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為高山
第73章他為高山
歷經一月磋商,大成與大淵互商的事基本談定。但大成使團尚未離京,爭對桑氏的傳言便在京中漸起。傳言桑氏之女媚主求利,全然不顧事情因果,凈是髒水往桑氏身上潑去。坊間對於桑寧過往不甚清楚,她所得一切都仿似天降,能夠編排的便多了去了,最誇張的便是將其編排成一位玲瓏曲線、艷麗姝貌的絕世美人,但這些流言很聰明,對於其餘權貴一概不提,如何媚主,媚的又是哪個主均簡略帶過。
這些傳言已然在坊間傳了幾日,這日香坊的客人又有人提起此事,竹簾相隔的一席此時坐著的正是阿寧等人。大成一行過幾日就要離京,今日伽蘭羅邀約幾人最後一游便聽來這等閑事。
原本還在品香的人,此刻卻伸著頭,支著耳朵在聽竹簾另一邊講自己的閑話。趙知更如今是天昭堂堂主,今日臨時被拉來護衛。他聽了聽內容,又看向對面與阿寧臨近就坐的蘇瓷,今日,他著了一身水青浮屠錦服,在天光下仿似連髮絲都帶著三分微光,他臉上神情淺淡,此時正細細地調弄著桌案上的香。一旁的伽蘭羅半支著頭,那雙好看的眼睛一直在觀察對面二人的神情,倒是覺得幾分玩味。
阿寧傾著身子,聽得認真,一個不覺差點跌出去,蘇瓷眼疾手快地將人撐了回去,又道:「你聽自己的閑話都這麼認真。」
「寧姑娘,你不生氣?」這問的人是趙知更。最近風波多,為防他人認出阿寧,在外他們都喚她寧姑娘。
阿寧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們把我描述的那麼好看,我生什麼氣?」
自小几個娃娃中,蘇瓷便是最好看的那個,阿寧跟在他身後,倒是有人經常誇她有一雙好看的眉眼,但也沒人道過她有驚世絕艷的樣貌,今日這謠言雖是亂傳,但好歹她在這些人的口中是好看的,光憑這點就能讓她開心。
趙知更的臉上幾不可聞地抽了抽,倒是一旁的伽蘭羅直接笑出了聲。從某些方面講,阿寧當真是沒皮沒臉的,她常年在外行商,若是一兩個閑言碎語就能讓她大動肝火,那她倒是有發不完的火氣了。
「閑話歸閑話,但到底有損你的名節。」蘇瓷這般道。
大淵女子重聲譽,尤其阿寧這個年紀,甚至有女子因被人造謠而羞憤致死的。
蘇瓷這話倒是提醒了阿寧,提及聲譽這件事,便不得不顧及桑氏的名聲,若真的讓這般傳言流傳下去,家中之人,尤其是老夫人聽到了,又該是一頓好氣。念及此,阿寧起身走向竹簾,隔著帘子笑問對方:「這位大哥,聽你們所言,這桑氏之女當真是如此絕色之人?」
「可不是嘛,若不是那種艷絕之人怎會引得君……」
話未說完,那頭的便發現自己此言的不妥,又道:「反正,她一屆女子能做這麼大的生意,自然少不得一點皮肉關係。」
阿寧神色冷了半分,又問:「若按你們所言,豈不是這君上就是一個糊塗蛋,能被一個女子所魅惑?」
「姑娘慎言啊,這話我可沒說。」
「你們說的,這媚主二字,除了媚字不還有個『主』字么?若不是君上,誰還能稱之為大淵之主?」
此話一出對面倒是鴉雀無聲,阿寧繼續道:「諸位今日所言便是妄議君上,按律當如何?」
聽這話,那人猝然起身,掀起了竹簾,便看到這便的四人,他倒是不敢對著這裡的男子叫囂,對阿寧厲聲道:「我可沒說那些,那些話不都是你說得么?」
阿寧倒是不惱,道:「大哥,你可怪不得我,這話可是你們起的頭,這要追究起來,你們可逃不掉關係。」
那幾人見說不過,抿著嘴甩袖離去。
趙知更看著阿寧陰陽怪氣地將人氣走,本是看戲的心態,轉眼便見蘇瓷淺笑著看向他,心下咯噔一下。
「知道該怎麼做了?」
趙知更連連點頭,此傳言的確如阿寧所說,媚主二字的關鍵不在於「媚」字,而在於一個「主」字,此番言論有損的不僅是阿寧一人的聲譽,還有大淵君主的聲譽,尤其是大成使團尚未離京,若不及時處理倒是讓人看笑話了。
阿寧因著還有明錦院的事情要處理,便與冼九黎一起先行離開了。伽蘭羅待二人離開,一雙金瞳看著蘇瓷調出來的香,帶著幾分玩味,問道:「你很信任她的能力。」
遇事蘇瓷並非是第一時間出手,而是讓阿寧先自行解決,顯然這是蘇瓷對她能力的信任。伽蘭羅其實很好奇,蘇瓷顯然關注著阿寧的事,但從她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便知曉,阿寧並非是一個被人豢養長大的籠中雀。
蘇瓷淺笑了笑,將香爐蓋上,待輕煙裊裊,香氣縈繞。
「她一向不輸任何人。」
「若她遇事不能解決又當如何?」
蘇瓷淺抬眉眼,在天光之下帶著暖意的光,只聽他淺笑道:「還有我。」
伽蘭羅此時方才知曉自己問了一個多麼愚蠢的問題,方笑了笑。這個世道對女子約束重重,而蘇瓷對阿寧的尊重和包容極為難得。
「若有一日連你都保不了她呢?」
伽蘭羅這話讓蘇瓷想到了此前文氏的刺殺,他必須承認,也有他伸手難及之時。
蘇瓷低斂了斂眉目,道:「那便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蘇瓷的這句話,前半句易懂,後半句卻難解。伽蘭羅亦是宮中美姬無數,亦未曾與誰攜手成長,共經生死,對於這種刻入骨子裡的羈絆並不太懂,他略微沉默了半響,去追溯自己這一生中,是否也曾有有過這樣的人出現,想了半響,卻甚為模糊。
倒是蘇瓷先笑出聲,「今日怎麼會問我這些?」
伽蘭羅聳了聳肩,他歸咎為只是一時好奇罷了。
很快桑女媚主的傳言被平息了下去,此番傳言被天昭堂發現有言氏之人參與。當日言如潮歸家之後大發雷霆,又請出家法對言子盛又打又罵,言如潮本就行伍出身,這番動靜下來,言子盛直接被打得下不了鋪,到這個程度,他也沒有懷疑文書意所言,只當是天昭堂在為皇帝遮掩。
但言子盛畢竟不敢違逆言如潮,尤其是上清宮十六子事件之後,幼弟歸來后,族中對他的重視不下於他這個嫡長子,這讓言子盛心中還是有幾分擔憂,因此即便他亦有說辭,但卻不敢當面頂撞言如潮,只能認罰。
不過,言子盛傳出去的這則傳言卻如投海的一石,還是將阿寧拖到了明面上來。桑寧手中牽動的利益終究讓世家之人盯了上來。
朝會之上,有人提出商合站的管理和戍守當由兩國派遣官員處理,尤其是商道的戍守交給一個流民軍是否過於草率了。
這些人自然不知,這商道建立最初便是阿寧說服蕭盛用這商道的分利換取立國之外鐵礦的收益,以此避免了一場因鐵礦爭奪而可能燃起的邊境戰火。他們看到的只是阿寧如今手中持有的利益,而看不到她所平衡的各方權勢。
況且與大成的談判早已結束,軍隊戍守早已談妥,今日提出再無意義,那麼能動的便是阿寧的管理之權,提出此話的人當真是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
如今恆盛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到了可以卸磨殺驢的時候。畢竟桑府勢小,與其相比,大淵倒有的是氏族能夠取而代之。
朝堂之上,一時寂靜。提出此話的朝官等了半響卻等不來皇帝一個答覆,又不敢抬頭,就這般彎著腰直至腰身顫抖,幾欲撐不住,才聽到高座之上,清淺的聲音,「桑寧今日能行管理之責,不僅在於大淵,也在於大成對她的信任,爾等如果能說服大成王庭再來與吾談此事。」
那言官亦有說辭,卻聽皇帝繼續道:「不知何時起我大淵朝官奪他人成果,坐享其成這種事做得這般順手了?」
時人重清譽,皇帝的話雖是笑著說的,但言語間卻毫不留情面,今日此番話傳了出去,此言官的前途算是盡廢了。張之棟立於一旁看著這一切,他深知這言官必然不是替自己進言,而能夠接住桑寧手中利益的整個上京也就那麼幾家,知桑寧背後有天家撐腰還敢提出此話的便少之又少了。
張之棟看向另一側的謝氏家主謝廣賢,眼中多了一份玩味。
張之棟能看懂之事,皇帝必然知曉,所以他這話亦是說給有心之人聽的,蘇瓷自知此時態度若是不夠明確,便可能縱的他人直接對桑氏出手。
當日夜裡,謝廣賢歸家之時,妻子陳氏迎了上去,問道:「如何?」
謝廣賢眉頭微蹙,道:「君上態度強硬,看樣子是真想抬那桑氏之女。」
此前皇帝欽點何為入庫院,何為又提拔桑子城一事引得了謝氏的關注。以桑寧如今郡主之位,得庄氏太后的支持,又有太祀協禮在前,若要謀一個後宮之位足以,但皇帝卻還在抬她母族的地位,顯然皇帝想給的不止一個妃位。
今日朝上試探,謝氏亦確認了皇帝的維護之意,如今唯怕的是皇帝想給的是那個后位。謝氏所在意的並不是后位,一個后位不會給謝氏這般興盛了數百年的氏族多少加成,而謝氏在意的則是大淵的國母不可為一個小家之女。
皇后與皇帝一樣,乃一國貴女表率,若是大淵眾貴女的表率乃是一個小門戶出身的商女,讓大淵氏族的顏面何存?
大淵歷代皇后均出自大家,前朝亦曾有皇帝欲意將心儀之人封后的先例,但該女子出身卑微,實在不能坐如此高位,最後被太祀以不合禮製為由阻止。這也是為何即便庄太后此前如此喜愛阿寧卻從未想過要為其謀皇后之位的原因,出身始終是阿寧難以邁過的一道坎。
縱然桑寧得皇帝敬重,縱然前朝之中不乏佩服其能力之人,但在階級森嚴的大淵,這一道坎便仿若天淵。
前些時日,姑蘇來信,信中便問到了這桑氏之女。姑蘇對於白氏後人多少有維護之意,但亦不贊同桑氏為後。
「或許,可以讓太后勸勸。」
「皇帝並非太后親生,她的話能起多大作用?」
陳氏道:「我是說,讓太后勸一勸那桑寧。」
畢竟桑寧也是太后的義女,她的話對桑寧到底該起一些作用。若是桑寧能主動讓位,只要不是后位,謝氏皆不會為難於她。
時日,庄太后並未午休,只因約了阿寧入宮一敘。阿寧自知這些時日過於繁忙,自回到上京之後,尚未有時間拜會太后,因此備了慶同剛從海外運回的明珠,親自給太後送去。
今日天光正好,阿寧一襲春山斜陽服顯得人精神奕奕,一雙墨玉般的雙瞳帶著潤澤的光,庄太后看著她這雙眉眼,又想起此前見過的宴清安,若說輪廓,母女倆的眉眼的確有幾分相似,但眼中的神采卻不一樣。老人常說由眼入神,可見阿寧從骨子裡與宴清安便是不同的。
念及此,庄太后微微嘆了口氣,若是阿寧當真是由桑府撫養長大,心中不敢有逾越之心,如今這事倒是好辦了。
阿寧不知太后所想,將明珠遞給嬤嬤,讓太后一觀,嬤嬤笑著道這明珠當真是少見。
庄太后看著那珠子多問了一句,阿寧道是慶同北邊道上的貨物,掌柜見著品質上佳便送到了桑府。自皇帝登位之後,慶同的執掌又交到了阿寧的手上。
聞此,庄太后微微斂目,問道:「此前上清宮十子出逃北境一事你可知情?」
此事已然許久,阿寧倒是不怕在太後面前承認,而後點了點頭,「他們的引路人是我慶同的人。」
北境多密林,要繞開主城出逃,若無熟人引路,多半會迷失在大山之中,被人追上。
而這十子當中便有謝氏的幼子,若說言氏是為了權勢而對上清宮出手,謝氏這般的家族為的只能是自家子嗣的性命。當日受其恩惠,如今卻又唾其身份。念及此,庄太后如鯁在喉,原本想好的勸說的話卻噎在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見太后欲言又止的模樣,阿寧問道:「庄娘娘怎麼了?」
嬤嬤見此不由道:「太後娘娘是太想念郡主,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又太多,才會一時不知如何說起了。」
阿寧看著庄太后牽著她的手,道:「今日城中有集市,不如娘娘隨我出宮遊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