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沒個結果
霞光灼燒著天際,戰場之上揮灑的鮮血被映照的愈發妖異起來。
趙章被攙扶上馬背,他回頭眺了眼那道喊殺正盛的身影,隨即不再猶豫、於眾親騎的護衛下朝著戰團外圍快速奔去。
中山賊將雖然勇猛,但以獨臂之力依舊是難以抵擋大勢的潰崩。
然而天時不至。
太陽此刻亦漸漸從地平線落下,可視的光線越發黯淡,趙軍將士雖然奮力拚殺,但似乎仍然不能在日落之前將優勢無限擴大。
隨著時間的推移,蒼穹之下能看到的景象愈發模糊,最終,在幾道高亢的獸角號聲中,猶如潮水般密集的兵線開始緩緩分離。
黑夜可以讓人冷靜。
趙章也不再糾纏,率領著眾騎、繞過左翼潰散的亂兵、跟隨趙軍方陣的步伐一路向東南方向奔走。行進了一刻鐘,在一塊遠離戰場的空地先行集合本部兵馬,然後就朝著中軍駐紮的大營趕去。
左軍諸部奇襲應戰,此刻連駐紮的營地都沒有準備,原本戰況若進行的順利,今晚就能住在扶柳城內。但現在看來卻成了奢望。
趙章在驅臨中軍大營的一片水澤旁,碰到了同樣集兵而來的左軍主將許鈞。
左軍參戰的各部都已經混亂,此刻依舊在不斷的整集隊伍中。
許鈞模樣此刻顯得有些狼狽,這時看到策馬而來的騎旅眾人,遠遠地就走下了戰車,對著剛翻身下馬的趙章迎了上來。
兩人相互見了禮,這位一向穩重的大將忽然長嘆一聲,道:「敵陣覆滅在即,然天時不佑,此戰終是功虧一簣!」
話雖然喪氣,卻是事實。
趙章心下也跟著一嘆,但他此刻身心俱疲,方才被砸那一下到現在還沒徹底緩過勁來,看著同樣渾身血污的許鈞,他張了張嘴,卻是沒再多說什麼。
兩人站在原地又是沉默了稍許,這時左軍諸將被分散出去的斥候、紛紛引領於此,聚兵來拜。
夜幕已徹底降臨。舉目遠遠望去,白日如同阿鼻地獄的戰場,此刻只餘零星的火光點綴,嗚咽的聲音回蕩在半空,凜冽的夜風把令人作嘔的腥味拋灑到數里之外。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又奔來數騎,火把朝著趙章二人所在的位置直直駛來,臨到近前,幾個騎士方翻身下馬。當先一騎士先稟明了身份,這漢子瞪著眼睛在趙章身上瞟了兩遍,才忙彎腰拜傳王令:讓許鈞、趙章等各部主將即刻前往中軍議事。
二人不敢耽擱,許鈞隨即讓左軍眾將士暫時在原地修整,他和趙章只帶了數騎親衛就火速趕往中軍。
一路東行,馬隊碰到的馱運傷兵的輜車就沒斷過,直至到了中軍大營外,趙章耳邊依舊回蕩著,或低沉或高亢地哀嚎聲。
戰爭的慘烈於此刻可見一斑,在這數里方圓的地界,一天之內就能死亡上萬人。
許鈞率領的左軍是從正午才加入的戰鬥,戰況已經是那般的激烈;同中山軍焦灼月余的主力部隊,可想而知又該是多麼的慘厲。
二人距離中軍比較遠,等他倆到時,各軍將領已經大多到齊。
被營衛一路引到王帳前,兩人解下腰間的佩劍放在帳外的木架上,此刻木架上已經擺滿了各式的武器,然而無一例外,武器劍柄全部浸染了鮮血、且多把殘破不堪。
二人一進大帳,帳內君臣紛紛側目看來。
待看清來人後,眾人的神情中明顯多了一絲驚訝。
趙章此刻穿著甲,連頭盔都沒摘,渾身血污的模樣與稍顯稚嫩的臉龐,猛然看來竟有一股兩極般的視差。
眾將在沙丘議兵時雖然知道太子得以統帥一部騎兵。但卻不成想到、太子竟真的以萬金之軀上陣拼殺了。
況且看這般模樣,當還是殺伐在了最前線。
能參與中軍會議的無疑都是趙國的高層,他們既是軍中的將軍、又是朝堂的卿臣。
戰爭是政治的延伸,戰爭不過是趙國朝堂之上、派別之爭的一個縮象。而太子如今這個模樣,不禁又引起了在場眾將的更多猜測。
太子上陣臨戰,當真是自願?若真出了意外,趙國必然會進入一場新的政治鬥爭。而這究竟是誰的意思呢?得益者又是誰?所求者又是誰?
這種無端的猜測,一時間甚至超過了這場還正在進行中的殘酷戰爭、的最終走向。
趙章此刻自是不明眾將的心思,他二人上前對著趙王躬身抱拳、執以軍禮。
趙章此刻也在留心觀察,二十多日未見,君父的面容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若細細觀去,君父看向他的眼神中好像帶著幾分讚賞,又夾雜著些許詫異,但一轉念,兩種神情皆蕩然無存,表露出來的只剩下了憂慮。
趙章隱約能明白,那不是對他的憂慮,而是對整個戰爭局勢的憂慮。
雖然有點失望,不過趙章此刻還是能明白趙王所要面對的困境。大軍困在河間一線月余,如今三軍統戰又沒能拿下扶柳城,眼看戰機流逝,若再沒個結果嗎,這仗就真的沒法打下去了。
兩人揖拜過後,分站在了兩側。
趙王對著趙章微微頷首,卻沒說什麼。
過了片刻,待諸部將領到齊,趙王緩緩問道:「諸卿以為,扶柳尚可取否?」
牛翦、趙袑等將立刻說了些法子,但趙王都不予置評。
站在趙章對面的許鈞忽然出身拜道:「臣以為,我大軍今日野戰尚且不得,強攻恐難再取。」
此言一出,大帳內頓時喧鬧起來,有抨擊者,亦有附和之人。
趙王這時掃了許鈞一眼,待眾將聲音稍歇,方沉聲說道:「寡人方得急訊,燕軍與中山戰於中人城下,燕將公叔為中山所斬,燕軍已撤回易水以北。」
眾將面面相覷,方才出聲抨擊者也不再言語,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對趙軍如今的處境無疑是雪上加霜。
扶柳城短時間是肯定攻不下來,而現在燕軍退兵,少了後顧之憂的中山勢必會朝河間繼續增兵。
這仗顯然是沒法再繼續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