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強沖
北京初春的深夜,氣溫依舊很低,而城外的平野上,北風更是呼嘯不止,銳利如刀,颳得人臉生疼。
此時,城東往通州的官道上,一座簡陋的關卡內,二十幾個順軍士兵前後分成了兩批,有八個披甲戰兵正在拒馬前後執勤,另外的十幾人則都圍在了拒馬之後,大約二十步之外的三個火盤邊上取暖。
隨風搖曳的黃色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這些飽經滄桑的乾瘦臉龐上,呼呼作響的風聲中,不時夾雜著幾句不滿的怒罵。
現在,北京城已經被攻破,但這些「沒爹疼,沒娘愛」的非嫡系士兵根本不被允許進城,他們不僅失去了發財的機會,還要守在城外受凍,士氣自然大受打擊,一個個心裡都窩著氣,執勤也免不得鬆鬆垮垮的。
這二十幾個留在城外吃苦的士兵,都是李自成東征以來,一路收攏的明廷邊軍,雖然順軍軍紀嚴苛,但他們長期缺乏訓練和軍紀約束,原本散漫的習慣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改過來的?
其實,在原本的歷史上,李自成面對滿清大軍,屢戰屢敗的原因之一,便是沒有足夠的時間改編這些收攏而來的明廷邊軍,使得順軍的實力只是在紙面上膨脹,實際上並沒能獲得真正的增長,反而因為分兵過度,叛軍不斷,實力被大大削弱。
最終,在幾次錯誤的戰略判斷和戰術指揮下,剛剛建立的大順王朝接連大敗,很快就迎來了滅頂之災。
要知道,李自成西安稱帝之前,可是六破明軍主力,最終才掃空了中原地區的明軍,以陝西邊軍為根本的近十萬老營兵,戰鬥力並不弱,但因為在騎兵和火器上處於劣勢,很難在同等兵力的情況下,於野戰中戰勝滿清八旗兵。
十七世紀,火器還不足以在戰場上對騎兵造成碾壓式的優勢,甚至只有特定的地形,或者是擁有騎兵的掩護,才能讓步軍發揮出戰略打擊的作用。
畢竟,擁有騎兵優勢,實際上掌握了戰場主動權的軍事統帥,大部分都不會打呆仗,直接往堅實的步軍方陣強沖,冷熱兵器組成的步軍就算堅守防禦能力再強,也會在運動中露出破綻,大部分都最終難逃被擊敗的命運。
而如今,朱慈烺率領的這些京營精銳,都是一人雙馬,在裝備如此精良的情況下,對付這些軍心不穩,人數還不佔優的順軍雜牌,他很有信心。
但現在,對於朱慈烺來說,打贏還不行,最重要的是速度!
漆黑的夜色中,剛剛接替守卡的順軍哨總靠在拒馬邊上,正縮著身子,打著哈欠,看著好幾個匹戰馬從不遠處賓士而來,心中並沒有當一回事,只以為又是想要趁亂進城發財的哨騎,他們剛剛已經攔下了好幾批,於是直接就朝著身邊同樣縮著身子的小兵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上前阻攔。
畢竟,這個時代的軍隊,在攻破城池的時候,圍城的各部兵馬出現一定的混亂,可以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等到常登貴率領手下的六個騎兵抵近的時候,那個小兵已經來到了拒馬前,他拍了拍打哈欠的嘴巴,現在心情煩躁得很,根本不正眼看一下二三十步之外的人,直接不耐煩地擺手大喊道:
「沒,沒有調令,不得通行!」
常登貴哪裡有什麼調令?
他只知道皇太子殿下要他速戰速決,在順軍哨騎反應過來之前,以最快速度衝破這道關卡。
北京城東此時還駐紮著近萬順軍,哨騎數以百計,若是被其中的一二十纏上,那就幾乎沒有突圍成功的可能了。
所以,當他策馬衝來,看到值守順軍如此鬆懈的時候,心中頓時大喜。
而那個順軍小兵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再抬眼一看越來越近的馬頭,以及黑暗之中,馬背上若隱若現的人影,心中立馬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常登貴和手下士兵胯下的戰馬,馬蹄都已經用棉布包了起來,賓士在平野之上,動靜極小,這讓值守拒馬前後的順軍,都大意了。
等到那個站在最前面的小兵發現不對,反應過來,想要呼喊的時候,常登貴手中緊握的長槍已經刺破空氣,如同毒蛇吐信般襲來,頃刻間便洞穿了他的喉嚨,連帶著整個人一起飛向了身後的拒馬。
而後,常登貴手中的長槍又猛然往後一收,槍頭「噗」的一聲拔出,那個被他刺中脖子的小兵,身體依著慣性,繼續往前飛去,最後「嘭」的一聲倒在了地上,脖子處瞬間湧出了大量暗紅色的鮮血。
與此同時,夜空中,一股順著槍頭飛濺而出的鮮血,直接撒到了靠在拒馬邊上打哈欠的那個順軍哨總臉上。
但不等他反應過來,常登貴手下的另外一個策馬疾馳而來的士兵,手中鋒利的厚背刀已經揮下,眨眼間,一顆腦袋便飛出了十幾步之外。
緊接著,常登貴雙腿用力一夾,胯下之馬受力,嘶鳴一聲,雙蹄猛跳飛起。他抓準時機,借力一挑,面前因為剛剛的撞擊,移開了一半的拒馬,瞬間歪倒到一邊。
而拒馬前後的另外六個順軍,同樣來不及反應,很快就被馬背上的京營猛士用刀槍或者投擲而來的短斧殺死,幾乎沒能做出反擊。
他們根本沒想到,這種時候了,北京城都被攻破了,自己還會被明軍偷襲。而且,他們不久之前也是明軍啊,明軍什麼時候有夜襲的能力了?
與此同時,周世顯率領的兩翼騎兵也已經抵近,哨卡之內,那十幾個正在烤火的順軍士兵聽到動靜,剛剛扭頭看來,根本還沒反應,一陣箭雨便已經襲來。
這些帶著破甲錐的箭矢在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即使是騎弓射出的,也輕而易舉就破開了順軍身上的那一層輕薄的甲胄。
三輪「嗖嗖嗖」的箭雨之後,那十幾個順軍便已經全部倒下了,有的士兵身上足足插了七八支箭矢,其中兩處火盤直接被倒下的屍體砸飛了,黑暗中火星四濺,發出了「啪啪啪」的爆炸聲。
常登貴憑著一股蠻力,接連挑開了三個拒馬,胯下的戰馬因為受力過大,難以支撐,差點就要垮下了,而他似乎早已經習慣這樣的情況,十分熟練地換上另外一匹馬。
全隊二十六人,也只有他,周世顯和朱慈烺是一人三馬的。
而得手之後,常登貴沒有任何停頓,隨即又繼續策馬前沖,朱慈烺就在後面,他這個此時頗為得意的前鋒大將,當然還得繼續往前探路。
朱慈烺在黑暗中策馬賓士,看著前方的戰況,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點。
恍惚間,他甚至突然有些意氣風發,就連吹在臉上,猶如刀割的冷風,似乎不再可恨。
不僅是他,李邦華,周世顯等人,也全都鬆了一口氣,奮力駕馭著胯下的馬匹。他們都很清楚,自己是在向希望衝鋒,只要能擺脫順軍,南下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此時,他們再看向朱慈烺堅毅的背影時,彷彿看到南下應天,重建大明朝廷的光明未來,這些原本毫無可能的事情,現在就好像近在眼前,觸手可得一般。
很多時候,人心就是這樣的,原本再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有了一點好的開始,信心就會迅速得到修復。
在西面,北面傳來的炮聲,喧鬧聲,呼嘯著的風聲和夜色的掩護下,二十六人的騎馬小隊,迅速通過了這道順軍設置的關卡,朝著東面飛馳而去。
不過,他們剛剛衝出沒多久,北面的順軍營寨中,就忽然爆發出了一陣震耳的戰鼓軍號聲,然後便是人馬集合的騷動喧嘩聲。
朱慈烺扭頭看向背後黑暗中,一個個模糊的光圈正在不停移動的順軍軍營,手中握著的韁繩更緊了。他知道,順軍最終還是發現了他們的行動!
現在,就看誰更快了!