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得油水
驛公這差事清閑的很,一不管治安,二不問稅賦。
盈月清點一次,照顧好官馬,安排來往信件的腳程,半年去一次縣衙,一上午忙不了半個時辰,多數時間在吏室休息,樂得自在。
楊彥全大抵是十一歲時識字讀書,學於慈幼書舍,書舍簡陋,只是粗通文字,後為吏多閑暇,讀了幾本雜文,學識一般,興趣也一般。
一覺睡到午後,楊彥全才起身收拾東西去往劉接待家。
一路上走的很慢,遇人還要聊上兩句,楊彥全在交際人事這一方面向來不錯。
天暗時,楊彥全到了地方。
劉接待家是呂驛第一大戶,從呂老太爺始就是保正,近百年光景佔了最好的田地,蓋了二進院,人人都要敬三分。
「驛公。」劉接待早早的便在院門等候,身旁還跟著一位青年兒郎,劉接待拱手施了一禮,繼而開口介紹:「這便是小兒四郎呂榮。」
「果真是青年才俊啊!」
楊彥全對呂家的事還是有所了解的,劉接待是北邊軍中退下來的,初在襄陽屯田,后招贅在呂太公家,呂太公在本地素有名望,為其尋了一份差事。
「驛丞在上,受學生一拜。」呂榮。
「四哥兒高抬,喚某保賢即可。」
楊彥全不完全是自謙,驛丞是改制后的新稱,只用於大驛,例如襄陽驛,那驛站楊彥全也去過幾次,馬匹齊全,屋舍成林,又掛著軍屯的路子,門下輔兵上百,驛丞由公入吏,雖無官身,堪比從九品。
而呂堰驛是三等驛站,楊彥全這個書目公差稱聲驛公都算高抬。
「驛公,請。」
呂榮也有求人辦事的態度,躬的下腰,當然以呂家的聲望,呂榮日後定不止於接待一職,而楊驛公嘛,若無助力,此生也就這般了。
「好,好,請。」
過堂廳,落座席位,呂太公身體報恙並未露面,楊彥全得了個首席。
呂園雖好,也是農家,菜品三五,一二野味,配上米酒,已算隆重。
飲樂不急於正事,多是高論爾爾,以彰見識。
「驛公,今天下大定,百姓富足,社稷穩固,多賴一人之功啊。」
呂榮到了微醺,放開了話語。
「這人某也是知曉的,崇敬的緊啊。」
小人物善談家國,一方面是自我代入情懷,另一方面對廟堂之遠的嚮往,最主要的是知他人所不知,好為人師的滿足感:「要從何說起來,收復甘陝,敗闊端得西夏故土,還是端平入洛,滅金國,克敵於孟津、虎牢,大敗窩闊台三萬鐵騎。亦或沉兵兩廣,敲開大理國門,去其宗廟,設立兩府十三州,迫其歸宋。亦或開海立台,通達貿易於諸國……淳佑改制,三次拜相……二十年的樞密使,新晉平章軍國重事……世襲長安侯,進爵雍王……
如此殊榮,堪稱本朝第一人,墨衣相帥全績全冶功。」
「全相爺位極人臣,坐享天下之富貴,聽聞臨安的侯府一應用度皆是大內特製?」
呂榮早從父親處打聽過楊彥全才學不濟,空有滿腔抱負,極其崇拜當朝相公,呂榮自然要樹立話題讓楊彥全講個盡興,方好求人辦事。
「如此人物當得天恩,官家是聖明之君,日後千秋史書有載,自有君臣佳話。」楊彥全不敢說的過滿,如若官家成了中興聖君,此間功勞全績獨挑大樑。
「官家氣度自是如山海,要不然全相帥建功也不可能如此順暢,但如今邊鎮林立,軍馬如虎,聽聞武州至代州一線沉兵二十餘萬,密雲到薊州一線也有十餘萬兵馬,再加上西涼、川蜀、大理、兩廣的數十萬步騎,皇宋兵馬改制不到十年,士林多言國中有唐末邊鎮割據之亂象啊。」
大宋背靠外貿、軍屯養了五六十萬強軍,這些兵馬的消耗都超過了改制以前。
「士人?呵!他們還以為大宋是以前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們也不想一想沒有這些勁旅在,大宋何以守土?何以復疆?相比較生靈塗炭,大宋百姓更願意出錢以強軍,不受外辱,穩固國基。
至於邊鎮之況,某不知,也不細講,只要相爺在,天下何人敢反?」楊彥全說到此處,心有悶氣,慈幼局出身限制諸多,他也受盡了那些飽學之士的白眼,一條腿換的驛公在那些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學士眼中依舊是不入流的賤吏。
「是是是,相爺春秋鼎盛,軍中生不了什麼亂子,多半是那些士子亂嚼舌根。」
呂榮不做爭辯,順著楊彥全的心意。
「四哥兒也是有見解的人啊,接待一職需要迎來送往,某看你就合適,不過嘛……」
楊彥全稍作停頓,本想以打點上頭作為由頭,但轉念一想即便呂榮當了接待,也是自己的下屬,這些是即便有,也無需和呂榮做解釋,埋沒了身份,又顯示弱。
劉老倌聞言,立即端來了一個木盤,揭開紅布,裡面放著二十兩白銀。
「驛公見諒,我父子二人也知驛公日常忙碌,難以理會些許小事。這二十兩白銀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無論事情成否,還望驛公莫要推辭。」
二十兩不少了,如今物價略有回調,一兩為兩貫錢,可買一石米。二十兩在光化可買良田六七畝,城邊宅院要是切磋商議,也未嘗不可能。
「這……劉老哥太客氣了,那某就卻之不恭了。」
楊彥全當然不會心軟,二十兩買個有俸的吏職不算貴,這也是入場的規矩,楊彥全的推薦信舉足輕重,即便是外派下來的人員在楊彥全這裡走不通關係,也就待不了幾天。
「應該的,應該的,驛公請。」呂榮舉起酒杯,笑意連連,心中卻盤算著幹上一兩年,讓呂太公走一走縣衙的關係,把楊彥全拉下驛公的位置,畢竟楊彥全上頭沒人,手裡又沒有銀錢,長久不得。
「請。」
楊彥全對呂榮的心思一眼便知,淳佑三年改制,撤去了不少閑職,數以萬計的官員降為吏長,總體而言大宋朝的官是越來越難做了,吏員更是如此,每一個位置都有人盯著,停一步,便有人將你拉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