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福不徒來
什麼毒?
老仵作愣神,他似乎聽說過這個詞,卻無法將第一時間將其與死狀聯繫起來。
趙曜闊步上前,正打算掀開遺體上的殮布,耳邊卻傳來老仵作氣急敗壞的吼叫。
「地姥娘娘在上,你這黃毛小子怎敢妄動遺體!」
「趙某不才,家中藏書駁雜,這驗屍之術我也略懂一二,可否容我將查驗所得一一道來?」
見唐知府微微頷首,趙曜便沖著老仵拱手:「書里有句話趙某奉為圭臬——
「驗屍,不是為了取悅死者的家屬,而是延續亡者最後的聲音。」
老仵作氣笑:「裝神弄鬼!你且說來聽聽,你在屍體上都聽到了什麼?」
趙曜對著遺容慢條斯理地開始分析:
「死者顏面略有腫脹紅斑,雙目凸起充血,牙齦有血絲纏繞,此為窒息表現。
「三人體格不一,卻是同時死亡,可以排除肺疾所致。
「而屍體上沒有勒痕,口鼻通暢,那麼能短時間置人於死的只會是毒。」
老仵作當即追問:「我已用銀針試毒,但未見發黑,何解?」
這老登可真是......
趙曜有些犯難,銀針試毒的原理很簡單,諸如砒霜的礦物類毒通常會含有少量硫和硫化物等雜質,銀針與硫接觸後會產生一層黑色的硫化銀。
雖然這是簡單的化學常識,但總不可能現場給這群沒接受過義務教育的古人講解初中化學。
眼珠一轉,他想到了化解之法:
「大爺先前既然認為他們是毒蕈中毒而死,不妨用銀針試試桌上的野蕈是否有毒。」
這世上絕大部分食物都含有硫,只不過有機硫在常溫下與銀反應極慢,因而銀針試毒這個說法本就是極為不科學的。
再說世間毒物萬千,硫只是其中之一,銀針難不成還能驗出一氧化碳、氰化物之類的毒嗎?
老仵作稍作猶豫,便取出銀針扎入見手青。
少頃,取出一看,銀針始終如一。
頓時面如死灰。
趙曜鬆了口氣,這下終於可以擺脫毒蕈的糾纏。
餘光一掃,站在陰影中的唐知府依舊冷漠地注視著他。
一時間脊背陣陣發涼,那附骨的目光無孔不入,彷彿擇人而噬的獸。
明明嫡子慘死於此,進入現場卻不急著審問疑犯,反而第一時間尋求死因。
就好像從一開始就知曉真兇另有人在。
如若揪不出真兇......
當此時,老仵作不甘心地掙扎道:「你說的梅毒難不成是那花柳病?三位公子雖時常出入風月場所,確實可能染上此疾,但老夫從未聽聞花柳病會使人窒息而亡!」
來不及細想,趙曜便被老仵作的言語噎到,只得無奈解釋:「是煤炭。」
隨即面向唐知府繼續道:「知府大人家境殷實,想必寒冬時節會在府邸燒炭取暖吧?
「煤炭燃燒時常會有穢臭之氣飄出,嗅之即有噁心暈眩之感,長時間受其熏蒸,不覺自斃,故醫者將之命名為煤毒。
「每至冬日,時有富庶人家一夜暴亡,屍體不見外傷,且無潰爛流膿跡象,此即為煤毒所致。
「煤毒致死者,通常屍體鬆軟,口唇與血液皆呈鮮紅之色。
「您瞧,這三具屍體死狀與上述一致,死因如何,想必大人心中已有答案。」
這個時代鮮少發生一氧化碳中毒,故而常人不了解此症情有可原。
然而最有可能知情的唐知府卻默不作聲,全然將判定死因的權力交於仵作。
趙曜只得惴惴不安地望向老仵作,他已經盡自己最大努力去說服對方,成敗就在此一舉。
沉默良久。
老仵作方才釋懷:「原來如此,小人家傳的驗屍要術中確有提及。是小人學藝不精,讓公子見笑了。」
擦去額前冷汗,趙曜不禁開始懷念起前世的種種儀器。
一氧化碳中毒者,只需採集血液,檢測出HbCO就能證實,哪用得著如此費勁。
好在確定了死因,後面的推理就好辦了。
忽然,唐知府冷笑起來:「所以你想說,我兒死在這裡就只是個意外?我記得是你讓那妓女以謀殺之名報官。
「要知道謊報案情罪同誣告,罪者杖一百,財產入官。
「接下來的話,你可要考慮清楚再說。」
財產入官...就是抄家的意思?
趙曜瞳孔驟縮,先前的雲淡風輕瞬間不攻自破。
全然沒有思慮杖一百后自己能否活下,滿腦子都是抄家的場景。
他趕忙指著一旁的暖爐:「暖爐里的炭火未曾熄滅,但諸位可否有頭暈目眩之感?」
不等眾人回復,他走到窗邊,繼續道:「煤毒為無形之氣,隨風而動。若想致人於死則需要環境封閉,以使其瀰漫整個房間,但凡有通風口,吸入的劑量便不足以殺人。
「近日氣候嚴寒,四季館為了能讓客人如臨暖春,窗柩皆封得嚴實,唯一的通風口便只剩牆體用於防潮的風孔。
「如若將風孔堵住,待房門一關,這清婉閣便成了死地。」
唐知府面露思索之色,眼神示意下,一名捕快當即上前,俯身查看紅牆上的細小孔道。
檢查完風孔,捕快不著痕迹地看了趙曜一眼,目光中透著一絲憐憫,旋即向唐知府作揖:
「回稟大人,孔道中布滿積水,水質清澈,未見雜物,若是有人慾借堵塞風孔謀害公子,應當不是這副模樣。」
唐知府:「這你又該作何解釋?」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趙曜長舒一口氣,窗外寒風驟起,殘陽消逝,星星點點的雪花飄落掌心,又在不經意間悄然融化。
語氣肅然:「如果兇手就是用雪堵住呢?」
......
「如何?」
耳側突如其來的詢問,讓夏啟良打了一激靈,下意識道:「跌宕起伏,這可比說書先生講的精彩多了!」
然後他就收到一記爆栗。
「我問的是你對趙曜怎麼看?」
望著一臉無奈的梁司隸,夏啟良捂著額頭苦笑道:「此人膽大心細,堅毅果敢,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真沒想到我這八品風鑒還有看走眼的一天......」
這下輪到梁雨田驚訝了,眼前這個傢伙雖然看起來一副不著調的模樣,但骨子裡卻是個桀驁之人。
一介凡夫能從其口中得到讚譽,實屬不易。
回想著屋內之人的一舉一動,夏啟良猶豫再三后才開口:「初見時,我觀其面相應是個福薄壽短之人,命帶魁罡,犯孤煞,克友親。
「然而其遭遇劫難,明明三燈俱滅,眼眸中卻是神韻流轉,紫煙升騰,貴不可言。
「性與命之矛盾實在聞所未聞!」
梁雨田目光一凜,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不不不,他的靈與肉嚴絲合縫,不可能是還魂奪舍者,倒像是通了宿慧!」
說到這,夏啟良眼神炙熱,「您瞧,此人身處絕境,步步殺機,命燈卻已有死灰復燃之勢,這分明是在借死地凶煞孕育還魂借氣之格。
「經過一番推演,才發覺此人身懷虛實兩命,表裡不一。
「一旦度過此劫,隱命成格,從此自有福神相照,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提醒過多少次了!小點聲!」
梁雨田瞪了他一眼,兩指習慣性地捻起長須,意有所指道:「咱們淮揚分署一直都差著個九品仵作......」
「您是想......」
看著砂鍋大的拳頭懸於頭頂,夏啟良趕忙捂住嘴,卻又聽見對方低聲呢喃。
「不急,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