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改弦更張
第62章改弦更張
淮南金河之內打撈上來一具屍體,此人正是前段時日高調批判文氏獨攬文教的一名清流文士,昨日里聽聞與三兩友人同聚,幾人提起了近日有人慾以錢財封口之事,皆不屑地一笑置之,次日他的屍體便被趕早的貨商發現漂浮在金河之上。經衙內審查,死因是溺亡。
據與其相約的友人所說,此人離別之時神思清明,他們幾人不過小酌幾杯,並未到醉的地步,更不用說醉酒失足了。經查證,這名清流文士與友人相聚的當日收到了一筆錢財,正是因此才約人出來揮霍。嘴裡批判著欲以錢財收買文人心志,背地裡卻又是另一番做派。
此事被爆出來之後,坊間對於清流文士的風評大打折扣。而清流一派為了自證清白,在府衙門前高呼鳴冤,他們將此事算作收買之人的蓄意謀划,稱對方欲以此事誣害清流文士的名節,為防事情敗露才滅的口。他們一下子集結了上百人在晉城府衙門前,要求徹查。
此事是文氏門下的謀士也未想到的發展,因為他們並沒有派人去害人性命。而另一方,經府衙查證,那溺水之人是因路過河階之上時踩上了綠苔,一腳踩滑,將腦袋磕撞到后掉入水中溺死,這事大概率沒什麼陰謀在。
但府衙的調查畢竟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之內,這群清流文士已將這件事鬧到了上京城。
文氏之事本就流言滿天飛,如今又參合進了人命,更無法簡單收場。朝堂之上,言官再奏此事,但這一次言官卻並未將文氏放在上奏的中心,而是認為清流一派雖行事有些許激進,但有一事卻未妄言,大淵文史悠久,文教學識當百花齊放,百子同堂,而非讓文淵閣一家獨大。文之一道當為天下學士立命立心,應該給寒門學士更多機會,讓學問成為他們立命的又一條途徑。
接言官三奏,按禮制皇帝須得回應。當日,皇帝集結學士府、功職司、文史司等一眾官員於風華殿小朝會期間秘談,具體內容,卻無他人知曉。
三日之後,文史副司冼九黎家宴,為其母賀壽,冼九黎前身為東宮文輔,乃是皇帝一手提拔,眾人亦想探知皇帝口風,因此這場家宴倒是貴人齊聚。
冼母高座上位,看著這如流水一般的賀壽之人一時有些疑惑。日前,冼九黎忽然提出要給她辦壽宴,但她的壽辰還有一月有餘,此時辦壽宴,未免早了些。但冼九黎神情莫測,只道這壽宴今日辦了,您老人家的壽禮會大許多。
壽宴席面之上,眾人多番打聽風華殿內皇帝究竟說了些什麼,但冼九黎哪裡會那麼容易交待,一直打著哈哈,最後受不住眾人輪番灌酒,方才在醉言中莫名地道了幾句。
「家族之大,多是累贅,又有多少傳承後人能得先人半分之能,多是附骨之蛆,若不刮骨療傷,軀當廢矣。」
這說的便是大淵氏族,多少大族後人難以有大作為,不過是因為有著祖上蔭封,吃著這份榮光,便不思進取,待三代之後淪為草芥。而這也是如今大多氏族所苦惱之事。
有人又問,「如何刮骨?」
冼九黎腳步虛浮,左右搖擺著身子,指了半響找不到提問之人,又被人抓著手,復問:「如何?」
冼九黎憨笑不止,忽而定於一處,指著皓月蒼穹,道:「那便該與人斗,與天斗,以他人之利磨自身的鋒芒。」
說著又拱手,道:「君上曾言,氏族子弟與寒門子弟皆是大淵子弟,他不偏袒任何一方,他只願在盛世之下,寒門有路可走的同時,氏族亦能維護自身的繁榮,那樣的大淵才是他想要的盛世。」
冼九黎說完這番話便倒地不起,然他今日之話,卻準確地傳到了張南巷眾府門之內,眾人對冼九黎的話各有揣測,無論皇帝之後會怎麼做,冼九黎這番話卻傳遞出了一個信息,無論皇帝怎麼做,他不會動氏族的根基,而這是他們想要聽到的。
月余,朝廷正式頒布文教改革,推行科考制,設專門的考功司,無論寒門還是氏族子弟皆可通過三級大考入朝為官,廢除學士府以及文淵閣對選官的干預。
對於寒門子弟而言,科考會成為他們改變自身命運的途徑,而對於氏族子弟而言,他們中的能者自可與眾學子一同競技,爭奪科考名額,若不能者依舊可以靠著蔭封當一個富貴閑人,對他們無任何的損失,更甚者,科考制的推行,能讓氏族以優勝劣汰的方式擇選族中傳承之人。正如冼九黎在宴席之上所言,此法可讓他們颳去附骨之蛆。
同時,大淵朝廷專門撥出一筆錢財,召集文教學士為師,並在各地設立百子堂,分三級學堂,針對不同的年紀,初級學堂只需年紀符合即可入學。由此將文氏在文教一道上一家獨大的局面反轉,讓大淵子民皆可接受上等教育。
這一系列政策一出,大淵上下嘩然,清流文士為自己此戰的勝利欣喜若狂。一時大淵上下皆在談此事,君上亦親自給冼老夫人送去了一份壽禮,為其封了品階。唯余文氏之人如烏雲蓋頂,對此並不多置一言。
原本文氏之人認為,皇帝此舉定然會遭到氏族的反對,畢竟若科考制推行,那麼那些末流之人便有可能與他們同坐一堂,但沒想到,氏族對於此事卻毫無反應。他們當然不知,冼九黎借家宴為契機,已然將皇帝的想法與氏族通了氣,復才有新政的順利推行。
坊間對文氏的討伐尚無機會澄清,而皇帝新政一出,仿似坐實了清流賦予文氏的污名,對此文老太傅十分不滿,亦上書請求皇帝嚴懲污衊文氏清譽之人,但卻得來皇帝一句「文氏為禮教楷模,當以身作則,身正不怕影子斜」。
文老太傅看著皇帝的批文,卻沒有旁人想的那般不滿,皇帝在此文中是肯定了文氏的地位,其次,亦提出了解決之法。如今民間的悠悠眾口,文氏嘗試過,哪裡堵得了,皇帝亦不可能為了三兩句話派人將人抓起來,因此還需文氏自身做出一些功績來才行。
深夜,立國邊關處,一輛馬車緩緩駛入立國邊境。一月之後,立國坊間多了一則傳言,有一名身份不明之人,任其文仆一月之內連挑三位立國文學大家,眾人都說文無第一,學無止崖,自然所謂的挑戰未見有高下之分,但這三位文學大家卻對挑戰之人讚不絕口。從其文仆口中得知,自己所學不過主人皮毛。
眾人翹首以盼之下,這文仆之主在立國的薈山海廣邀各路文學大士相聚,說是要以文會友。
眾人皆好奇其身份,紛紛前往,到了才發現那文仆的主人是一中年之人,自稱時飛白,乃是曾經中州文豪時子安的子嗣。
時子安曾是中州一大文化瑰寶,彼時大淵尚無文氏之名,時人談及時子安皆道其文史第一,時子安生前註解過不少古經典籍,對後世文壇的貢獻巨大。時家當年在大淵也曾有過不少名噪一時的族人,但終究沒能再有時子安那般的成就。
此番時家之人再次出世,又連挑立國三大文豪,眾人皆在猜測,這是時家之人要重返文壇的第一步。於是便有人猜測,這位時飛白,究竟其能是在於文還是在於史,但令人沒想到的時,時飛白精通的是與其先輩相同的古經典籍。
承德大陸曾經歷過一段亂戰的時期,那個時候無數古經典籍被燒毀,一時造成了一個文化的斷層,後來大淵曾聯合諸國四方尋求這些典籍的拓本,歷經數十載,方才有所收穫,但古經文難懂,彼時的文人學子雖也通史,但卻不精通古文,也是當年時子安等人的出現,方才彌補了這一缺憾。
但古經典籍畢竟晦澀,其內多講神思遨遊,內守於心等難以為文辭辯說之事,因此至今專研之人甚少。
薈山海相聚之後,時飛白每月都會舉行一次文辯,邀眾人辯說古經典籍內容,勝者或贈大家山水之畫,或贈南海明珠這類珍惜寶物。
當世之中亦有不少沽名釣譽之輩,以各種噱頭為自身造勢,原本眾人只當這時飛白是一時興起,耗空了那點銀子便會作罷了,卻不曾想他這文辯,一辦便是數月未停,且次次都盛況空前,未見有停歇之勢。漸漸,這時飛白的名聲便在立國傳揚開來,並被不少游商帶回了大淵之內。
風華殿內,立國的這則趣事被言官在閑暇時說與新帝聽,蘇瓷斂了斂眉目,淡笑不語。文氏因清流一事一時萎靡不振,急需一個契機能夠重拾家族光環,便有這時家後人在立國設了文辯的擂台,當真有這般巧么?
見蘇瓷的唇邊染起了笑意,仿若和煦的暖陽照進深秋的寒涼,眾人只當他今日心情還算不錯。
「我國文士可有參與?」
言官聞此笑道:「早就聞風去了一些,有一個進了三甲,其餘的都鎩羽而歸。」
「沒人得頭籌?」
說到此,言官倒有些羞於啟齒,道:「去的都是些小輩,對古經典籍不算精通。」
「是么。」
蘇瓷不過隨意問了問,但卻被有心之人記住了,將今日之言傳到了文永昌的耳中。文永昌認為,若能替大淵拿下這文辯,文氏文教之首的名號便能再次回歸。
因此,文永昌在族中擇選了幾名精通古史的門人,前往立國挑戰,美其名曰,以文會友。
怡和殿內,太后剛小憩起身,女官為其細細梳妝,這些時日日子過得順心了許多,因此庄氏也日益顯得有些圓潤了些,女官見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由誇讚道她如今的氣色更好過從前。
似乎想起了什麼,庄太后問道:「文氏那丫頭近日如何?」
前段時日,架不住謝氏懇求,庄太后答應讓文書意暫入怡和殿做殿前女使,主要也就是替太後傳喚通訊。庄太后不看文氏的面子,也不能再拂謝氏的面子,因此才將留其在外殿就職,按照謝氏的話,文書意暫留怡和殿也不過是希望借太后的光,為其裝點一二,此後發放出宮,也好為其婚配。
「她做事倒是個不錯的,心思很細,禮儀教養皆不愧於大家之女。」
這女官自然不知文書意前事,只知她是文氏之女,當然儘是誇讚的話。
庄太后聞此稍顯放心,其實她並非沒有懷疑過文氏的用心,但念及文氏畢竟是大家,有自己的底線,又聞文書意辦事妥帖,入怡和殿這半月以來行事規矩,這才放下心來。
「若是如此,倒也不必隨時盯著了。」
「是。」
殿外,文書意正好從外面歸來交差事,無意於此聽到了殿內的半分談話,不由腳下一滯,往角落裡躲了躲。
果然,庄太后對她有防備之心。新帝上任,立后之事須提上日程,不過因前事繁雜,皇帝疲於收拾殘局,因此內務府才將此事一拖再拖。但太后如今定下了謝氏的女兒,便不希望在那之前事情出現任何的變故。
自桑寧喪生之後,庄氏雖也痛心過一段時日,但終究她需要為自己和家族的前程做打算,如阿寧這般之人再難得,因此她便也再無扶持側妃的想法。畢竟如今沒了厲帝的忌憚,庄氏也能喘一口氣。新帝孝順,對她十分恭敬,因此這後宮之主的位置,庄氏須得為其把握好了。
念及此,文書意的神色淡了三分,她想起了那個有著珠玉一般雙瞳的女子,曾經她以為桑寧會是她穩定後宮最大的障礙,但卻沒想到,她會這般輕易死在一場刺殺當中,如今就連屍身都不得安葬。皇帝雖有一些出格的舉動,但時隔一年,卻再未提起她,如今太后也將她拋之腦後。
這樣的人怎配為她的對手。
待裡面沒了聲響,文書意估摸著時間,低身入殿,將女官交待的差事回稟了一番。
文書意自小學習禮法,她的禮數向來周到,有時更甚於宮中的女官,庄氏對她這一點很是滿意,不由多囑咐了她幾句。言談間提及京中的詩會,是由謝氏嫡女謝亦舒親自舉辦,庄太后念及此事,讓文書意選幾個禮品,帶去詩會,權當對青年才俊的賞賜。
從前文氏學會的門前也是往來無白丁,多是富貴人。如今這做東的換成了謝氏,而她文書意卻成了皇家的奴僕,這個念頭在文書意的腦海中瘋狂滋長,直到她的指甲掐入了掌心,方才將自己疼得清醒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