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人之喜
第72章他人之喜
張南巷張府之內,冼九黎今日倒是有空提著一壺藏了許久的陳釀來找張相對飲,這個季節啟壇,醇香濃郁,帶著氣候的冷冽之感,衝擊著唇齒之間。少品些許,便是足以。
「今日怎麼得空來老夫這?」
張相細抿了一口,唇齒留香,甚是滿足的模樣。
張之棟雖身處高位卻沒什麼架子,在朝中的人緣極好,或許是再過幾年就要歸老,如今性子更是隨意。
冼九黎知道張之棟這老狐狸見他這個天氣還提著酒壺來找,自然是有事的,也不繞彎子,問道:「我記得商行司的何為是張相之前提拔?」
這說的便是商行司如今的主司何為。
張之棟掃了冼九黎一眼,道:「怎麼?」
「君上想將他調去庫院。」
所謂庫院便是管理一國財政之處,商行司直屬上級機構。但皇帝要上調一名官員,哪裡用的著來告知張之棟?
「君上這是想給誰騰位置?」
張之棟畢竟聰明,冼九黎倒也不用解釋多的,「桑子城。」
「誰?」
張之棟想了半響,不覺有這號人物,忽然又念及那上寧的本家,試探性地問道:「那個寧姑娘的?」
「父親。」冼九黎道:「如今任商行司從典。」
一個小小的從典與何為的官階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若要將他往上提,不是一日之事,這才是冼九黎今日所來的目的。何為的擢升不僅是為了騰弄空位,更多的是要何為就近一步一步提拔桑子城。
張子棟眯著眼看向冼九黎,問道:「君上這是在為那寧姑娘入帝宮之事鋪路?」
畢竟以桑府如今的地位,桑寧即便入帝宮也難以獲高位。
冼九黎聳了聳肩,「這話我也問過,但是君上沒有給一個明確的答覆。」
一時,張之棟腦子裡有無數的念頭飛過。如今那上寧手中牽扯太多朝政和世家利益,若此女不入帝宮,無天家依仗,便是懷璧其罪,難以簡單善終;但若入帝宮,一屆商女,難有高位,以她的性子定然不會答應。這恐怕就是如今皇帝為難的地方。
張之棟見過上寧理政的模樣,她能力的確卓越,此次大淵與大成談判之事,她立功甚大,但自身也收穫不小,敢在大成與大淵兩大國的國事之中敲竹桿的這滿天下怕也是找不出第二個。可惜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出身卻低了。
張之棟試探性地問了問:「君上打算最後給桑子城什麼位子?」
桑子城作為桑家家主,他的位子決定了他的女兒將來能在帝宮坐上什麼位子,因此張之洞問的是這個。
聞此,冼九黎往後靠了靠,眯起了眼又抿了一口小酒,搖晃著腦袋道:「不可言說,不可言說啊。」
冼九黎這兩個「不可言說」讓張之棟變了臉色,「君上這未免也……」
冼九黎復想起早些時候,蘇瓷與他提起此事時說的話,「阿寧這人,給的不是最好的,她寧可不要。」
冼九黎忽而往前傾身,攤了攤手,與張相道:「咱拋開一切不說,就寧姑娘如今做得那些,不說什麼三代功勛世家,當前哪家哪戶的當家家主有過可與之比的功績?大成百年未與大淵有任何交際,賢帝時期不是沒派人去過大成,最後因與月教的衝突過大,不得不放棄。可偏巧她就說服了大成國君主動與大淵建交。還有那慶同,君上還是太子那會,如果不是這慶同的利益牽扯,張南巷會那麼容易跟君上化干戈為玉帛?」
商道也裹挾政道,亦可協助政道,阿寧走的便是後者。
說著冼九黎豎起了大拇指,道:「唯她不從政而已。」
說來冼九黎也曾問過蘇瓷,為何阿寧這般幫他,如今卻不願從仕,得個正經的官位,畢竟大淵並不禁止女子入仕。但蘇瓷卻是笑了笑,道她嫌官場規矩多。
可帝宮的規矩也多啊,這話冼九黎當時險些脫口而出。想來這君上謀個皇位不怎麼費力,謀個女子的心倒是費勁得很。
當然這些話冼九黎未與張之棟提。今日他要帶的話已經帶到了,這酒壺也已然見了底,兩人盡興而散。
未久,桑府接到消息,由於前主司擢升,由副司頂位,一番挪動下來,商行司商典的位子便空了出來,前主司何為認可桑子城在從典之位的能力,因此親自點名其接任商典的位子。自此,桑子城便是商行司正官了。
得到這個消息,桑府眾人都高興不已。何為擢升當日,還特意召了桑子城前去多囑咐了幾句。何為如今晉陞庫院,商行司為其下屬,他的特意照拂司內自然看得懂,桑子城這商典的位子坐得便算是穩穩噹噹了。
商典這個位子管的事雜了些,事務頗為繁忙,但卻是升副司的必行之路,商行司參與大成談判的幾位侍官皆明了,這是皇帝給於昭寧郡主此番功勞的賞賜。
但這件事在不知情的人眼裡可能就是另一番解讀了。
文書意因庄太后的旨意而被接迴文家閉門思過,與外界的聯繫被切斷,言子盛多番著人聯絡都未果,十分焦急。言子盛的母親甄氏讀懂了庄太后的態度,但卻不明其中究竟,因此只是嚴令禁止言子盛在文府喪期與文書意再有多的交往。
「一切等文氏喪期過了再說。」
甄氏的態度拒絕,言子盛一時無法說通自己的母親,但又想到佳人如今受累,因此還是想方設法想要與其聯絡上。過了幾日,一位聲稱是文書意房內侍女的女子去到言子盛此前與文書意私下見面的茶室傳消息,道他二人的婚事是因為庄太后而受累,她家姑娘也是無法。
言子盛只知此前庄太后對文書意頗為喜愛,卻不知為何態度突變。
那侍女表現得幾分為難,言語中倒是引誘言子盛認為是桑家那個昭寧郡主在從中攛掇,言子盛常年待在京機營,對京中商貿這些倒是不通,對這個名字也不熟悉,打聽之後才得知這是庄太后封的一位異姓郡主。
「姑娘曾在宮中當過一月的差事,與太後宮中的女官也頗為熟悉,聽聞言夫人去探望太後娘娘之時,正巧桑府的主母剛離開……」
言下之意便是宴清安給庄太后說了什麼,庄太后才會對文書意那般態度。
言子盛倒是不明白,一個小小的桑府之女,哪裡敢對文氏嫡女動什麼歪心思,又為何要這般做?
侍女幾分為難,道:「不瞞言公子,其實早前庄太後有意讓姑娘入東宮,但因這桑氏女的出現,此事便也無疾而終了。」
侍女多番言語,便是將桑寧給說成了一個攀龍附鳳,未達目的不折手段之人,為了當年的爭奪也將文書意給懷恨上了,后又機關算盡,讓文書意在上京也待不下去了。文書意一個文弱女子,而桑寧此人善於經營算計,家中又盡信此人謊言,使她多受委屈。
這侍女言語多是卑微之感,給言子盛刻畫了一個佳人被惡女所害,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故事。
「如今君上為了給此女抬位份,不惜動用私權為其父破例擢升。」
侍女見言子盛聽到這裡,眉頭已然緊鎖,雙拳握了又松,自知目的達到了,方才低身告退。
文府之內,侍女將今日之事,與言子盛所說之話一一告知於文書意,此時她正在親自烹茶,看著裊裊升起的輕煙,並不言語。倒是正巧來看她的謝氏站在屋外將今日所有聽了去。
「荒唐!」
見謝氏入內,侍女自知不好,低身正要退下,卻見謝氏對身後的嬤嬤道:「縱主行錯,將此人發賣。」
侍女哭著求饒,謝氏卻毫不動容,就連一旁的文書意也毫無反應,依舊看著自己的茶水何時沸騰。侍女最終被幾個僕從給拖了出去。
待侍從退下,謝氏看著屋內對於這一番動靜依舊毫無反應的文書意,她就端坐在那,與從前那個大家之女毫無差別,縱然就在片刻前,侍奉她多年的侍女被人發賣,她連一句求饒的話也未為其說一句,就像根本沒有看到一般。
「你如今都已經是這般境遇還要去做這惡事做什麼?」
對於謝氏的質問,文書意恍若未聞,她將剛烹好的茶水乘了一杯給謝氏,縱然謝氏根本沒有在她屋內久坐的打算。
「母親不嘗嘗么?我近日的手藝見長了。」
此番文書意被太後下旨在家閉門思過,卻不哭不鬧,更甚者,她安靜地仿似什麼都未發生一般。若非今日撞見她命侍女去攛掇言子盛,謝氏當真以為她是乖順了。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謝氏並未理會文書意遞過來的茶水,厲聲道:「我不惜與你父親起嫌隙也要將你藏在謝氏,你又為何硬要拋頭露面,還與那言氏不清不楚!你若不要顏面,文氏還要!」
聞此,文書意端著茶盞的手終於還是抖了抖,她隨放下茶盞,道:「可母親,如今我不是回來了么?」
的確,文書意此番在太后的旨意下,以另外一種方式回到了文氏,如今又有言氏長子求娶,待文府喪期一過,再有言氏的婚姻加持,文氏便能尚算風光地將女兒嫁出去,還能在軍部多一份助力,也因著這個原因,文永昌暫時打消了將文書意送出京的打算。
但文府之人皆明白,這一切並不光彩。
「好,你若只是為了要留在上京,回到文府,又為何要去說那桑氏的閑話?那言子盛不知其中關係,你去他面前編造故事又欲意何為?若他當真是個莽夫,為了你這番話動了桑氏之人,你可能承擔後果?」
文書意低斂著眉目,道:「母親,文氏並未答應言氏的求娶,他若當真做出什麼莽撞之事,與我文氏何干?」
女子話語輕巧,卻在其母心中落下一片涼意,「那桑寧呢?」
聽聞謝氏提起桑寧,文書意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放下,她神情冷落,緩聲道:「若非有她,我又何必走到今日?」
謝氏皺著眉,聽著文書意將她時至今日所行所念全都怪在桑寧的頭上,「母親,若非她,哥哥怎麼會被父親送走,你不該恨她么?」
提及文書楷,謝氏難免動容,但她分得清是非,知曉何為他人嫁禍,何為自討苦吃。
「無論桑寧是否能入宮,那都是君上的選擇,我們文氏如何能干預?」
文書意看著自己的母親,緩緩站了起來,「當年文氏會選擇扶持君上,是因為後宮主位會是我文氏之女,如今君上卻在祖父過世新喪未過便違背誓言,這是君上對我文氏的辜負。」
「你閉嘴。」謝氏厲聲呵斥道,「君上從未與你祖父有過這等協約。」
謝氏所說沒錯,當年蘇瓷並未與文淵有過這類的約定,只不過是文淵的這等心思早被白歆蕊察覺,卻並未點破,因此文淵便認為此事乃是白歆蕊默認。
「幼時,祖父告訴我,將來我會是整個大淵最尊貴的女人。」文書意一字一句道:「為了那個位子,我從小吃盡苦頭,無論女兒還是男兒,我皆要做那最好的一個,這樣才能符合你們的要求。」
說到這裡,文書意想到了那晚,那人眼中的涼薄,不由紅了眼眶。她自小所習所學,皆是比照蘇瓷的喜好,但卻為何,那人居然看她的眼中卻滿是嫌惡。
而文書意不知的是,文淵所知的蘇瓷,那都是白歆蕊想要培養的兒子的模樣,與蘇瓷真實的喜好根本毫無關係。
見到女兒這般模樣,謝氏此時心中無比後悔,為何當年要順從文淵為文書意選擇的道路,若文書意這一生能不帶目的單純地長大,便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君上是大淵之主,我恨不得他,動不得他,一個小小桑府之女,我又豈能讓她踩著我往上走。」
謝氏看懂了文書意眼中的不甘,她自知已然無法勸說,道:「待你祖父的喪期滿,若那言子盛還有心於你,我便會親自去與甄氏說親,在這期間你最好安分一些,莫要再去激怒你父親。」
聞此,文書意冷笑了笑,「一年喪期,誰又說得准?」
謝氏驚愕,問道:「難道你根本沒有與言氏結親的打算?那你與那言子盛又算什麼?」
「言子盛頭腦簡單,就是一個莽夫,哪裡值得我動心思?」
謝氏忽然想到了文書意那日的話,她這輩子只會委身於大淵最尊貴之人,道:「難道你還對君上……」
聞此,文書意袖中的手不禁握緊,她不答此話,道:「母親放心,我定是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將心思放到無用之處。」
謝氏自知如今與這個女兒已是無話可言,為今之計只能為她定下一門親事,萬望她不要再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