿寧忽然覺得一股子涼意窩在心裡,怎麼也散不出去。
從前隻身在外,她也遇過刺殺,但那好像跟現在也不一樣,那時候她可以肆意地還擊,但現在挨了這一巴掌,她還不得,還要躲著,當真是沒出息。
阿寧緩緩吐出一口氣,此時她好像明白了一點當年蘇瓷為何要做那樣的決定,這上京城的虛假當真讓人憋屈。
隨後阿寧從房中拿出了那封她尚未來得及給阮氏看的信,那是大成那邊的回信,有渚臨譫和庄明月的親筆簽名,二人表示伽羅王得知他們是上寧的人便派了王庭侍衛親自給邊防傳令放人,庄明月不日即將帶人返回大淵,而渚臨譫要留在那邊將東西處理之後再歸來。
阿寧吩咐阿喜將這封信送到庄府去。阿喜雖有些不情願,卻還是跑了一趟。然而庄府在得此信件之後,也未有任何錶示,彷彿阮氏的那一巴掌打了便打了一般。
阿寧此後便以要處理明錦院的事務為由,在別院住了幾日,宴清安他們倒也沒有懷疑,畢竟阿寧如今倒是比從前繁忙了許多,再加之桑子城新官上任,家中也有許多人情往來需要照顧,也就沒有多想。
三日之後,庄府管事來報,東宮傳令,說是有賞於庄氏。聞此,庄府內眾人雖是歡喜,卻還是好奇,究竟是因何事。阮氏專門換了一身百花錦服,頭戴戎冠,在庄府正庭親自接賞。
賜賞之人乃是東宮女官,而非一般宮侍,足見太子對庄氏的重視。東宮給庄氏的這番顏面讓阮氏心生歡喜,自皇帝削減軍部開銷以來,庄氏已經許久未曾有喜事,卻不知這是不是君心有所改變?
正庭之內,紅鳶身著女官錦袍,一步在前,她的身後是東宮內衛相護左右,阮氏拜禮后低身迎接旨意,然而卻半響不見動靜。
阮氏疑惑,但也不敢擅自抬頭,此時卻聽紅鳶道:「夫人且仰面。」
阮氏照做,抬眼便迎上一雙冷若寒霜的眸子,不禁心中一顫,下一刻卻見華服女官,揚起手掌,利落地揮下,整個庭內響起一聲脆響。
阮氏緩慢地捂上自己的臉,此刻她的臉上已經清晰地浮現掌印,逐漸紅腫。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女官冰冷的神色,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紅鳶見阮氏不明,開口道:「夫人,還不謝恩?」
東宮是君,庄氏是臣,君賜予臣,罰也是賞。
很快,阮氏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眼神中多了一絲慌亂,立刻低身,叩拜謝恩。待紅鳶等人離開,阮氏方才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她到底是糊塗,從未想過為何皇後會看上那麼一個小戶之女,當真以為只是一時興起。
「夫人……」
阮氏只覺臉頰發燙,痛腫之感緊隨而來。
近日皇帝正因皇后義女之事懷疑太子與庄氏勾連,如今東宮賞賜的這一巴掌,既是為了阿寧白挨的那一回,又是為了做給皇帝看。
東宮掌捆庄氏主母,勾連一說不攻自破,最多給皇帝落下一個為了女人而昏庸行事的印象。近日東宮多與氏族子弟廝混,如今又為了個女人打了重臣家眷,這樣的太子才讓皇帝放心。
今日庄府這一場賞賜,亦真亦假。
果不其然,晚些時候,玉璋宮中派人來慰問,皇后讓嬤嬤帶了一句話來,「夫人莫要被人拿作出頭的刀使才好。」
阮氏此時方才醒過神來,若是阿寧已經得到大成的回信,那麼即便阮氏不知道庄明月的真實行蹤,庄明月不日也將歸家,若無文書意的那番提醒,阮氏倒也不會去桑府走一趟。
念及此,阮氏不由心中一涼。文書意與庄明月是自小的情分,都是她看著長大,如今這女娘卻將算盤打到了她的頭上,當真是好算計。
今日之事,阮氏吩咐府中上下不得再提,戲至此便該結尾了嗎,這也是為了庄府的顏面。因而此事便唯有「該知道」的人知曉。
紫薇殿內,宮侍將今日庄府之事一一奏報,厲帝聞此愣了愣,「你說太子派人去打了庄阮氏?」
那宮侍跪於地下,額頭上已經冒了不少虛汗,「是的。」
「為了皇后那個義女?」
「回陛下,是的。庄夫人早些時候似乎因誤會掌捆了昭寧郡主,殿下得知后便讓宮中女官去了庄府,當眾打的。」
厲帝聞此,微眯神色,而後道荒謬。只是皇帝口中道著荒唐,眼中卻沒有任何的斥責之意。
「你且向庄府送些東西去安撫。」說及此,皇帝又道:「再去東宮,傳吾的話,太子此行過了,罰閉門七日反思其行。」
賞亦是不痛不癢,罰亦是不痛不癢。
太子親皇后義女卻遠庄氏,皇帝對此自然滿意。皇后無子,收這個義女若能得太子歡心無非也是想圖個照應,這點念想,厲帝自然能容。
但這些事阿寧俱不知曉,她在院內連打了幾個噴嚏,還覺著是不是天涼了自己凍著了,阿喜開玩笑道,莫不是誰在惦念咱家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