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兩塊跪石,原告一塊、被告一塊。
「有趣。」
新豐令焦堂側卧在三堂的起居室里,聽著風韻猶存的媵撫琴。
有錢有勢的漢子,婆娘可分三類:明媒正娶的婆娘、陪嫁的媵、買來的妾。
至於說婢,呵呵,那就不是合法的婆娘,懂?
與婢發生關係,那叫奸。
媵小了焦堂髮妻十來歲,當然更年輕貌美。
髮妻如果卒了,媵可以順理成章地補位,妾上則不合禮法,要為人嘲笑、甚至是犯法的。
媵可以補為妻,但絕不能以媵為妻、以妻為媵,倒置乾坤是犯法的曉得不?
不多,也就兩年的徒刑。
至於將婢女扶為小妾,想多了,一年半的徒刑喜歡嗎?
妾努力一把,還是可以爭取媵的身份,但理論上永遠不能為妻。
當然了,到朝廷控制力度不那麼強、而漢子的身份又在權力之巔時,律令,也就那樣吧。
這一點,杜牧的祖父、編撰《通典》的杜佑就是證明,他就不顧禮法,以小妾為續弦。
一曲《高山流水》彈奏完,媵卸去手上的銀甲,輕輕捶著焦堂的腿。
銀甲不是兵將佩戴的盔甲,是義甲之一,彈奏樂器用的,還有銅甲、骨甲、角甲、鱗甲。
角甲多半是牛角所制,鱗甲卻不是魚鱗片製造,而是用穿山甲的鱗片打磨而成。
「郎君是覺得妾有趣么?」
媵嬌聲發問。
焦堂拍著媵豐腴的手背:「不,有趣的是這一位少府,能說動贊府去請鷹揚府出手,捕殺了盤踞在沱水的劉微道。」
「大約他還自鳴得意,卻不知道這個消息,前前後後多少官員都知道了,沒人肯碰這燙手山藥!」
媵的美眸轉了轉:「還是郎君壞!」
焦堂嘿嘿直樂,開始上下其手。
劉微道本來就是新豐本地人,與劉氏打斷骨頭連著筋,名聲還不錯,對付他吃力不討好,何苦呢?
昝君玄對這些勾當不熟,柯斜立功心切,合夥把劉微道除了,福禍難料啊。
-----------------
公房中,高大的司功佐仲鋒坐了下來,面上滿是真摯的笑容。
「新豐這些官員吶,都想著別人火中取栗,自己一點都不想得罪人。」
「劉微道的存在,多數官員都心知肚明,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都覺得,一點虛無縹緲的名聲比天還大。」
也就是劉微道的能力不夠,偶爾去劫道也成不了氣候,不然新豐縣有得哭。
不想得罪人唄。
柯斜笑著讓柯南夢烹茶,安安穩穩地坐下:「大約有不少人以為本官是愣頭青,想看笑話呢。」
柯南夢奉茶碗上茶拓子,身子撤開幾步,輕笑道:「誰把郎君當傻子,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郎君一詞可用的場合不少,婆娘稱呼自家漢子可用,奴僕稱呼男性主人可用,長輩對年輕男性的通稱也可用。
柯斜斜睨著柯南夢,想飛起一腳。
亂臣賊子,敢占本官的便宜!
柯南夢當然不會以奴僕自居,仗著比柯斜大上兩個月,這口氣是以長者自居了。
反正仲鋒也看不懂,這種默契的小遊戲無傷大雅。
仲鋒優雅地品茗,一舉一動都雅得讓柯斜眼皮直跳。
呵呵,自己在國子監四門學就讀時,也沒見博士優雅到這程度。
更關鍵是,這舉動與仲鋒的體型反差太大了。
仲鋒雙手捧著茶碗輕輕放到茶拓子上,微笑著釋疑:「下官的祖先之一,字季路。」
柯斜頓時肅然起敬。
仲由,字季路,又字子路,為孔門七十二賢之一。
難怪仲鋒佔了司功佐這位置呢,與祭祀、學校、禮法相關的事務,可不都歸功曹管嘛!
這就是祖傳的鐵飯碗,皇帝都難砸爛的那種。
仲鋒從進門到出門,也就吃了碗茶湯的工夫,全程公房的大門都是敞開的,自不可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
但柯斜明白,自己拿下了五曹之一。
從此在五曹這一頭,柯斜不再是孤掌難鳴了。
司法佐滑非漫不經心地走過柯斜的公房門口,與柯斜深深對視一眼,跑到公堂檢查那兩塊跪石了。
公堂里的兩塊跪石,原告一塊、被告一塊,跪著脛骨痛了,沒事也就不告了,真是天才一般的主意。
但是呢,有官身的、有家世的、有錢財的,通常就不用跪了,你說神奇不?
當然,相對於某朝民告官需要滾釘板,還是差了幾分成色。
別以為大唐的刑罰主要為笞、杖、徒、流、死,其他花樣百出的審訊手段就棄之不用了。
武則天時期御史台獄花樣翻新的酷刑,並不是無根之水。
五刑主要是針對定罪的判決,審訊時那麼賢良淑德,你咋不回去奶娃兒?
磨磨蹭蹭了一陣,滑非還是臊眉耷眼的走進了柯斜的公房。
「少府,鴻門庄的劉二喜因涉及族產分配不公,與本家鬧翻了,因為忌憚劉主簿,直接越過了本縣,跑到長安城光德坊,攔刺史告狀。」
柯斜一口茶湯嗆到了自己。
不管在哪朝哪代,越級上訴都很招忌諱的,唐朝的專業名稱叫「越訴」。
首告必須是縣衙;
對縣衙的判決不滿了,可以持判辭往州衙告;
然後再不滿意了是中書舍人、給事中、御史三司會審,頂天就是告御狀了。
反正這一整套流程,普遍黎庶玩不起。
這麼一個來回,小半年時間沒得了。
不經過下面一層官府的判決而上告,告狀的、受理的官吏都要挨四十笞。
同時,告狀表述不清,按「違令」算,笞五十。
攔截聖駕的導引者、萬年令、長安令、雍州刺史、雍州別駕,及其餘州刺史、縣令車駕,杖六十。
即使表述沒有問題,這兩項合併,劉二喜這個背時貨就要先挨一百杖,就是不往死里打,至少也得趴榻上養半個月。
就這,還沒到入殿而訴。
上殿所訴不實,杖八十。
所以,不清楚司法流程去亂越訴,就是跟自己的臀背過不去。
因為這年頭極少有訴師出現,一般代寫訴狀的活,多半是司法史或與法曹有點瓜葛的不第書生代勞。
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懂的黎庶,自然就覺得不公了,鬧騰下來,又是一頓杖責。
可你在本縣告吧,嘿嘿,受理的司法史今天告訴你差一樣物件、明天告訴你狀紙里某個字犯禁,不折騰個十天半個月的,你別想到司法佐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