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強國根本
趙氏以耕戰立國,然自敬候遷居邯鄲始,政治中心的轉移,使得趙國的經濟制度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動,身處四方貿易中心,又絕臨北境,商貿開始逐漸成為了趙國的支柱產業。
是以富賈雲集、諸侯物資皆通於邯鄲。
而經濟的騰飛,也將趙國慢慢帶向了另外一條發展路線。
然而這等看似強國利民的益向發展,內里卻蘊藏著一個讓人始終都無法忽略的巨大危機。
從當今社會的發展規則來看,一個國家的強盛表現雖說和本國經濟的騰飛不無關係,然而最根本的核心價值卻還是糧食和人口。
從客觀的角度來說,今日的趙國雖然富有、國家的財政收入與日俱增,甚至比超於老牌的齊、魏兩國。
然而戰事一旦來臨,政治斷交、貿易受阻,所能依賴的便只有自身的物質產出。
人心思欲,商無定式,商人雖依附於政治,但所追求的永遠是更豐厚的利益。
是以強國之根本,從不在於外,而基於內;不復行於商,而基於民。
因此一旦脫離了這個既定前提,那任憑這個國家的經濟如何發達、政府再過富有,那也只是為他人做的嫁衣,外事上不堪一戰。
而觀之趙國現政,官商勾結、宗室貴胄耽於享樂而不思國政,把國之根本盡數傾覆於商事,民不足戰、商不思忠,若復以時日,豈不亡國乎?
但解決現狀的辦法卻很難。趙國土地多山、僻水,少耕地,糧食的產量極為不足,甚至不如盤踞關中吞併巴蜀的秦國一半,往往遇之膠著戰事、趙國還需向盟國採購糧食方足於自給。
且趙國至今仍沒有一個能自給自足的鹽產地。
至今日,趙人的鹽之所需,五分之一採購於齊、越的海鹽,五分之二採購於魏地安邑的池鹽。
趙國雖實施鹽鐵官營,但約半數份額依舊由依附於趙國的豪民大商負責操持、以流向民間。
而猗薇所言及的郭氏,趙章也是有所耳聞,倒非郭氏本身有多麼尊貴、能讓趙章這個太子記住,主要還是對方背後所依靠的官方背景。
邯鄲郭氏的當家人名為郭縱,曾是上大夫吳廣門下最親近的舍人,前幾年得了些許鹽鐵的份額,因此積累了巨量財富。
如今隨著吳廣上任邯鄲令,郭縱更是憑藉昔日的鋪襯爭得趙國境內最大的紅山鐵礦半數的開採權。
趙國境內多山,因此礦產豐富、手工業發達,而列國商人最喜歡採購的便是紅山的鐵礦砂,只因優質的鐵礦砂稍經提煉便能用於民間器具的製造,更能以高達幾倍的差價賣給列國官方。
而此次猗氏以池鹽所求的應該就是郭縱所操持的鐵礦砂生意,至於雙方為何不歡而散,趙章猜測可能和那郭縱趁機壓價有關。
至於遭劫,以趙章對那郭縱的見聞,不大可能是其所為,而且方才樓緩已經審出了結果,若其中真的有什麼貓膩,以山匪的心性,定是逃不過樓緩的眼睛。
但也不排除是郭氏下面的人透露了風聲。
只不過這等事抓不到現行,一般也就算過去了。
可現在山匪殃了趙章的池魚,那便是另一種情況了。
「女士覺得,此次遭賊莫非與那郭氏有因?」趙章故作不知,語氣略帶疑惑地問道。
猗薇思緒一時有些紛亂,她不知眼前兒郎到底何意。
沉思片刻,猗薇還是微微搖頭:「仆與郭氏雖因商事不善,然賊事不似所為。」
「哦?」趙章一愣,覺得她可能是有什麼顧忌,又說道:「家父與邯鄲令相熟,若是其中有何因果,女士可道於我聽,歸都后亦可為猗氏討個公正。」
猗薇聞言還是搖了搖頭,那撲朔的長睫毛朝著趙章眨了眨,意思好像是說:你我萍水相逢,當何助我?
她不知對方的真實身份,自然不會盡數說道,雖說兒郎言及了故人之後,但猗薇卻不敢輕信,她從未聽大父提及過猗氏在趙都有什麼貴胄故人,若真有,此番她攜物前來大父為何不提前言及?
這貴人兒郎所言為真最好,若為謊,那不是平白為猗氏招災嘛。
況且猗、郭兩家本就是商業上的齷齪事、也根本牽扯不到生死,她更沒必要誹謗於對方,落得兩家日後無以相見。
她雖是初出茅廬,但自幼也是見慣了陰謀詭譎,之前雖向貴人言及的都是實情,但亦是些不相干的事。
趙章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不過他也無所謂,訕笑一聲,便算作罷,隨即又從腰間玉帶、綁系的飾品中取下一塊掌心大小玉佩遞給對方。
猗薇愕然,但還是連忙伸出雙手接過。
「汝同我氏既為故人相識,當以此物相贈,今日吾身負要事,不便與女士久待,若他日女士復行邯鄲,可持此物,前往梳妝樓,屆時我有生意欲同猗氏商談。」
猗薇聞言,將手中玉佩攏入袖中,隨即恭敬一揖。
趙章也是微微回了一禮。
然而片刻后,見得女郎還站在原地,便問到:「女士可還有話要說?」
猗薇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直到這時她方緩緩問出了心中所惑:「適才仆見貴人釋了那等為惡的山匪,卻不知是為何?」她本不欲言,但家眾的慘狀卻讓她不得不問。
此言一出,站在趙章身側的龐煖立馬瞪著眼出聲呵斥道:「放肆。」
他早就看這嬢們不爽對太子所問支支吾吾、言不由衷,心下更生不悅,但見太子對其奉若賓客的模樣,他這做臣子的也不好發作。但如今這嬢們卻又口出妄言,質問太子所為,當得是無禮之極。
莫非這嬢們不知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嗎。敢辱於太子,難道是在斥責我等不忠?
龐煖臉色黝黑,和在場的幾人膚貌形成了鮮明對比,此刻又瞪著銅鈴大眼,饒是一副生吞活剝的惡鬼,此刻絲毫沒有書卷儒將的氣質。
猗薇不禁被對方的氣勢給嚇地蹬蹬後退了兩步,俏臉也瞬間變得愈發煞白。
她剛欲出聲告謙,趙章卻擺了擺手,側身瞪了龐煖一眼,隨即對著猗薇道:「故人也是看到了,我所釋放的皆是老弱婦孺,至於為惡的賊匪,已然是盡數伏誅,這等老幼,殺之又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