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羅生門
「大人,海棠閣的風孔亦無水漬。」
看著從其他廂房陸續返回的衙役們臉上神情驚疑不定,趙曜就知道果然與自己推測的一致。
風孔本就是為防潮所設,近日雖多為雪天,但並無暴雨,孔道又怎會無端多出積水?
而四季館的其他房屋並無此狀,足以說明這是一起針對四名紈絝所設計的密室殺人!
想到這,趙曜不禁揚眉瞬目,記憶中前身並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前身只是錢多人傻,喪盡天良的事倒是從未乾過。
這麼說是因為這仨貨?
趙曜看向屍體,如今殺人三要素中的手段與目的都已浮上檯面,只缺殺人動機便能為這起案件拼上最後的碎片。
如果兇手的目標是他們,那嫌疑範圍可太大了。
這仨貨除了殺人放火沒幹,其他啥缺德事沒做過?
就算除去仇殺,兄弟鬩牆、同室操戈這等豪門腌臢事也未嘗不可能。
「趙曜,你既然發現了殺人手段,想必對兇手的身份已有推測,不妨直言。」
聽這沉穩的口吻趙曜便知道出自唐知府,不由得腹誹,這老登絕對是知道某些不為人知的內幕,但就是不說。
好像死的不是他兒子一樣......
這讓趙曜想起以前玩狼人殺時,偶爾會遇到狼人開局刀了預言家然後直接自爆的局面。
缺少關鍵信息,生推起來真的很痛苦。
趙曜臉上並未表現出不滿,任何案件的推理都從假設、前提和結論開始。
猶豫片刻后,他開口道:
「考慮到殺人手法離奇,淮揚知曉煤毒者寥寥無幾,無非朱門繡戶,醫館郎中,又或是賣炭翁。
「而房中財物均無失竊,即可排除盜匪作案可能。
「那麼如此精心布下死局,不外乎仇殺與.......」
話音未落,眾人思索之際,廂房門口卻傳來一陣踉蹌。
尋聲望去,只見躲在門外偷聽的老鴇一臉驚惶,剛想拔腿就跑,卻不料踩到先前丫鬟潑灑在地的茶水,整個人頓時滑倒在地,瑟瑟發抖起來。
不會吧......難道是她?
趙曜神色一凜,心中浮上一抹倩影。
......
沒能親手殺了他......
林婉兒望著從天井落下的雪花怔怔出神。
燈彩搖曳,寒徹入骨。
她想起三年前被賣身於青樓的夜晚,亦如這般冰冷。
與多數瘦馬不同,她出身於書香門第,婉兒也並非本名,她還有一個更文雅的名字。
雅南。
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名字中寄予了父親對她未來婚姻的殷切期許,希望她能尋得一位淑人君子,往後餘生如詩經所描繪一般,吹籥歌舞合拍分明。
然而,事與願違。
及笄之年,立秋雅集,紅葉題詩。
少女懷春終究錯付,山盟海誓換來的只有背叛。
百兩白銀,便讓她從林雅南變為淮揚瘦馬的一員,而這點錢甚至不夠對方買幾株可笑的野蕈。
「也不知父親如今是否安康......」
林婉兒凄然一笑,三年沒有女兒的音訊,恐怕自己在父親心裡已是個死人。
但這樣也好,若是得知最寵愛的女兒淪落風塵,恐怕他會更為悲哀吧?
「林姑娘,知府大人召見,請移步清婉閣。」
身後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轉身望去是個穿著深青色公服的捕快,眼神飄忽。
林婉兒裹緊肩上披掛的氅衣,由於閨閣成了命案現場,至今沒來得及換上得體的衣裝。
不管在風塵中輾轉多少歲月,她終究無法習慣這樣充滿覬覦的目光。
......
「所以,林婉兒是三年前被唐俊和從蜀川拐來的黃花閨女,賣給你這青樓當妓女?」
聽完老鴇支支吾吾的敘述,趙曜當即氣笑。
三年前人家才多大,十五?十六?
這唐俊和真不是個東西!
大好的青春年華被你這畜生拐到青樓當妓女,結果人家復仇還把我給連累到,好死!
正欲痛罵幾句解氣,餘光便掃到了面色陰沉的唐知府。
趙曜立即端正表情,分析道:「毒殺欺騙自己感情的負心漢......嗯,這樣的話林婉兒作案動機就成立了,青樓人員往來複雜,獲悉煤毒也不算稀奇。」
只是還有一處存疑......
如果她是兇手為何不將房門封鎖?
一氧化碳中毒致死需要時間,房中任何人一旦察覺到窒息的徵兆,必然會推門求救,這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當此時,一聲嘹亮的傳呼在門外響起。
「大人,林婉兒帶到。」
只見林婉兒漫步走進,身子微微前傾,行了個萬福:「奴婢見過諸位大人。」
審視過後,唐知府眼中流露出些許失望,轉而又被威嚴所替代:「你是如何殺死唐俊和、盧孝義、龐勝三人,從實招來!」
這不易察覺的表情變化被趙曜看在眼裡,不禁納悶。
林婉兒不符合知府大人對兇手的心理畫像?
可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是他心中的真兇呢?
這名被衙役包圍的女子,精緻的容妝遮掩下看不出悲喜,舉止文雅有禮,顯得從容自如。
她輕聲回答:「奴婢從未殺人。」
唐知府喝道:「你可知這三人因何而死?」
「許是煤毒所致......」
「哦?你一介風塵女子如何得知此毒,難不成你們四季館因此死過人?」
還未等她答覆,一旁的老鴇頓時急了:「婉兒啊,我們這兒哪死過人了!你趕快向大人解釋清楚!」
沉默片刻后,林婉兒才開口:「是賣炭翁,各廂房所用的炭火皆是姑娘們自己購置,兩天前那老人為奴婢送炭時,提醒奴婢用炭時千萬要注意通風,又提及他的一雙兒女皆因煤毒而亡,描述的死狀與三位公子一致。」
「本官問你,你是否對唐俊和懷恨在心?」
「.......」
「老實交代,是不是你為了復仇以此手段毒殺他們!」
「奴婢沒有。」
林婉兒攥緊衣袖,聲音哽咽起來:「奴婢雖然無數次想過將唐俊和千刀萬剮,但他每次來此作踐奴婢都會喚上友人作陪,其中趙公子與奴婢無冤無仇,又是唯一體貼奴婢之人,如何能痛下殺手.......」
聽完對答,趙曜嘆了口氣,在他看來林婉兒的確沒有撒謊,這並非同情,而是前世長期在刑警隊工作,耳濡目染下,學到不少鑒別嫌疑人是否說謊的本領。
再者,從先前自己讓她去報官時她所表達出的善意,即可看出此人絕非窮凶極惡之人。
兇手不是她,又會是誰呢?
看著自家姑娘抽泣,老鴇也忍不住哀嚎起來,不管這事是不是林婉兒乾的,至少她買賣良人的罪名是落實了。
一旁的捕快低聲問:「大人,要上刑嗎?」
唐知府沒有回答,反而望向趙曜。
趙曜凜然一震,心中寒霜蔓延。
他知道,對方這是在警告,如若拿不出新的證據,恐怕接下來要上演的就會是這個時代屈打成招的拿手好戲。
林婉兒有殺人動機,也了解殺人手段,為了復仇而殺人倒也說得過去,是個絕佳的犯罪嫌疑人。
但有一個問題無論如何也無法迴避——
為什麼房門沒有上鎖?
自己推門而出時可是一點阻攔沒有,難道兇手就那麼篤定房間里的人會同時生食見手青,同時致幻,同時一氧化碳中毒暴斃?
頭好癢,感覺要長腦子了......
趙曜有些煩躁,既然無法解答這個問題,不如換一個思路。
如果從一開始兇手就篤定房中四人根本沒有求救的機會呢?
毒蕈中毒死是偽裝,有沒有可能一氧化碳中毒死也是偽裝?
在無法剖屍檢驗的條件下,他恰巧知道有一種毒的死狀與此幾乎別無二致,並且發作時間更短,致命性更強。
念及於此,趙曜不禁搖頭自嘲:
「不可能,不可能,這世界都還沒開始工業化革命,哪來的手段製取氰化物......
「總不可能用手搓出來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