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美男
「淑微。」柳初妍行至小廚房,韓淑微果然坐在小爐子前邊,正往砂鍋里加清晨汲取的泉水。
韓淑微抬頭見是她,訝異瞪了眼,卻怪異地捂了捂臉頰:「表姐,你怎的過來了?」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忽聞表姑婆頭疼病又犯了,便尋了過來。心想這時候葯差不多了,我就過來看看。」
「哪有那般快,葯都才取過來。」韓淑微瞟她一眼,當她不懂,腦袋裡卻渾是信國公那美貌英俊的模樣,容貌如畫,風度超然。他雖蹙著眉頭,可那眉梢唇角,看似無情勝有情。她的臉越發燙了,真真是羞人。
柳初妍看出她的異樣來,上前一步:「淑微,你怎的了?管自發笑,竟不理我,這水都要漫出來了。」
韓淑微急忙低頭,水果然加太多了,心虛地嗯嗯兩聲。
「淑微……」柳初妍瞅了瞅門外,無人經過,「方才我瞧著二太太四處張望著,許是在尋你,不如你去瞧瞧,我來煎藥吧。」
韓淑微撅了撅嘴,緩緩起身:「定然是因為我昨夜跑你那兒睡,被她發現了,一大早便來尋我麻煩。」
「二太太可是你親娘,說什麼都是為你好,快去吧。」韓淑微是個好騙的姑娘,柳初妍笑著將她推出去,掩了門。
韓淑微自個兒心中有鬼,生怕被柳初妍發現,小碎步跑了。
柳初妍尖著耳朵聽了聽外頭,無人靠近,取過藥包聞了聞,與以前的一模一樣。她捧著藥包至砂鍋跟前,倒了一半到裡頭,另一半則盡數扔進了火爐,呲啦啦地發出了焦味和特殊的葯香,瞬間便燒得一乾二淨了。
「你在做什麼?害人?」
柳初妍心中緊張,一直低著頭,突然一雙高筒氈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眼前,嚇得差點把藥罐子給扔了。她的手腕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不敢抬頭,若讓他看進她眼底,定然便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便只見來人身著黑色寬錦袍,腰圍白璧玲瓏帶,下穿紅色大褲,表示他身份不凡,至少得是個正二品官。
「你這葯不是你自己的罷?」
「鬼鬼祟祟,到底做何?」
柳初妍本就心虛,加上他咄咄逼人,登時五內忐忑,面色惶惶。不過她轉念一想,左右她也不識得這個官,不若大方一些認下了,一福身:「老爺,我是韓府的人。府上老太太因為客堂法事吵鬧,頭疼病犯了,我來給她煎藥的。以往,她的葯也是由我經手,這麼多年下來,掂得出所需分量。方才,我見藥材偏多,恰巧裡邊有些壞了的,留著也無用,索性倒了。」
老爺?
薛傲見她頭也不抬,便喚自己老爺,他有那般老嗎?他默默咬了咬牙,不過她穿戴不凡,應當不是下人,可講話謙卑,姿態極低,一時吃不准她究竟是何人,便只探手到她眼前:「這絹帕是你的?」
柳初妍一驚,她是與松苓說絹帕丟了,但事實上是被她藏起來了,可不是真丟了。她才想否認,卻見上邊芙蓉次第開,蝶兒鳥兒齊飛,正是她的綉工。這是怎麼回事?
「是你的嗎?」她神情猶豫,吞吐婆媽,薛傲不耐地揚了聲音。
女子的絹帕落入男子手中終歸不是一件好事兒,柳初妍認不得否不得,屏氣斂息,忽見右下角隱隱約約露出半個金線繡的字來,回道:「不是我的。」
「表小姐,絹帕未尋著,也不知去哪兒了。待咱們回府了,再換條新的可好?」
柳初妍話音剛落,松苓便推門進來,暗惱這下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薛傲輕蔑地嗤一聲,將絹帕扔到她懷裡:「原來是韓府的表小姐,一個大家閨秀竟學婢子絹帕留情,真真是不知恥,還撒謊成性。」
「表小姐,這……」松苓進來看到個大男人與表小姐對峙就夠驚嚇了,他還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她,霎時滿面震驚。
她們主僕二人無言以對,薛傲猜著大抵是慚愧了,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大步離去,臨了臨了,還給松苓扔了句話,氣勢凜然:「看好你家的表小姐,下回再打攪信國公,定沒今日這般容易饒過你們。」
信國公?松苓駭然,卻未敢應聲,只唯唯後退一步讓路。
柳初妍直待他遠去了,才攤開絹帕看了下,這是她送給韓淑微的。她何時竟見到了信國公,還將絹帕給了他。她不該是這樣的人。
雖然傳聞中,信國公薛談姿容勝雪,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生得風流韻致,勝過無數美女嬌娃。就連萬歲,向來沉迷於木工營造,甚至連宮中粉黛佳麗都不願多看一眼的人,也曾驚為天人,還特地為他雕了一個與真人一般大的木人,塗以丹青,裹上絲袍,日日欣賞。
一言以蔽之,信國公實乃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貌勝潘安,足以令所有女子動心。韓淑微若為他動了心,行為不妥,卻也無可厚非。
只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信國公天人之姿,卻是個病秧子。因那病氣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根本不能治癒。看似完好的人,實則行動不便,一年三百五十五天,有三百五十天是坐在輪椅上的,且指不定哪一日出點毛病就去了。
這樣一個人,韓淑微該明白,他身份再尊貴,外表再清俊,也是不能肖想的。
柳初妍沉默不語,松苓更加詫異:「表小姐,這絹帕好似是……」
「閉嘴,今日之事你便當未見過,未聽過。」
「是。」松苓急忙低頭屏氣。
「我在這兒煎藥,你去老夫人房中看看如何了。若遇上四姑娘,讓她立即來尋我。」
「是。」松苓領命而去。
柳初妍支開松苓,繼續煎藥,一邊細細想著韓淑微方才的樣子,紅臉含唇,正是動了春心的嬌嬌模樣。如此說來,薛家是給先前過世的老國太超度,在客堂做法事,她好奇心盛去瞧了,才遇上了信國公。
至於方才那位,應當便是左都御史薛傲了,果然行為倨傲,惹人討厭。
如今薛傲在朝為官,雖為正二品,卻與九千歲不對付。這世襲的信國公薛談憑美貌得了萬歲恩寵,才保住薛傲。可惜他是個病秧子,好景不長。因此,薛府看似風光,對姑娘來說絕不是件好事,誰家都不願意將大好的姑娘送去受苦,還得防著哪一日連累了娘家。
以至於,薛談如今年已二十二卻從未娶親,也無人肯說媒嫁女。指不定,他將來就繼續耽擱下去,一輩子孤家寡人了。
薛家太太定也來了,韓淑微的事,只願別讓她瞧去了才好。薛家太太廖氏並非薛談生母,而是繼室。作為填房,雖然她所生之子薛傲也算作是嫡子,可地位總是尷尬的。信國公之位讓薛談襲了去,自己的兒子又不如她意,她只能仰仗薛談,而且當著外人的面,她總得作出慈悲後母的樣子來。若讓她知道了韓淑微於信國公有意,定要將話傳開來,好逼得姑娘去做薛家媳婦。
「表姐,你找我?」
柳初妍煎好了葯,行至半途,遇上了韓淑微:「我先去送葯給表姑婆,你在外頭等我,我有話與你說。」
「什麼話,這會子不能說嗎?」韓淑微湊上前來,眉眼彎彎,笑聲清脆如銀鈴。
柳初妍略一蹙眉:「你的絹帕丟了吧。」
韓淑微登時瞠目結舌,神情一滯,定在了原地。
柳初妍也不管,徑自前行,入了韓老太太的院子,先嚇嚇她,晾著她,才知道錯了。
「表姑婆,你可好些了?」
韓老太太卧在床上,額戴藏青八角帽,蓋著藍灰相間的棉布衾子,襯得臉色越發難看,見是她,抬了抬胳膊:「妍妍,煎藥這種事情,讓下人做便好了。你自己身子還不爽利呢,如何使得?」
「表姑婆,我已經好了。倒是您,這頭疼病犯起來,難受得緊吧?而且以往都是我給你煎藥的,今日我怎麼能袖手不管呢。」
「還是表小姐心疼娘,拖著病體,還無微不至地照顧,難怪娘偏疼你。」韓大太太洪氏嘻嘻笑著,面色奇怪地掩了掩嘴,口是心非。
大房的人向來如此,柳初妍只笑笑,未放在心上,服侍老夫人喝了葯。
「老夫人,大奶奶令紅箋送了一小盒蜜棗來,說是歸寧時,永康侯夫人送她的。她捨不得吃,聽聞老太太頭疼,也知良藥苦口,便吩咐紅箋全送來了。」
「嗯,其他的放著吧。」韓老太太含了一顆意思意思,便示意雲苓收起來。這頭疼病有一半是因她而起,她也該覺歉疚。只是她不慰問不道歉,卻還告訴她,蜜棗是永康侯府來的好物。這是提醒韓老太太,她榮氏不是好欺負的,送盒蜜棗也是永康侯給你面子。
柳初妍見老太太神色不虞,明白她心中的苦處。娶了永康侯的女兒,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糟心事還層出不窮,真真是一輩子都未這般難過過。可是,誰讓永康侯就是比武康伯府位高呢,況且永康侯還能再襲一世,武康伯卻是過了這一輩,再無聖恩了。
韓家子弟又不爭氣,以後失了伯爵府的榮光,可怎麼過日子啊。特別是韓家大公子韓禎,自己父親沒什麼大出息,堪堪守住先祖家業,偏偏有個權勢大,氣焰盛的岳丈。韓禎又耽於女色,紙醉金迷,將來還不是被榮氏踩在腳底下。
「表姑婆,趁這會兒外邊法事歇了,您眯會兒?」柳初妍替她拉好被角,勸說道。
「也好,你們都退下吧,有雲苓在便好。」
韓大太太等人便躬身退出去了,柳初妍最後帶上了門,留了一條小縫。
「表姐……」韓淑微看著柳初妍出來,巴巴地貼上來揪住了她的袖子,心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